“一九五九年六月十七日,我十二歲。麻醉劑並未發揮作用,於是他們把我按在椅子上,拔掉兩顆牙齒。”
我的朋友不單隻是描述出上述的故事,還將自己放回當時的情境中,同時也將我帶入她的感受之中。“他們本來計劃要拔掉我的四顆臼齒,但隻拔下了兩顆,因為我痛得暈掉了。”
我覺得很可怕。“你媽媽沒有阻止他們嗎?”
“她不在那裏。保姆把我丟在那裏就離開了,剩下我孤零零一個人。”
“那後來呢?你什麼時候才告訴你母親?”
“我從未告訴我母親,也從未告訴任何人這件事。這三十年來,我無法說出這件事,因為它給我的情緒造成了極大的傷害。”
人的情緒和記憶
並非隻有痛苦的記憶才能刻骨銘心。康乃爾大學神經學家瑞爾金博士說:“患者有時會問道:‘為什麼我記不得今天午餐吃了什麼,卻記得自己十歲生日宴會時吃了什麼?’其實有些事本來就比其他事情要難記住,對自己的記憶問題抱有懷疑的人,常常無法分辨出兩者間的區別。當他們無法回憶起一些事情時,就會感到憂心忡忡。然而在記憶方麵,其挑戰性就在於,不是所有類型的回憶都可以同樣輕鬆地記起來。重複發生且有固定刻板模式的事情,比如午餐吃了什麼,就是難以記住的事情。當大腦遇到這件事情時,首先就是將其歸類在午餐項目中,而在你的大腦中,關於這件事的記憶就算沒幾萬筆,少說也有幾千筆了。”但十歲生日宴會卻隻有一次。
潛意識是個塞滿雜物的櫃櫥。對於潛藏於我們潛意識中、貼著“我從未遺忘的事”的標簽的記憶究竟有哪些,我們完全無法知曉。知道為什麼當我從夢中醒來時,會大喊“3243074”這串號碼?——這是我母親的電話號碼,我已有二十多年沒有撥過(記得“撥號”這個用語嗎?)這個號碼了。如果有人問我:“你母親的電話號碼是多少?”我會回答說:“該死的,我怎麼可能還記得啊?我母親都已經過世二十四年了。”但它就活生生地潛藏在我的潛意識中。
為什麼我的丈夫會在某天早晨睡眼惺忪地來到廚房,沒頭沒腦地脫口而出“19204376”這串數字?這是他自一九四六年以來,就擁有的空軍軍籍編號。
我問道:“是什麼讓你想起這個編號?”
“我不曉得。”
“你還在做夢嗎?”
“我不曉得。”
“如果以前問你這個編號,你會記得嗎?”
“當然不記得。”
心理學家稱這種現象為“深層記憶”。當記憶達到這個層麵時,你可以稱其為“凍結的記憶”,但它仍有機會突然解凍而浮出表麵。那些埋藏在我們記憶深處的個人經驗,往往就是我們最想忘記的經驗。但可笑的是:它們偏偏就是那種幾乎不會受到老化影響的記憶。你也許會忘了送報童的名字、忘了把眼鏡放在哪、忘了早上做過什麼事、忘了誰昨天晚上告訴你什麼事,但時間卻無法衝淡你在一年級尿濕褲子時所感受到的羞愧之情。
一位朋友告訴我,她母親對過去發生過的一件事始終耿耿於懷。這件事發生在她六歲,即使她現年已七十多歲,還是常常想起這件事:
我母親的母親,也就是我的外祖母,不相信公辦教育。她希望自己在家中教育孩子,但政府人員勒令她必須將孩子送到學校去。我母親上學的第一天,她舉手想要去衛生間,老師卻說:“休息時間才剛過,你現在不準去。”
於是她尿濕了褲子,我的外祖母得到學校去接她,她的公辦教育也因此終結。她在古稀之年仍會說到這件事,不過可不是以開玩笑的口氣。對她而言,這仍是個傷痛。
“情緒會引發記憶。”紐約西奈山醫學院神經暨精神學家戴維博士說,“對記憶而言,情緒與記憶本身的內容同等重要!如果以圖譜來分析記憶發生當時的事件過程與情緒,我認為,這兩者在記憶的儲存上具有同等的貢獻。”
