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春情山野(3 / 3)

一會兒,春花命令向思明:“快把衣脫下來換換,都快要長虱子了。”向思明眼不離書,說:“春花同誌,你這口氣不對哩!”春花說:“啊,我知道了,尊敬的向思明專家,你的時間就是知識,就是金錢,不能花在洗衣做飯上,這些事還是讓女人來。請你把衣服脫下來,可以嗎?”向思明笑了笑,接過春花遞過來的又一碗雞湯,問:“你這雞湯是用什麼方法燉的,這麼好吃?”

春花說:“你真想知道?”向思明說:“真想知道,知道了我好學著煮哩。”春花說:“你學不到的。”向思明說:“你能學到我也就能學到。”春花很認真地說:“光這配料就很難弄。”向思明就很認真地問:“難道要龍肝鳳膽?”春花笑笑,說:“也就是一隻真心雞、兩把忠誠米、三杯友情水、四兩糊塗油、五顆甜蜜棗,用文火煮三天,保值期:一輩子。尊敬的向思明同誌,如果覺得好喝,你就多喝些,我給你煮,讓你養好身體幹革命。”

這談情說愛的話兒剛要深入下去,向思明的手機不識時務地響了起來。是縣委苗書記打來的,不接不行。電話聲音很大,春花都聽到了:“小向,昨天的報紙你看到沒有?”向思明問是什麼報?苗書記說是《湖北日報》、《恩施日報》都登了,網上也發了。向思明回答:“我們這裏還看不到當天的報紙。”苗書記就對他說:“省政府已經正式把我們縣的魔芋開發列為省級農業產業化重點發展項目。光是啟動金就給了我們一百萬。”向思明很高興,說:“這可是個好消息。”苗書記說:“我們要抓住這個機遇,縣委和縣政府決定了,要請你當科技顧問,我們要在全縣推廣你的魔芋技術,下一步怎麼搞,你先拿一個意見給縣政府,到時候,我們要辦培訓班,請你來給大家講課。”

正在這個時候,村口傳來一陣叫喊聲,急迫而又驚慌,肯定是出大事了。

高四清被電打死了。高四清有泥瓦工手藝,村裏搬遷房修建工程已經開工,高四清在這個工地上打工。這個工程是外地人承包的,牆基的土方已經完成了,現在要開始澆灌基礎牆腳,正在施工中,突然斷電了,高四清是本村人,希望工程早點完工,就急忙找了一把木梯,要上去接,高四清認為沒什麼巧,不就是把兩根線接起來嗎。有人主張打電話找粟米來接。高四清就說:“這一耽誤就是半天的工,人等得,工夫等不得。”他就拿了一圈電線往脖子上一套,拿了老虎鉗子,就爬上了梯子,他想把兩個斷頭線結在一起。如果是有經驗的電工,這個帶電操作也不是不可以,問題就出在他不是個專業電工,更可怕的是出了意外,這個意外就是高四清的腳在梯子上一滑,他的手就抓到裸線上去了!他就成了一截導線,更意外的是,他被電一打,從梯子上掉了下來,那有電的線居然也跟著他落了下來,落下來不說,居然還纏在他手上。大家眼睜睜看著倒地的高四清身體在抽搐,有人搶過去想拉他,一碰手就倒退多遠,那人就喊有電,周圍的人就嚇退了,不知道該怎麼救人,隻好一片聲地叫喊起來。

等幺妹子等人聽到喊聲趕到現場,慌忙用長幹木棒將電線挑開,這時候,高四清的眼已經翻白,觸電的那隻手已經變黑,用手一試,沒了心跳。幺妹子就給他做人工呼吸,做了半天,也沒有效,嘴對嘴吹,也沒用了。有人說,得趕快往醫院送,有人說,先得找車,高醫生趕來,把高四清摸了摸,又把他的眼扒弄開看了看,隻說了一句:“沒救了。”

村裏電死了人,男男女女全都趕了過來,他們是第一次親眼看見人被電死,也才真正相信了電是能電死人的。就有人說,曉得電有這麼凶,就不該安這鬼電燈的,以後,誰敢擔保不再電死人?就有人罵他亂嚼牙苞穀,有人就“丕丘丕丘”一陣吐,不少人用驚恐和迷惑的眼光打量著那能打死人的斷電線,不明白電是如何打死人的。活生生一個年輕人就這樣突然沒了,既沒出血也沒嘔吐,皮都沒破,怎麼就死了的?在場的人都哭了,留下年輕的媳婦和才幾歲的孩子,今後怎麼辦!

