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馬蜂驚魂(2 / 3)

小雨給向思明指了指蜂巢下麵,那是城堡的大門,有衛士荷槍實彈,鷹瞵視。蜂群築巢和采蜜的繁忙已經結束,秋後主要是哺育和做過冬的準備。忙了整個夏天的工蜂們已經有些疲憊了,但聽說,孕蓄的毒性也是最強的,所以小雨就格外小心。他在長竹竿頭上纏了一團亂棉絮,往上麵澆了一些油,然後點了火,那個燃燒著的火球快速舉到蜂巢下麵,對準蜂巢的出口燃燒。夜的曠野裏突兀冒出一團火焰在半空中燃燒著,跳躍著,歡笑著,而火的製造者和操縱者就躲藏在樹下的黑暗中,他們操縱著火舌盡情地舔食著群蜂的翅膀,向思明一時忘了恐懼,覺得很刺激、很野趣。

巢裏簇擁的蜂聽到了門口的嘶叫,感受到了外麵有天火的炙烤,全都嗡嗡號叫著,戰蜂立即振奮起來,傾巢出動,一個接一個朝著那火門挺身向前,真正的前仆後繼赴湯蹈火啊!戰蜂一鑽出洞門就被火燒了翅膀,沒了翅膀就不能飛,一個個從樹上栽掉下來,即使這樣,城堡裏麵的戰蜂還在泉水一樣往外湧,樹下堆滿了野蜂的軀體。它們沒了飛行器,但它們還有生命,還有腿腳,還有毒箭,還要拚命。

眼看勝利在望的時候,有一隻視死如歸的戰蜂像箭鏃刺破了火的幕牆,撲向黑暗中的敵人並鑽進了向思明的脖子,果斷地將最後一支利箭刺進了向思明的皮肉。向思明嚇得一個激靈,高舉的竹竿就晃動了一下,趁此一隙,又有一批戰蜂從火的間隙中衝了出來,它們沿著竹竿飛馳而下,尋找進犯之敵。向思明的頭上又被蜇了一下。

向思明還記得有人說過三五隻野蜂能蜇死一個人,他嚇得扔下竹竿就跑,野蜂們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一團戰蜂立刻開動雷達,跟蹤了風的動向,窮追不舍。

小雨有些經驗,他原地不動,匍匐在亂草之中,蜂群便從頭頂一擁而過。他大聲喊叫,讓向思明別跑,快趴下!不要動!但向思明的耳邊已是一片複仇的轟鳴,哪裏能聽見小雨的喊叫?而那些戰蜂是訓練有素的勇士,它們為了守護家園,為了保衛偉大的皇後,不惜以身殉職,而且它們有禦敵的絕技,跟風跑,它們不一定要看見敵人,但敵人一動就會攪起風,它們就能敏銳地感知,它們就這樣跟著風追趕著向思明,像獵狗追擊一隻兔子,像群鴉圍攻一支鷂鷹。向思明隻聽到耳邊呼呼風響,草木向兩邊披分,許多鉤藤趁機向他下手,絆住他的手腳,撕開他的外衣,割破他的皮膚。他像在沼澤中跳躍,像踩著水麵的浮球,不能停下,不能猶豫,他在荊棘叢中和死神賽跑,有無數飛蟲走獸隨之跳躥。整個山野似乎結成了同盟來驅逐入侵者,好在夜色沒有黨派和立場,它公允地掩護著一切,才使得憤怒的戰蜂沒能把更多的毒針蜇入向思明年輕的身體。

向思明跌跌撞撞跑了一陣,終於癱倒在草叢中了,躺了一小會兒,能感覺得到已經脫離了蜂群的追擊,才驚魂稍定。被蜂蜇了的地方火焦火燎,疼痛難忍,那浮在半空的一團天火似乎還在耳邊呼呼作響,還在空中燃燒著、跳躍著、歡笑著。脖子上和頭上的腫塊越來越大,眼皮腫得眯成了一條縫。