演員害怕的事情
問一問職業的演員們(我已訪談過無數位職業演員),造成他們一生中最困窘回憶的原因是什麼,答案往往是:記憶本身吧!答案幾乎如出一轍。的確如此,難道還有其他答案嗎?如果我正與你交談,你卻忘了自己正想說的話,那又能怎麼樣?不到一分鍾,你又會想到另一個話題。但若是你在舞台上突然呆住,而台上的燈光又明亮到足以將你眼中的每一絲恐懼,暴露在數百位坐在黑漆漆的座位上、付了大把銀子(在百老彙看戲得要付出數額更為可觀的鈔票)來看你表演的觀眾麵前——如果你在這種情況下,突然忘了台詞……噢!天哪!我簡直不敢想象那會是怎樣的情形。
“繼續啊!”觀眾叫著說。這是演員們最害怕的情況。
“這如同你要‘死’了一般。我曾在一場表演中……”五十八歲的羅培茲說。如果你有幸看過《歌舞線上》這出戲劇七十年代的原始版本,你就會看到羅培茲,她從那時起就一直在舞台上表演。“我唱著我的成名曲。突然間,我忘了下一句歌詞,我心裏想著:‘怎麼會這樣?噢!我的天啊!’——我臉上直冒冷汗——‘下一句到底是什麼?’我的靈魂仿佛出竅了,看著自己愣在那兒。真是糟糕透頂……”
當她在描述這段往事,重現當時在台上呆住、手足無措的情況時,她腦中的杏仁體正處於活躍的狀態,數量驚人的神經元如同堪薩斯市的國慶煙火般,猛烈爆發。噢,真是糟透了!
“我一時之間呆若木雞,站在原地說:‘我唱不出來、我唱不出來、我唱不出來。’然後我走入後台。這首四分鍾的歌,我卻在後台躲了一分鍾。實在太不應該了。”
“後台一片混亂。所有人驚慌失措、手忙腳亂,因為我的狀況影響了一切——音樂提示、燈光信息、演員提詞等等,全都受到影響。舞台劇如何進行自有其邏輯,而我卻把一切搞砸了。噢!我的天!這是我最糟糕的回憶了。”
由於性別所導致的差異
“女人與大象永遠不會忘記傷痛。”這句妙語出自本名為慕羅的作家薩奇之口。還有一句出自大詩人拜倫《唐璜》詩中,寓意與其相同:“複仇是如此甜美——特別是對女人而言。”我不知道大象為何會出現在這裏(雖然它們確實被認為擁有敏銳的記憶力),但忘了女人的那部分吧!
是的,男女記憶的確有別,但上述情況並不是其中之一。無論男性女性,對於傷痛都有極佳的記憶力。若說真有什麼區別的話,情況也恰好相反:近來一項研究表明,在受到侮辱、心懷恨意,或是享受複仇上,男性擁有比女性更鮮明的記憶。
這項研究由倫敦大學學院神經學影像處理係所完成。研究學者將三十二位受試者兩兩分成一組,進行一個遊戲。如果兩人能彼此合作,就可以贏得比賽。不過實驗中安排了一些冒牌受試者,他們被要求做出自私不合作的行為。很快地,每個受試者都憎恨這些人。然後,這群受試者在觀看其他受試者受到輕度電擊時,他們本身的大腦也在接受檢測。
當一位合群的受試者受到電擊時,所有受試者都會流露出同情心——他們大腦處理同情心的中心部位會活躍。當一位自私不合作的人受到電擊時,所有男性的大腦中感覺愉快的區域都出現了波動。報了一箭之仇,真是暢快!那女性呢?她們大腦的同情心處理中心像閃爍的螢火蟲般,持續地活躍。
負麵評價讓人記憶深刻
從事藝術工作的人,也就是那些其作品常會受到專業評論家批評的演員、作家、藝術家對於不好的評價,通常擁有絕佳的記憶力。我掌握很多這樣的情況。在事情發生許久之後,他們仍可記得每個曾經與他們有關的負麵評論。(我也是這樣嗎?你猜猜看啊!)
