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地隧天窗(3 / 3)

特派員是個很敬業很有經驗的人,他騎了個破摩托車,不斷地按著喇叭,像個叫驢子一樣下來了,大張旗鼓地在白虎寨搞調查,一個一個地找人談話,說這是違法行為,一定要找出這個破壞分子,繩之以法。沒水吃的人就齊聲譴責這事,希望早點破案,快點通水,那幾戶沒通水的人家就有點惶恐不安。特派員說這事性質嚴重,搞得不好,要作破壞集體財產罪論處……幺妹子又去農家書屋找來了相關法律書籍,《中華人民共和國水法》、《中華人民共和國水土保持法》、《取水許可製度實施辦法》,還有《中華人民共和國行政處罰法》,有些法規是大家從來沒聽說過的。特派員和村委會和村民代表們一起學習,對一些重要章節進行講解。《中華人民共和國物權法》第五十八條規定,集體所有的不動產和動產包括土地、山林、學校等,其中就包括“集體所有的建築物、生產設施、農田水利設施”。有人就問什麼叫動產什麼叫不動產?特派員說,動產就是指可以移動的財產,比如你身上的錢、你家裏的農具,不動產就是指不能隨意移動的財產,比如你的土地、山林,包括房子。 這蓄水池和水管一旦建起,就應當算是不動產了,當然是集體財產。第六十三條又規定:集體所有的財產受法律保護,禁止任何單位和個人侵占、哄搶、私分、破壞。你用刀割了水管,顯然屬於破壞行為。村民委員會就要行使管理權和教育權。

在強大的壓力下,破壞者自首了,出乎幺妹子的意料之外,不是別人,竟然是組長剛而立。剛而立在幾戶沒吃到自來水的人戶責難之下,挺身而出,把水管給割了。這事就難辦了,要論工作,剛而立是村子八個組裏最得力的組長;論生產,他是白虎寨數一數二的老把式;論年紀,是覃建國兒時的朋友,是叔伯輩。幺妹子和特派員的本意是想借此進行一次認真的法規教育,使用點壓力,進行一次村規民約教育。現在把剛而立給查出來了,該怎麼處理?讓剛而立在村民大會上作了深刻檢討,當眾認錯。剛而立像一個做了錯事的小孩,說自己違背了村民小組長的職責,隻代表了少數人,法律意識不強,隻想到了要及時反映本組村民的意見、建設和要求,卻采取了錯誤的做法,破壞了生產生活設施,搞精神文明建設不夠。還說這本來是要坐牢的事,如果能放他一馬,他一定自己出錢負責把割破的水管修好,今後一切事都要帶好頭不帶壞頭……熟人熟事的,隻要特派員能高抬貴手,大家真是求之不得。村委會也再一次向那幾戶人家保證要爭取資金,盡快給他們解決自來水。也是他剛而立的行為感動了上天,恰好碰到省裏在秋收後搞又一輪“三萬活動”,幾個幹部來到白虎寨村駐村,走村串戶了解民情。當他們了解到這一情況後,很快就幫助弄來了幾萬塊錢,在水源上遊又修了一口小蓄水池,很快就把自來水牽到了那幾戶人家。

剛而立沒被處罰,就來感謝幺妹子。幺妹子媽問剛而立,年豬殺了多少斤,他說殺了兩頭,四百多斤,說槽裏還有一頭,等收活豬的車上山來了就賣掉。問白蘿卜身體怎麼樣?剛而立就說,皮實得很,能吃能睡也能做。幺妹子就問,你們現在是吃苞穀飯還是吃大米?剛而立就說,現在是買大米吃,一般買二元一斤的吃。苞穀主要用來當飼料。幺妹子媽就問,他剛叔,你和你嶽丈現在關係好了些沒有?剛而立笑笑,說,他現在也有了退休金,辦了醫保,給吊胯屋也穿上了“褲子”,還老有所樂,愛上了打牌,隔三岔五跑到我這裏來喝一頓酒,他也不再背毛主席語錄了,也不罵資本主義複辟了。隻是那支包銅鑲銀的牛角,不知到底被誰弄走了,我說了幾次,他也沒能給弄回來。剛而立記得那個博士也好像對牛角特別感興趣。博士聽說那支牛角上麵有奇奇怪怪的文字,就懷疑是梯瑪的法咒,也可能是土家人早期的文字,他去栗樹坳找過,聽說早被一個不認識的人買走了。博士仰天歎了一口長氣,隻得放棄了追蹤。