會死嗎?這個問題不期而至,立刻就令人毛骨悚然。過了一會兒,他發現自己躺在一個舒適的地方,非常的舒適,有一隻手在溫柔地撫摸著蜂蜇過的地方,耳邊出現了呼喚的聲音。是春花尾隨追來,金小雨知道撞了禍,也追了過來。兩人立刻扶了向思明下山,直奔衛生室,乒乒乓乓敲開了落閂的門。雪亮的電燈一打開,慘不忍睹,向思明已是衣不蔽體,渾身是血,高醫生和春花趕快給他清洗傷口,好在多是皮外傷,要害是蜂毒,聽說這種蜂十幾隻就可以蜇死一頭牛!衛生室沒有解蜂毒的藥,去鄉鎮又太遠,怎麼辦呢?!高醫生說不慌不慌,快去找金幺爹扯副草藥敷起,小雨一聽就像兔子一樣竄了出去。黑夜裏哪兒去扯草藥呢?春花嘴裏一麵埋怨小雨,一麵用碘酒在向思明傷口上擦,一麵就用嘴去傷口上吸吮。向思明說,沒用的,已經腫了。春花仍然用嘴吸。向思明痛得呻吟起來,高醫生說,找誰去擠點奶水來最有效。春花說,這深更半夜的到哪兒去找人擠奶?向思明痛得哼了起來,春花急了,急得快瘋了,跳進跳出,罵金小雨害人,罵野蜂,罵高醫生無能,罵自己。猶豫了一陣,她把門一關,一手就把前扣解了幾顆,拚命去擠自己的奶,春花的奶子還是一隻青澀的蘋果,嫩嫩的、白白的、硬硬的,卻無比茁壯,那裏麵什麼都有,唯獨沒有奶水。向思明腫眼不能看,又仿佛能看,但他感覺到了,他的心隨之融化了,不再呻吟了,安詳地依偎著春花,像熟睡的嬰兒一樣,任憑春花擺布,嘴裏喃喃地念著:“春花,春花。”

春花顧不了羞澀,顧不了疼痛,拚命地擠,拚命地擠,擠著擠著,也不知是奶還是血,總之,奇跡出現了,春花居然從她那生澀的小奶子裏擠出了幾滴液體,那液體非奶非血,晶瑩無比,奇香彌漫,隻用一點抹在了向思明的傷口上,便如飲醍醐、如酷暑含冰,向思明立刻感受到了一股清涼流遍全身,疼痛隨之慢慢減輕。

野蜂毒刺也是愛情之箭,女人奶水簡直是天下神藥!此後多日,那情那景,揮之不去,揮之不去,揮之不去!向思明失眠了,一閉上眼,就看見了春花,就看到了春花在拚命擠壓著她那生澀而茁壯的奶。

特困戶的新房建成了。春花從來沒有住過這麼漂亮幹淨的房子,在深圳打工也沒住過,新屋又向陽又方便。搬家的那一天,村裏各家都來了人,金幺爹還寫了幾副對聯送來。也沒什麼可搬,隻是把幾件日用舊家具搬了。幾個人幫忙把已秋收的糧食背了,把一隻豬趕了下來,狗娃把幾隻兔子背了下來。都無隊長提著他那隻牛角,一路走一路吹,吹得有的人笑,有的人心裏發酸。幺妹子、秋月幫春花把新房子裏裏外外打掃了一遍,買了電視機,又給爹爹買了彈簧床,置了一套全新的墊絮和被子,狗娃也要買新床和新被,春花就對他說,爹爹年紀大了,他最苦,應該給爹爹先買,等姐姐有了錢,下一次一定先給弟弟買。狗娃是個又聽話又懂事的孩子,就說:“那等我的兔子生了小兔子,賣了錢,我給姐姐買新床新被。”春花聽了狗娃的話,就抱著狗娃哭了。

一天,突然響器吹打,熱鬧非凡,各家各戶的狗都爭先恐後地歡叫起來。向思明神采奕奕出現了,幾條漢子從魔芋地邊走出來,挑著翹扁擔。所謂翹扁擔,就是肩上的扁擔不是兩頭平,是一頭翹很高,這樣,上坡時,翹的一頭在前,下坡時,翹的一頭在後,走路就方便了。跟著向思明來的這幾條漢子今天挑的翹扁擔,前麵翹懸足有丈餘,懸著紅纓笆簍,這就挑成了一種景象。向思明領頭,四擔八隻,兩對嗩呐前導,鞭炮聲聲中,邁著舞步,朝春花家走來。

春花正在山上砍冬柴,聽到有鑼鼓吹打著到了自己家裏,就飛快往家裏趕,一走進屋,就發現閨房裏掛滿了各種山花秋果,收音機裏放著輕柔的音樂,她立刻就明白是誰幹的了。她不禁心花怒放,她打開門,呼喊思明,她從一間房找到另一間房,當她滿腹柔情再回轉房內,卻見向思明就站在麵前,還向她獻上一蓬盛開的菊花!