有次我與一位從事戲劇評論的朋友,走在曼哈頓的戲院區,正巧有位知名演員大步朝我們的方向走來。我的朋友真誠地向他說了聲“嗨”,但這位演員卻大步流星地走過我們身旁,完全不予回應。
“怎麼會這樣?”我問道。
我的朋友說:“我在二十年前評論了一部他曾參演的戲劇,除了一個負麵的形容詞之外,我相當欣賞他當天的表現。然而,他對於我使用過的那個負麵形容詞,始終難以釋懷。”我最近看了一卷錄影帶,裏頭是演員保羅·紐曼與勞勃·瑞福對他們早年工作的回憶。這卷彩帶播放的時間就在保羅·紐曼八十二歲宣布自己要退休前不久。他說,無論在自信、創造力,還是記憶力方麵,他的能力都已經大不如前(聲音聽起來還是十分有活力),已經無法讓他達到自我要求的程度了。這讓我覺得很難過,因為保羅·紐曼自我要求的最低程度,仍遠高過許多其他演員!
不過勞勃·瑞福這位最有價值,且對工作保持始終如一的苛刻要求的著名巨星,他的話語卻讓我愉快而感動,他清楚回憶起一位重要報紙評論家對他早期戲劇演出的評論:“那位評論家說我:‘表演得太誇張、太過火了。’”
這已經是幾十年前的事情了。勞勃·瑞福仔細玩味著評論家所說的一字一句,以揶揄卻又感傷的語氣回憶這件事,你甚至能從他的語調中,聽出他被傷害的自尊仍潛藏其中。
讓人永生難忘的事
當你對人們提出“什麼樣的個人經曆會讓你難以忘懷?”的問題時,若是取樣的人數足夠多,會出現固定的回答模式。我發現,對曾經被問過這個問題的人而言,最多的記憶就是:親眼目睹父母做愛。
所有的細節曆曆在目!鮮明的色彩、巨大的影像、杜比音效仍記憶猶新。曾經不小心看到父母親做愛的人們,似乎在幾十年後對此仍留有鮮明的記憶。
接下要談到的描述,來自一位七十八歲的老太太,這件事發生在她八歲的時候。我將一字不漏地轉述她當時所說的一切,她的描述巨細靡遺,是情緒對記憶造成加乘作用的極佳例子:
我的父母親帶我參觀一九三九年在紐約舉行的世界博覽會。我們住在一間破舊旅館中的兩個房間裏,一間有張雙人床,另一間則是張沙發床。因為我害怕一個人待在陌生的環境中,所以我母親與我一起睡在沙發床上。
我半夜醒來,發現母親不在身旁。我知道是怎麼回事。我聽到一陣吱嘎聲,我知道這是隔壁那張床發出的聲音。我的意思是,我那時還不知道他們正在做的是什麼,我不了解什麼是性愛——現在八歲孩子會知道,但我那時並不知道——但我知道我被母親拋棄了,而她正跟我的父親躺在一塊,我對他們兩人感到十分怨憤。
因此我走進了另一個房間。我仍然記得當時的情境,街上明亮的光線照進屋來,窗外大大的霓虹招牌不停地閃爍著。那張床不斷的吱吱作響,我看到一個光光的大屁股上上下下地移動,上上下下、上上下下……時間仿佛就定格在吱嘎作響的床上與閃爍的霓虹燈中。我完全不知道我的父母在做什麼,但我那時非常生氣,以粗暴且高分貝的聲音說道:“我知道你在這裏!”
於是,我母親從枕頭上抬起頭來,她呆看著我,而我可憐的父親,急忙撇過頭去,我永遠不會忘記他臉上驚慌失措的表情。他愣住了,驚恐萬分地看著我。然後他跨離母親,用棉被蓋住自己,而我則回到有沙發床的那個房間中,氣呼呼地躺在床上。
過了好一會兒,我的母親進房來,開始告訴我這是結過婚的人都會做的一件事,因為他們彼此相愛,我長大一點就會了解……不過她說的話,我完全聽不進去。我隻是一言不發地把頭轉向牆邊。我們接著在那裏待了兩天,我沒有和父親講過一句話,他也沒有對我說過一句話。他甚至不敢看我,他感到異常地困窘難堪。
我們從未談論過這件事,直到多年後我嫁人了。你知道嗎?我父親仍會臉紅,他說:“噢!你那時還小,不會真的記得什麼事情。”
我說:“哦,不會嗎?我記得那張床吱嘎作響、窗外霓虹燈閃爍,而你隻穿著一件睡袍——藍白條紋的睡袍。”
記憶,它突然說話了。第7章
這不是騙人的!
