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馬蜂驚魂(1 / 3)

第十六章 馬蜂驚魂

幺妹子覺得,白虎寨的天空突然變得明亮起來了。鄉裏要舉行籃球賽,幺妹子暗暗高興,因為要修敲梆崖的公路,喊回來了一批男人,組織一個球隊綽綽有餘。這事讓村長和大穀去負責,結果在全鄉拿了個亞軍,白虎寨的年輕人回到山村還在津津有味地議論著,說明年我們要提前作準備,爭取把冠軍獎牌奪回來。大穀說,明年還可以把魔芋、銀杏什麼的弄些去展銷。向思明就說:“你們不是說要在白虎寨搞個女兒會的嗎,要是公路通了,我們搞個原生態的民間藝術節,說不定效果更好。”大穀就高聲叫起來,好!這個主意真好。

向思明想了想,就問大家:“那麼多人到白虎寨來,在哪兒吃?在哪兒住?看什麼?玩什麼?買什麼?”這一問,大家好一陣子沉默不語。向思明說:“現在農閑時間多了,我們要想想新的門路,可以搞農家樂、鄉村旅遊,我們白虎寨這麼好的山水風光,又有土王住過的洞府,你看那寨門牌坊都好幾百年了,肯定能吸引人。但是,現在不行——道路不行,衛生不行,垃圾隨地扔,汙水到處流,蚊蠅到處飛,房子到處建。”春花大聲說:“那叫髒亂差!”向思明接著說:“對,就叫髒亂差。吃飯的問題還好解決,炒幾個農家菜我們都會,關鍵是髒亂差,人家玩了一天,想洗個熱水淋浴,想睡個幹淨鋪,人家想到村子裏轉轉,你那被子臭烘烘的,村子到處是垃圾,踩一腳的豬糞牛屎那怎麼行?”

幺妹子聽出了向鄉長的弦外之音,他是在給大家做思想工作,是在宣傳新農村建設。現在的農村,以留守老人、留守婦女為主,日子過得很緩慢,一個月過年,五個月種田,六個月賦閑,風聲雨聲麻將聲聲聲入耳,窮人、富人、有閑人人人參戰,老農民建設新農村,希望不再在田野上,這怎麼能行呢?!幺妹子決定召開一次村民代表大會。她在會上出其不意地拿出了覃建國的那本蓋滿鮮紅手印的賬本,讓大家傳著看了一遍,很多人居然都在賬本上找到了自家的記錄,有的是爺爺具領的,有的是父親具領的,看的人有的很不好意思,有的很心酸,有的很激動。不少人說,老支書真是個有心人,這麼多年的爛賬都記得一五一十。王二叔淡淡一笑,磕打了幾下煙鬥,說,老支書記這些,開始是怕忘記了,因為這都是國家給的救濟,還有各家各戶為修敲梆崖做的捐獻,欠情還情,欠賬還賬,後來就記成了習慣。幺妹子沒有多說什麼,隻說:“我爹死的時候,手裏還緊緊抓著這本賬冊不肯鬆手,為什麼?我想,國家現在是不需要我們清還這些欠賬了的,那老支書肯定還有別的意思。”大家一聽,就沉思了很久,有人說,是不是要我們千萬不要忘記過去?有人說,是不是要我們把這本賬作為白虎寨的傳家寶哇?有人說,肯定是要我們齊心合力把白虎寨搞富強起來!

向思明笑眯眯聽了一陣,就對大家說:“我看這幾層意思都有,老支書就是希望白虎寨盡快建成社會主義新農村。目前,我們白虎寨的農業生產還處於廣種薄收的粗放經營階段,屬於種田靠經驗,耕作靠牲畜,收成靠老天的‘三靠農業’,但在改變白虎寨的村容村貌方麵,我們不應該等靠要。”