春花滿臉飛紅:“你為什麼要用這種方式?”向思明一臉自信,說:“我這是按照民族傳統加上一點時代風格。”春花問:“在白虎寨,你不覺得這樣求婚過分張揚?”向思明說:“春花秋果,是我親手所摘;花衣紅鞋,是我親手所買。我要讓所有人知道,有一個農藝師愛上了白虎寨的土家妹子。”

春花說:“你不隻是會搞科學,你還是一個求婚大王哩。”

每天,寨子裏都有很多人去看敲梆崖的工程進度,認真地數著懸崖上的窗洞數,每出現一個新的窗洞,就表明隧洞又朝前推進了一段。有的老人除了回家吃飯睡覺,差不多就守在山上看著。都無隊長卻繼續挖著他的山,似乎不肯相信工程隊真能把敲梆崖的路打通。金小雨去敲梆崖看了一陣工程,在懸崖邊發現了一蓬野菊花,就采了送到秋月的家裏來。秋月見了鮮花很高興,就弄一個瓶子養著。秋月的房間很溫馨,東西不是全新,卻很整潔,很多地方擺放著姑娘們喜歡的一些小物件,有從畫報上裁下來的帥哥靚妹,有從小市場買來的小掛件、小擺設,有顏色鮮豔的遮陽帽,有奇形怪狀的拖鞋,還有搔首弄姿的造型玉照。小雨有些目不暇接,相比之下,小雨覺得自己和哥哥睡的房間可以稱之為狗窩,雜亂無章,不免就有些慚愧和難堪。小雨順手抽開一個大木屜,發現裏麵有幾十個空墨水瓶,怔怔地望了一陣,感到很稀奇,就問秋月:“你收這麼多空墨水瓶在這裏幹什麼?這小玻璃瓶未必還能賣錢?”

秋月仿佛望著遙遠的地方,慢慢地說:“從我小學開始,爹媽就把墨水瓶一個一個都保存下來了,說這都是孔夫子的東西。”小雨說:“孔夫子那時候還沒有鋼筆,也不會用墨水呢。”秋月沒有回答小雨的話。小雨就問:“秋月,你到底怎麼啦?成天總是發呆?是不是看到春花訂了婚,有些慌了?”秋月才說:“你才慌哩,春花姐訂婚,我們都高興,但不知為什麼,這心裏總是有點煩。”

小雨想了想,就說:“我知道了,進過城的姑娘都這樣,這是得了一種煩躁病,這病在鄉下是治不好的。”秋月生氣地扭過身去,說:“你胡說。”小雨說:“你不信?那我問你,你是不是還想回城裏去打工?你是不是還想去讀書?”秋月說:“幺妹子姐和春花姐不能回城裏去了,我一個人也就不想去了。”小雨說:“是啊,城裏有什麼好?城裏金窩銀窩,不如山裏的狗窩,我可不去城裏,我可不願整天歎氣,你要小心啦,女人一發愁,就老得快,就不好看了。”

秋月有點哀怨地說:“我在城裏打工也歎氣,幺妹子姐也說我不該退了學跑出去打工,她說我應該多讀書。應該複習,參加高考。”小雨很隨意地說:“讀書學習那當然好,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還有顏如玉,隻有傻瓜才不愛讀書哩。隻是,你要是去上了大學,文化高了,就更加看不起農村人了。”秋月說:“我媽不反對我讀書,可是她舍不得再為我花錢。”小雨就說:“哎,找你爹要。到時候你爹會拿錢送你上學的。”秋月有一陣沒做聲,後來才說:“我爹管不了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