記憶的五十七種形式00誰偷走了我的記憶第7章這不是騙人的!記憶的五十七種形式喬:上星期我們在一家十分不錯的餐廳吃飯。
查理:真的嗎?哪家餐廳啊?
喬:我記不起來了。好像是……餐廳的名稱聽起來有點像是……那種有著紅色花朵,並且帶刺的花叫什麼?
查理:玫瑰嗎?
喬:就是這個名字!玫瑰餐廳!嘿,蘿絲!(喬朝後方大喊)我們昨晚去吃飯的那家餐廳叫什麼來著啊?
喬聽起來給人有點呆傻的感覺,講的笑話也老掉牙了,但我還是喜歡這個笑話。我喜歡這個笑話是因為,它融合了兩種不同形式的記憶,進而製造出笑點。
正如哥倫比亞大學神經心理學家史坦教授所強調的,心理學家們對記憶的探討絕非隻流於表麵。他們探討的是各種類型的記憶,而不同的記憶類型則與大腦不同的部位有關——就好像我們之前看到的情況,有氧運動對大腦額葉有效。不過記憶的發生並不是嚴格的一對一關係。記憶反應遍布大腦所有區域,而且當你儲存或搜索任何一種特定記憶時,大腦許多區域都會同時發生反應。
儲存與搜索記憶的機製龐大而複雜,不過我很愉快地告訴大家,我們沒必要詳細了解其運作機製,因為了解這個過程對於增強記憶,並不會有太大的幫助。就像專家們所形容的,記憶的各種變化形式就像一棵盤枝錯雜的族譜樹,從主幹上長出分枝,分枝再長出細枝,然後再冒出更多的枝芽。而我此時想做的則是,好好地修整這棵茂密的大樹,清理出樹叢根基,好讓我們看清記憶整體的模式,並理清記憶的基本概念;因為當你能夠抓住基本概念時,你才能更好地掌控記憶的機製。所以,當你忘記上星期用餐餐廳的名字,再也無需逼著自己滿頭大汗地回想,因為你知道這是再正常不過的現象,也知道發生該現象的原因是什麼。如果你忘記的是另一半的名字,那完全就是另一情況了。我現在討論的記憶機製,與這樣的現象毫無關係喔!
首先我要說明一點,所有形式的記憶受年齡老化影響的程度不同,有些記憶則絲毫不受年齡的影響。下麵即將提到一種被稱為“情節記憶”的記憶模式,這是種最容易受到年齡影響的記憶。此外本章稍後還會提到的“工作記憶”,它是種與年齡無關、相當受限的記憶類型。
目前讓學者專家們爭論不休的症結重點,則是各種記憶形式坐落於這株記憶樹上的具體位置。然而大多數的專家都認可,記憶樹有三根主要的枝幹,或可說是三個記憶係統,亦即:陳述型記憶(或稱外顯型記憶);工作記憶;非陳述型記憶(或稱內隱型記憶)。
陳述型記憶
陳述型記憶就是我們在有意識的情況下,吸收與釋放的記憶。或者說是我們“試圖想要”提取出來,類似於“舌尖現象”的記憶。各種事件狀況、看見的每張臉、聽過或說過的話語、各種活動、個人或非個人的經驗……我們對世界與自我所知的一切記憶,大部分都屬於陳述型記憶。在陳述型記憶這株主幹上,有兩條主要分枝,分別是:語義記憶以及情節記憶。本質上,語義記憶涵蓋的是事實真相,情節記憶則包含了個人經驗。
語義記憶:
帝國大廈位於紐約市。
星期四之後是星期五。
獅子狗是狗的一種。
餐廳就是你吃飯的地方。
情節記憶:
我們曾參觀過帝國大廈。
感謝上帝,今天是星期五了!
我的狗是一條名叫葛溫杜琳的純種黑色獅子狗(唉,不過它已經不在世上了,我親愛的女孩呀!)