這天早晨,胡喳喳一開門,花喜鵲就對著她呷呷呷呷叫了一陣,胡喳喳給它拋了一把玉米籽,還情不自禁地唱起歌兒來。她想,今天會有什麼好事呢?唐先富的寮葉公司要發財了?自己要碰上財喜,這山上又撿不到錢包,媒婆給秋月介紹對象?她就特意洗了一把臉,梳了幾下頭,還把大門口的雞屎掃了掃,把堂屋裏收拾了一下。又等了一刻,什麼動靜也沒有,她就突然想起,這運腳隻怕是應在打牌上,她像驚醒過來的人一樣,立刻出門,直朝金幺爹家跑去,胸前兩個大奶子像兩袋豆腐,活顫顫亂動。

金幺爹家平時就支的有牌桌子,湊齊對手就開牌。胡喳喳趕到時,牌局已經開始了,胡喳喳不管這些,把金幺爹一手拉開,自己坐了下來。她說她今天的手氣肯定好,贏了錢就把前幾天的欠賬都還清。三盤下來,胡喳喳還是輸,輸得一塌糊塗,輸得垂頭喪氣。金幺爹就說:“你昨晚上那雙爪子是不是又捉住唐先富的腦殼不放,要不怎麼會這麼臭哇?”胡喳喳就說:“我明明是捉住你的腦殼睡的呀,手怎麼還是這麼臭呢?”他們鬥嘴鬥得難分難解。這時候,大路上一陣摩托車響,忽然就有人大聲喊唐秋月。

胡喳喳和牌桌上的人都尖起耳朵聽著,那人又喊:“唐秋月有信!”就聽到秋月答應的聲音。然後又一陣就沒有了聲音,大家又開始洗牌,嘩嘩啦啦的一陣洗過,就開始碼牌,突然,大家同時聽到秋月大聲哭起來了。

胡喳喳和牌桌上的人幾乎是同時跳起來,衝出門,朝大路上趕過去。大夥趕過去時,就秋月一人,手裏拿著一封信,在那裏哭。摩托車已經開走了,有人就喊,沒跑遠,追!胡喳喳沒好聲氣地說了一句:“你號什麼喪啊,我以為那男人把你吃了哩!”

這時候,金小雨和春花也都趕過來了,春花拿過信來,看了幾行,一下子就緊緊抱住秋月,大聲喊道:“考取了!考取了!白虎寨又有了一個大學生了!”

大家一時沒回過神來,不知道考了什麼,什麼考取了,就爭相傳看那張錄取通知書。原來,是省委搞了“一村一個大學生”的工程,選拔一批少數民族農村青年去大學定向培養。白虎寨和秋月通過了考試和考察,被華中農業大學錄取了。幾個年輕人興奮得大喊大叫,幾個姑娘抱成一團又哭又笑,幾個老人倒還沒有深切體會到這種歡樂,隻是待在那裏,看著年輕人高興,也就跟著高興。

春花說:“嬸娘,今天是個大喜的日子,應該殺隻雞來慶祝一下吧。”胡喳喳連聲說:“殺雞!殺雞!”

