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雪後初霽
一
唐先富對搞公司慢慢找到了一些感覺，覺得從前真是傻，隻曉得在土裏刨食，或是去城裏打工，賺點小錢，就是不曉得賺大錢。他當然不肯輕易承認自己比別人傻，他把責任都歸罪於不會辯解的敲梆崖，歸罪於遲來的公路，歸罪於無形的信息，是交通阻隔了財富，是敲梆崖阻隔了消息。但是，現在公路通了，汽車進山來了，拖拉機也一輛輛買上了山，賺錢的門路多了，想賺錢的人也多了，特別是有人也在搞寮葉收購，生意有了競爭。唐先富擔心寮葉公司會不會被人擠壓，對前途有些拿捏不準，就跑到金幺爹那裏去算卦。
金幺爹一看見唐先富，就想起了金小雨的事，秋月要上大學去了，城裏男孩子多，她肯定會把金小雨甩了。他就誇向思明，說薛仁貴當官不忘王寶釧，科學家娶了農家妹。唐先富就誇金幺爹的三弦彈得好。金幺爹一高興，也就奉承村長：你用村長的紗帽給白虎寨挽救了一條公路，應該給你立一塊碑！唐先富就說，老子險些犯了法呢。金幺爹一時沒明白怎麼就犯了法，唐先富像是賣關子似的不再說下去，低頭抽了幾口煙。金幺爹又對唐先富說，全村人都在說你的好話，說你給白虎寨立了大功，你比覃建國的本事還大哩，覃建國一輩子吆五喝六，為敲梆崖一截險路求爹爹告奶奶，死噠都沒能弄通，你唐先富隻鬧了幾天，上麵就把錢撥下來了。唐先富就說，說良心話，這事還是虧得老趙書記，要不是他，這條路一時半會是不會修的。金幺爹就說，不管怎麼說，你在關鍵時刻能站出來說話，白虎寨就不會忘記你。唐先富本來有些憋屈的心情經金幺爹的嘴一煽就明顯地開朗了許多，他反而謙遜起來，說，總得有人出頭吼幾聲，否則領導就聽不見。幺妹子畢竟一介女流，還是個沏茶姑兒，兩腿張不開，我不出頭誰出頭？金幺爹連忙附和：現在的領導人腳忙手忙耳朵也很忙，你不大吼幾聲，他們是聽不到的。
唐先富忽然問幺爹：“聽說你大穀在城裏打工的時候，被老板娘看中了，兩個人還有一腿，那老板娘有多大？比你小不了幾歲吧？”金幺爹一聽就憤憤不平地罵人：“這老母牛還愛吃嫩草！”唐先富就笑，笑得臉上的肌肉直打顫，他說：“我看你是一輩子沒出過遠門，少見多怪，誰規定的老牛隻能吃老草，你沒看電視上人家八十多歲的一個老家夥還跟二十多歲的女孩子結婚，老不死的那才是真正的老牛啃嫩草。”
唐先富掃一眼，見金幺爹家裏髒亂差，雞子站在鍋台上，地不掃，豬沒喂，實在是缺個女人，就問，大穀的婚事怎麼樣了，還拖得？金幺爹臉上就蓋了愁雲，對唐先富說，村長啊，我這心裏急呀，愁哇，有什麼用，幺妹子那邊總是拖，一拖再拖。唐先富就說，古話說的有，抬頭嫁姑娘，低頭接媳婦，這是沒有辦法的事。不過，這幺妹子就是接過來了，我看也不是給你做家務的人哩。你這屋裏還是得有一個管家婆才成。唐先富很神秘地對金幺爹說，你要是和幺妹子媽扯個夥，這不就親上加親了？金幺爹半天沒做聲，呼呼地抽煙，好像和那煙有仇似的。他何嚐不想這個人啦，覃建國一死，他就在心裏想，不，沒死就想，想過無數次，想過一輩子。但是，幺妹子媽會答應嗎？金幺爹歎了一口氣，說，她眼眶子高，一直瞧不起我，如果她心裏有我，哪裏會有他覃建國的份！唐先富又提出一個人來，那“九匹葉子煙”的堂客至今還是一個人，這女人粗的細的都拿得起，你可以找人去說說。金幺爹又歎了一口氣，說，老婆子倒願意再找一個伴，就是兒子不同意，說老都老了還想那事，也不嫌丟人？唐先富就有些憤世嫉俗，這些狗日的，自己每天抱著老婆睡覺，怎麼就不想想老娘獨身的苦處！他媽的，從前是養兒防老，現在沒幾個兒肯養老了，還是得靠國家養，我將來老了就進福利院去住。