上個星期我們在一家十分不錯的餐廳用餐。
最後那個例句又讓我們想起喬的玫瑰笑話了。當喬無法記起上星期用餐餐廳的名字時,那就是情節記憶出現空白的現象,這並沒有什麼好擔心的,歡迎加入大眾的行列。大家情況相同。
但如果他無法想起的是結婚三十載發妻的名字,也就是某片段的語義記憶消失了,那麼喬就該擔心了。蘿絲當然也得擔心了。因為大部分的人名,包括我們偶然認識的人、你剛剛巧遇的人、一些我們很少看到或想到的人,簡而言之,就是不熟悉的人,這些人名都屬於情節記憶。然而,終身伴侶的名字就該像父母親的名字,或兄弟姐妹子女的名字,以及一些像是自己的名字般熟悉,應是深深烙印在語義記憶中,不會被忘記的。所以如果真出現這種情形,那麼情況不外乎兩種:不是喬的記憶真出了問題,就是喬與蘿絲的婚姻出現問題了。或者,也有可能喬的記憶與他們的婚姻都出問題了。
語義記憶是種非常頑強的記憶。即使到了垂暮之年,語義記憶仍會深深烙印在記憶深處。相反的,情節記憶則是個愛作惡作劇的調皮鬼,在大約五十歲時就開始與我們玩捉迷藏的遊戲,而且短短幾年內,數千萬個神經細胞便告衰竭。(就像之前我指出的,這沒啥了不起——在估計大腦約有一至兩千億個神經細胞的情況下,這點兒損失實在算不了什麼)
用一個簡單的方法就可以說明這兩種陳述型記憶間的區別,請試著區分下麵兩種狀況:“眼鏡是什麼?”“我把眼鏡放哪去了?”這兩個句子,就能說明這兩種陳述型記憶間的不同。
語義知識記憶主要儲存在大腦後方區域,就像是我們永遠記得哪些餐盤是擺放在廚房中的知識。但是與特定背景有關的知識記憶,比如上周日你從哪些餐盤上取用了哪些什麼食物,則主要由大腦前區控管。這種記憶稱為背景情境記憶。舉例來說:“我前幾天才碰到她,不過是在哪裏碰到的呢?到底是哪裏呢?”然而同其他不可靠的情節記憶相比,這還算是最可靠的記憶類型呢!不過對大多數人來說,背景情境記憶仍像是惡魔。
然而這一切都是正常現象,“舌尖現象”就是這樣。隻是,常常使我們陷於憂慮不安境界的地方在於:首先,人們不知道這是一種正常現象;其次,當記憶出現異常時,最先消失的記憶恰巧是這一類的記憶。所以人們臉色慘白地坐在診療間,等著醫生診斷:我去看了場電影,幾天後我連片名都記不得了,而這就是我在我叔叔身上看到的現象,他患了阿茲海默症啊,喔!天啊!我是不是就要……
大部分的狀況也許與阿茲海默症無關。與大眾的觀念剛好相反的是,阿茲海默症並不遺傳,你將在本書的第十二章“那麼,怎樣才算記憶異常”中,了解這一點。
同時從陳述型記憶支幹上分出的,還包含“與個人有關”與“非關個人”的情節記憶。你也許會說,這種族譜樹的說法實在令人厭煩,不過請耐著性子繼續往下看。讓我試著用更感性的文字來敘述:“X政客因作偽證、共謀與欺詐,而被判有罪。”這是一種非關個人的情節記憶。“哇!天啊!我剛從新聞中聽到,陪審團判定X政客有罪了。”這才是與個人有關的情節記憶,而且我如果聽到了同樣的消息,也會說:“哇!天啊!”