幺妹子和向思明經過近一年的工作磨合,配合得越來越有默契。幺妹子不失時機地說:“所以,我們要在全村搞‘五改三建兩提高’。”大家就問,什麼叫做“五改三建兩提高”?有人就有牢騷,又提出個什麼新口號哇?向思明就搶著說:“這不是新口號,是為了讓大家好記,五改就是改水、改路、改廚、改廁、改圈。改水就是改善農民生活用水,解決人畜飲水和農田用水;改路就是把公路修到村組,把水泥路或石板路修到農戶;改廚就是修節能灶,讓廚房整潔、明亮;改廁就是修建衛生廁所,改變人畜共廁的狀況;改圈就是改建新式畜禽欄圈,做到通氣、幹燥、保暖、衛生。三建:建池、建家、建園。建池就是修建沼氣池,有了沼氣,做飯燒水不再砍樹燒柴,節約能源,保護生態環境;建家就是建好農家房舍,把房子搞舒適漂亮;建園就是建好致富庭園,大力發展庭園經濟。兩提高:一是提高村級組織戰鬥力,這主要是指村幹部;二是提高農村文明程度,這我們大家都有份兒。”

會場上嘰嘰喳喳,天南海北地聊,好像親熱得不得了。打工回來的人多少有些優越感,特別是年輕人,男的穿戴比平時整齊,女孩子則把時尚展示在頭發上、香水上,偶爾會聽到一些南腔北調,但不再有人恥笑。不少人抽香煙,雖說不是什麼名牌,煙標倒也新鮮,年紀大的人堅持抽土煙,嗆人、勁道足。大家聽了向思明的解釋,都說這個新提法可以。其實,這是件最受年輕人歡迎的事,特別是有大學生在外讀書的人家,有人在城裏當幹部的人家,那些在外打工正要談婚論嫁的人家,他們早就已經不滿意老家的舊廁舊廚了,他們早就想有一個淋浴房了,早就想在家裏安地板磚了,早就在謀劃著布置屬於自己的私人空間了,但是他們還不是家中的掌權人,父母還不肯把有限的金錢花在他們看來可搞可不搞的地方去,幾輩子人的生存經驗給了他們太多的守舊法則。現在,在政府一個又一個相關補貼政策的推動下,就像春風吹動寒冰,已經出現了劈啪的炸裂聲。

有人就喊,就是沒得錢搞。有人說,這會不會又是哪個大老板在上麵搞到了項目又來圈我們的地,詐我們的錢喏?幺妹子就站起來大聲說,這都是外麵那些樣板村示範村搞過的事,隻不過是現在才輪到我們,大家不要懷疑政府,補助絕對是有的。首先是我們要有這個積極性,改善自己的生活環境,動起手來,一件一件地做,就是國家不給補助,我們自己也遲早是要搞的。國家給我們支持,比如修沼氣池,每修一個就補兩千塊,比如舊房外觀改造,隻要把簷口取直、水泥石灰跺脊、外牆清理好,每個戶頭就能補到六千塊,改廁改廚都是有補助標準的。向思明也說,搞好衛生有利健康,這是我們自己的事,能讓小孩子少生病,能讓老人長壽。張二叔就代表大家表態,說:“向鄉長,幺妹子,你們隻要能把上麵的補助要來,那我們白虎寨就認真搞搞這個‘五改三建兩提高’運動。”

搞“五改三建兩提高”,蕎麥最輕鬆,因為她的新房子就是按照城裏的標準搞的。她很得意,就想再搞個新點子,說這日子過得太悶了,我們學城裏人跳舞嗨歌吧。幺妹子就激動起來:“好主意,我支持,你先帶個頭。”蕎麥就去鎮上買了錄放機回來,她把電燈牽到新房子外麵,在塌壩裏放錄像。天一黑,她就把音量放到最大,驚天動地,很多人就丟了電視跑來看熱鬧。電視裏一群女人在跳健身舞,蕎麥和春花在跟著跳,大家開始還都隻看。蕎麥就喊:“女人一輩子,光是喂豬弄飯伺候男人,就把人催老了,來跳吧,跳吧,跳幾盤了去死也值得!”有人身子就跟著節奏扭,忍不住就進了場。蕎麥帶領幾個女人跳健身舞,很快就吸引了五十歲上下的婦女,有人說:“老娘也跳它一盤!”有人說:“跳了一段時間的舞,這身子骨是活泛些了。”幺妹子就說:“你看,這屁股也翹了,胸脯也挺了,走路也好看些了,要是把衣一換,嗨,年輕十歲!”有人就去買了緊身衣、八分褲回來,買了光碟,在自家電視機前跳,把些娃娃小狗看得歡天喜地。