兩人說了一些男人的閑事，就言歸正傳。唐先富請幺爹給卜一卦，他說自己這一段辦事有點不順，不知寮葉公司能不能繼續辦下去？金幺爹知道他的生庚八字，就給他推算。說你這人命相很好，就是白虎寨的山太大，把你的財運給擋住了，你這人隻要出門三十裏，總是遇到貴人相助。唐先富心中一想，我上次進城在“清江人”不就遇到了貴人嗎。金幺爹極力慫恿唐先富進城去，說你這人是屬龍的，本來是搞大事的，現在龍困淺水，你到外麵去，才是蛟龍入大海。這正中了唐先富的意，他正要進城去見見唐哥，就請幺爹給看看哪天宜於出行？金幺爹心中一陣竊喜，他也很久沒會胡喳喳了，就借了神仙的嘴說，就是明天好，明天的幹支癸卯，宜開業、簽合同、出行，是個諸事該宜的吉日。
二
唐先富突然來找博士，說有一件事怕上當受騙，要請博士給拿拿主意。原來，自從蕎麥把電信的寬帶牽上了白虎寨之後，大家開始還隻是在上麵玩玩遊戲，後來看看八卦新聞，再後來就開始搜尋農業信息。白虎寨大種樹苗那幾年，唐先富也種了幾畝鵝掌楸，沒趕上好價，就一直荒在地裏。秋月在網上發布了一條消息，說白虎寨有鵝掌楸上萬棵可以出售，立即有人發來信息求購，雙方還談好了價格，唐先富想，世界上做生意能有這麼撇脫的事？怕是騙子，就來找見多識廣的博士。博士就把幺妹子喊了，又讓人去把蕎麥喊來，他知道蕎麥愛玩電腦，又讓人去把金小雨、覃道飛幾個頭腦活泛的人喊來，他要教他們用互聯網做生意。博士嘴在講解，手就在鍵盤上打字，和對方商談，對方要求先把樹苗樣本發彩信過去，博士又教大家怎樣用手機發彩信，大家就擁到地頭照了相，當場發彩信，對方看了照片，同意。接著，在網上說，要求樹苗根部完整，杆長兩米，直徑二十厘米。博士問唐先富能不能做到？唐先富說可以。然後就開始談價格，談運量、談運費，一切就在電腦裏談妥了。第二天，唐先富就去縣城物流公司找了大車，請人挖了樹苗，鋸好捆紮好，博士用彩信當場給對方把車牌號碼發了過去，樹苗裝好車之後，又發彩信過去，等於一切都是在對方的監視下完成的。對方認可了，就立即把錢打入唐先富的公司賬戶上，唐先富的手機裏很快就來了信息，通知錢款到了賬戶。這時候，博士就說，你可以發車了。那輛滿載著數千株鵝掌楸樹苗的大卡車歡快地駛進了敲梆崖隧洞，白虎寨第一筆網上交易就這樣輕輕鬆鬆完成了。這樣一筆交易，把幺妹子和唐先富一群人的心震蕩得熱血沸騰，這些原先不可思議的事，就在自己手中實現了。
博士要回去了，來跟秋月告別，秋月告訴博士，我就要上大學了。博士一驚，問她，你上什麼大學？秋月說，華中農業大學，是省委組織部安排的扶貧計劃。博士一聽，十分高興，說，那就好，那就好，你是應該去上大學的。秋月就說，我學的是農，上了大學還是要回來的。博士說，等你上完了大學，可能就不一定想回來了。秋月說，我會回來的，但說話的語氣明顯的沒有了先前那麼有力和果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