在這枝分枝上,還有一種稱為預想記憶的記憶形式;不過有些神經學家則認為,該記憶屬於另一種係統。基本上,這是一種記住未來事件的記憶。要記得吃藥、記得去提款機取款、記得午餐的約會——這些都屬於預想記憶。這一類的記憶有兩條主軸:一是以時間為基準(記得早上與下午吃藥),二是以活動為基準(當你與朋友午餐碰麵時,記得還錢給朋友)。
一般而言,我們以活動為基準的記憶能力,要勝過以時間為基準的記憶能力,這是一種被稱為觸動的靈巧認知機製運作的結果:像是一見到朋友,就喚起你欠錢的記憶。
同樣也屬於陳述型記憶係統的還有:短期記憶與長期記憶。基本來說:我們的經驗通過一種稱為“編碼”的過程,被編譯成一份記憶。讓我們回頭看看其惱人程度堪比奧林匹克等級的議題——忘記名字。某個場合中你遇見莎莉,你說:“很高興認識你,莎莉。”然後在心裏反複默念著莎莉、莎莉、莎莉。恭喜你:現在你已將該經驗編譯成一份記憶了。
第二天,你在街上看到莎莉,卻無法想起她的名字。那是因為你隻是膚淺地編譯了這個經驗。它隻在短期記憶中停留大約一分鍾而已,然後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要將經驗編譯成更深刻的記憶,需要更深刻地植入其中的細節,就像我之前所描述的,必須將這個經驗與一些已知的知識聯合在一起。每一個編譯成碼的記憶,都會創造出一個不同的神經聯結模式。你記下的細節愈詳盡,神經的連接就愈強,形成的記憶就愈牢固。
在將記憶長期儲存的問題上,專家們總是一再強調,如果不用心,事物就很難儲存於腦海中。不花心思的記憶很快就會煙消雲散。而且,由於注意力的集中也像執行多重任務,會隨著年齡增長而變得更加困難,所以我們就得付出更多精力在集中注意力上。
正如第五章《我盡可能地加快舞步——運動與記憶》中所描述的現象,集中注意力是大腦前額葉的功能之一,而這些據說由大腦前額葉所掌控的特有功能,或還能通過有氧運動來增強其效果。(有氧運動本身就是種必須集中注意力的運動。現在坐在電腦前的我,完全不覺得舒服,因為一周前我從跑步機上摔下來,摔斷了肋骨,這全是自己運動時對腳部動作漫不經心的結果。所以,是的,讓大腦前額葉做做運動固然有益身心,不過千萬不要掉以輕心喔!)
工作方麵的記憶
我始終不能弄明白許多語句的確切意義,而短期記憶與長期記憶就是其中兩個例子。究竟多短的記憶稱為暫時性記憶?而多長的記憶才可稱為長期性記憶呢?我向史坦教授提出這個問題,史坦教授中肯地表示,短期記憶與長期記憶之間並沒有明確的界線。“持續一到兩分鍾的記憶算是短暫的記憶,而長期記憶也許能持續幾天到幾個星期。不過,極為短暫的記憶則又屬另一個略微不同的係統了。”
“啊。記憶樹的另一個分枝?”
“是的,我們稱之為工作記憶。那是我們首先開始登記事物的地方。有點像是某種暫存記憶體,就像在你按下數字鍵前,暫時記住的那組電話號碼——那就是暫存記憶體。”
記憶專家在描述工作記憶的時候,最喜歡舉的例子就是難以記住的電話號碼。這讓我想起一個也許你也和我一樣,會樂於知道的小知識:劍橋大學自閉症專家拜倫柯恩博士曾告訴我,人類平均一次所能記住的數字不會超過七個——這就是電話號碼為什麼是七位數的原因。
史坦教授表示:“工作記憶的關鍵在於,無論進入暫存記憶體的信息是什麼,這些信息都必須保持維護才會繼續存在,否則就會消失。倘若維護良好,它就會被儲存起來,成為陳述型記憶。之後,每當你在已儲存的記憶中搜尋它的時候,這個記憶就會回到暫存記憶體當中。暫存記憶體就是你運用與操作這些信息的地方。這與電腦運作的情況有點類似:我們在硬盤中儲存了無數資料,不過當你需要處理其中一個資料時,就必須在硬盤中檢索這個檔案,並把找到的資料調到電腦的工作記憶體中執行。”
“為何工作記憶與陳述型記憶,被認為是兩種不同的係統?”
“因為掌控這兩者的大腦區域不同。這兩個係統的確同時運作,但掌控工作記憶的大腦區域與掌控長期記憶的大腦區域,有本質的不同。”
非陳述型記憶
我們現在來看記憶樹的第三根主要枝幹,這根枝幹被稱為非陳述型記憶或內隱型記憶。這是種我們最不能意識到自己正在使用的記憶。我們的各種感官記憶,也就是對某種特定聲音、畫麵、氣味等等記憶,有可能是自覺或不自覺的;自覺與否則完全取決於我們對這些事物熟悉的程度。
舉例來說,如果你是個烤牛排的愛好者,當你周圍剛好有人正在戶外烤牛排,你也許連鼻子都不會皺一下,或者納悶這到底是什麼味道。你早已不自覺地認出烤牛排的氣味了。但如果你經過某位噴了香奈兒五號香水的女士身邊,而那是種很久以前你剛好聞過一次的味道,這一縷味道擊中你大腦的嗅覺中心,則會引發一種如同是完全自覺的反應:之前我曾在哪裏聞過這個氣味?是在什麼時候呢?又是在誰身上呢?