白露風一吹,核桃、板栗就在炸口,金桂花開了,滿寨子飄香,菊花也含苞欲放。土地不多的人,活路也不經搞,就耕秋田、備冬柴,殺豬佬在磨刀,有的修屋整漏,有的籌備著接客整酒。

這天,幺妹子要做新苞穀坨兒吃,就喊了春花過來幫忙掰苞穀,大穀幫忙推磨,本來是想請工程隊的隊長來吃飯的,工程隊管理很嚴格,又都在山洞裏施工,不能來。讓蕎麥和秋月扶了老趙書記過來,喊向思明、博士過來嚐新。幺妹子媽是做坨兒的高手,幺妹子也會做,做新苞穀坨兒,必須是當天的嫩苞穀,從地裏扳下來,把嫩嫩的苞穀籽小心掰下來,摻幾粒大米、黃豆,在石磨裏磨成不幹不稀的漿,在鍋裏燒了新鮮的山泉水,淡點放鹽,放點豬油,等湯開了,用勺子舀漿,舀成湯圓狀,一個一個下到開水鍋裏,煮到半熟,摻了菜葉,再煮,香味就飄散開來。這是最後一茬嫩苞穀,再想吃就得等到明年秋天了。坨兒熟了,年輕人圍著桌子吃得很歡,香香的、甜甜的。老趙書記說他已經有幾十年沒吃過嫩苞穀坨兒了,幺妹子媽就讓蕎麥給帶一碗回去。走在回家的路上,春花小聲問小雨:“你能不能幫我搞點蜂蛹來?”小雨問:“要蜂蛹做什麼?”接著他又調皮地多了一嘴:“你要發奶?”春花一手就揪住了小雨的耳朵,扯住不放,說:“你這個棘刺包,再說,你再說!”小雨痛得齜牙咧嘴,說:“弄,弄,哎呀,我給你弄。”

金小雨幾個月前就盯上了一隻馬蜂的巢,那隻蜂巢高高地掛在山間一棵板栗樹的高枝上,開始隻有拳頭大,幾十隻馬蜂在那裏辛勤地築巢,過了不到一月,那巢就有了籃球大,再過一些時,就有了篩子大,像牛糞糊成的,圓鼓隆冬,毛毛糙糙,朝下的地方有出口。也不知道那些野蜂是用什麼東西一點一點把它壘起來的,小雨一直沒有驚動它,那可不是隨便可以驚動的,那圓球裏住著一支戰無不勝的飛天神兵。

小雨對向思明說:“你想不想燒蜂包?”

向思明來白虎寨大半年了,吃過幾次蜂蛹,但從沒親自去燒過蜂包。他身上具有山裏人的血脈,對這種危險的遊戲充滿渴望與激情,當即就問:“哪裏有?”小雨說:“你跟我走就行了。”春花聽說向思明要跟小雨去燒蜂包,就勸他別去,“蜂子來了你跑不贏的。”可是,向思明很想去,春花也沒有辦法,隻好在遠處悄悄瞄著。

當天晚上,向思明跟了金小雨,拖著一根長竹竿來到一處山彎,小雨讓向思明不要做聲,兩人就噤了聲,潛行了近百米,襯著天上的月色遠遠看到了樹枝上的蜂包。

向思明聞到了一種熟果的香味,還有地衣幹燥後釋出的氣息。月明星稀,山野在朦朧之中不大分明,更增添了許多神秘與未知。那個蜂巢很像一隻熄火的宮燈懸掛在高處,夜鳥兒不叫,秋蟲也不叫了,都仿佛在等待著一場即將開幕的好戲。小雨像夜行動物,悄沒聲息地在樹林裏行走,向思明緊緊跟在小雨後麵,不敢落後半步,又怕踩到蛇,又怕掉落天坑,又怕被牛網刺拉住,仿佛黑暗中有無數隻手會隨時把人抓住似的。小雨的手中抓著一個大口塑料袋,大約是裝過肥料的那種,夜色中認不清上麵的文字,不時發出碰撞樹枝的聲音,村子裏傳來狗的叫聲,倒給了向思明一些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