秋月的幾個姐妹把秋月簇擁著在村子裏瘋轉了一圈,一直瘋到魔芋精粉加工廠工地,又一直瘋到幺妹子家裏,大穀和向思明也都過來表示祝賀。秋月喜極而泣,眼含秋波,更加的動人,她對幺妹子說:“姐,從打工開始,你就大姐姐一樣關心我,回來之後,你還是一直支持我關心我,我上學之前,很想喝你的喜酒,真的,我好想喝你的喜酒。”幺妹子就說:“我們要先喝你的喜酒,你能考上大學,這是我們白虎寨的光榮,你給村裏的年輕人帶了一個好頭,我們要好好慶祝慶祝。”秋月固執地說:“姐,我上學之前,很想喝你的喜酒,真的,我好想喝你的喜酒。”

幺妹子笑笑,說:“好,我盡快結婚,讓你喝上我的喜酒。”春花忸怩道:“可是,我也不能再等了。”她指指肚子。秋月驚訝道:“怎麼!?又種了早苞穀?誰的?”春花悄悄說:“還會有誰?我原先不知道,戀了愛的感覺真好!”也不知道她說的戀了愛具體是指什麼,但幾個姑娘卻心領神會,笑作一團。幺妹子說:“既然是這樣,那戰略戰術就要作些改變,春花要先請酒。我們馬上給張羅。”大穀一聽就急了,連忙說:“那能不能我們一起搞。”有人悄悄對小雨說:“秋月這一上大學,你不怕她飛了?”小雨哀怨地一望秋月,不說話。幺妹子就說:“小雨,你自己發個狠,當上個農民技術員,土專家,秋月要是蹬了你,我們去城裏揍她。”

這時,唐先富風風火火闖了進來,唐先富見了幺妹子就一把拉住,大聲說:“大恩人啊。”話沒說完竟哭了,邊哭邊說:“我秋月能考取大學,全靠你的支持。我們唐家祖墳現在終於冒了煙啦!我和她媽命運不好,遇上了文化大革命,沒上過大學,一輩子在心裏痛啊,現在,總算有了報答。”胡喳喳接著說:“我,我兩口子商量了,我們要給秋月整一回酒,請你們來我家喝喜酒,我請你跟向鄉長坐上席。”

幺妹子媽對胡喳喳說:“她嬸娘,你家這多年也沒辦過一場喜事,這一回,可要好好熱鬧熱鬧。”這句話一下子說到胡喳喳的心裏頭去了,城市裏長大的胡喳喳,愛的就是個熱鬧,多年來,是貧窮二字把她給壓住了,壓得黴氣十足,她早就想掃掃這黴氣了,早就該出出這口窩囊氣了,改革開放三十多年,家家都整過酒,她的這個願望就像那春天的竹筍,一直在往上冒。經幺妹子媽這樣一說,胡喳喳下定決心,整酒!給秋月整一個風風光光的升學酒,要把娘老子的臉麵子給掙回來。

胡喳喳說:“幺妹子,你大人大量,我這嘴臭,自己管不住,過去哩好亂說亂講,不文明!有對不住你的地方,你一定要原諒我哇!”

幺妹子想了想就說:“那好,我們白虎寨雙喜臨門。”她又問秋月,“什麼時候開學?”秋月說:“春季開學,先讀半年預科。”幺妹子對胡喳喳夫婦說:“這樣吧,你們先做些準備,整升學酒的日子就放在秋月上學前一天。我們現在要先給春花過喜會,我們全村人都去都無隊長家喝喜酒。”她一麵說,心中就想,有什麼辦法把春花媽找回來就好了。

胡喳喳說:“我們聽你的,我這就去找金幺爹,給好好看個日子。”狗娃背了書包從學校回來,聽到半句話就喊:“姐姐,我也要喝喜酒!”春花說:“你個小屁娃子,不好好讀書,光知道喝喜酒!”大穀說:“我也好想喝喜酒呢!”

幺妹子悄悄捅了他一下:“就你嘴饞!”

就達時候,鄧臘香一家子開了車從湖南回來了,要接幺妹子和一幫兒時夥伴去她娘家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