相比之下,真正的內隱型記憶通常都是不自覺的記憶。無論你曾經遭受過哪種失憶症,這種記憶始終與我們常相左右,鮮少被其他記憶完全掩蓋。這種記憶同時也被稱為程序性記憶:那幾乎是一種永難忘懷、完全自動顯現、我們從未認真思考過的記憶。
程序性記憶就是當法蘭克·辛納屈唱歌時、佛雷亞斯坦跳舞時,或是老虎伍茲揮動高爾夫球杆時,他們的腦袋中絕不會閃現的那些記憶。實際上,假如老虎伍茲揮杆時真的想到些什麼,或許還會毀了這一杆哩。
用非專業的用語來說,程序性記憶也許能稱為“知道怎麼做的記憶”,就好像是知道如何工作、如何從玻璃杯中喝到水、如何係鞋帶……
程序性記憶係統發展於生命初期階段。在記憶的許多奧秘中,有一種有時被稱為“童年失憶症”的現象:對於四到五歲前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節記憶),我們知之甚少,為什麼會這樣呢?也許會有極少數人對這個年紀之前發生的事情記憶深刻;但大多數人則非如此。
當我與加州大學伯克萊分校著名生物人類學家狄肯博士談論記憶的演化過程時,他告訴我:“弗洛伊德認為,這個現象的產生是因為生命初期階段發生了創傷;於是創傷封鎖了記憶,讓我們不自覺地反複抑製這個記憶,並且還波及當時其他一切記憶。但我認為今天絕大多數的人都質疑這樣的說法。人一直要到五至七歲左右,才具有功能完整的記憶係統。我認為在那之前,大腦已經進行著建造程序性記憶的浩大工程,也就是學習語言及各類技巧等等。
“這些技巧正進入良好發展的階段,事實上基於生物本能,生物體本身也不會在孩子還無需處理與情節記憶相關之事的時候,讓各類技巧的發展受到許多情節記憶的幹擾。
“凡是哺乳動物,童年時期均會受到很好的照顧。你無需回到過去並記住幼年時期的某個情境。每一件與生存相關的事情都會傳承給你。也就是說,情節記憶係統在此時尚無用武之地。當你真正需要這個係統,就是你開始更獨立生存、更獨立自主的時候。此時,程序性記憶係統也已經建立完成了。”
所以換句話說,程序性記憶是我們最先擁有而且是最後消失的記憶。情節記憶則是最後成形,並且不幸還是最先消失的記憶。不過換個角度思考:若是這兩種記憶的進出時段剛好完全相反,那將會是一場怎樣的災難啊!
程序性記憶在大腦中是如此的根深蒂固,以至於它甚至能獨立運行於大腦記憶中心海馬回之外,盡管認知研究人員目前還不了解此種現象的準確運作方式。不過我已見識過程序性記憶的威力。我認識一位極具音樂天賦的女士,她是一位才華橫溢的傑出鋼琴家。在十六歲時已舉辦過國際演奏會的她,卻在十七歲時患了嚴重的精神分裂症。接下來的三十年,這位女士都待在精神療養院裏,並一再接受電擊治療。
當她離開療養院並由家屬帶回家中休養的時候,她其實仍活在自己神奇的世界當中,大腦遭受電擊使她產生了後遺症,對一切事情都無動於衷,也幾乎記不住前天發生的事。但是讓她在鋼琴前坐下來,奇跡卻發生了。她的手指仍擁有記憶。
程序性記憶是係鞋帶時,手指會自動想起的記憶;也是騎自行車時,腳部會自動出現的記憶。正如我一位已過世的好友、著名的精神科醫師與性治療師凱普蘭曾經所說過的,程序性記憶就是做愛時,身體會自動反映出的那些記憶。
在我的晚宴上,她曾經向一群目瞪口呆的客人宣布:“那是最後才會消失的記憶,隻要你的身體健康,即便你已不再記得做愛的人是誰,你的身體還是記得如何做愛。”
程序性記憶,簡直太妙了!第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