哭過了、罵過了,人是活不過來了,接著就商量辦喪事。高四清是給村裏建搬遷房觸電死去的,家屬提出來要村裏賠償。幺妹子就對家屬說,事故已經出了,村裏肯定不會不管,是不是先把人埋了,好讓亡人入土為安?高四清的老婆除了哭,已經亂了方寸,他的親屬不答應,對支書說你可要給我們做主,死者是為公家做事死的,是因公犧牲,要先把賠償談好,才能埋的。唐先富和高四清老婆有舊情,也幫著說話,幺妹子覺得也有道理,就趕快讓人通知包工頭,包工頭早知道了消息,正在往這邊趕。包工頭來了之後,先看了現場,然後一個個問了現場的人,把當時的過程問清楚了,才過去看望死者,然後才來見村長和幺妹子。

包工頭的觀點,高四清是肇事者,也是受害者,這責任應該由他自己負。向思明就說,他是受雇於你,是在施工過程中出的事,你應該負責。包工頭認為,是他自己搬梯子要接電,這不在我的正常施工之列,屬於私自行為,他是大人,應該對自己的行為負責。幺妹子就說,村裏和你簽的合同,你要對施工安全負責,但你的安全員沒到位,你要一個不懂得用電安全的農民來負責,是不公正的。包工頭的態度很堅決,不肯賠錢。村民們在旁邊聽著,看到包工頭不認賬,就很是氣憤,一時就議論紛紛,家屬聽了這個消息,情緒激動,開口十萬,工程隊不賠就找村裏賠,不給錢就不埋人。

多災多難的白虎寨,多災多難的村委會!多災多難的幺妹子!這件事隻有拿錢才擺得平,可是,有錢的老板不肯拿錢,一窮二白的村委會拿不出錢,這件事就僵住了。因為死了人,除了敲梆崖的工程,其他的事全部停擺。圍繞著這個責任問題,村民們也分成了兩派,一派說,包工頭應該全賠,是你安全沒搞好,就跟挖煤死了人一樣,六十萬一條命,開價十萬不為過。另一派認為,是高四清私自接電才出事,責任應當自己負。對於要村裏賠的問題,多數人不讚成,村裏又沒要你高四清打工,憑什麼要村裏賠?更何況村裏沒有錢,要村裏賠等於就是要大家賠。

幺妹子兩頭為難:這一邊,高家死了人,值得同情;那一邊,工程隊也冤枉,整個工程下地也就三十萬塊錢,還不知能不能賺個三五萬。有人在後麵出主意,讓家屬把死人抬到鄉裏去、抬到縣裏去,一口咬定是為村裏施工觸的電,要求賠償。而且說,多要些錢,好作為小孩子今後的生活費。他們說,現在的政府,執政為民,你隻要鬧,總是會讓步的,再說了,國家的錢,又不是私人的,不要白不要,鬧得越大,越能引起上麵的重視,隻要那個領導一鬆口,就是幾十萬。聽了這話,死者的幾個親戚就開始紮滑竿,把高四清屍身綁了,要往敲梆崖抬,幺妹子、王二叔幾個人勸也勸不住。抬的和勸的一窩蜂往山口移動,剛走幾步,就遇上了彭鄉長。

白虎寨出了人命,彭鄉長不能不來,他來了,一臉嚴肅,先隻是聽,不表態,等把兩邊的話都聽了,彭長壽就來了火,對那幾個親戚吼起來:“你們給我聽著,孔子解決不了的問題,老子幫你解決!錢肯定是要賠幾個的,賠多賠少,親戚朋友一個子兒別想沾,誰敢在中間搞鬼,去鄉裏、縣裏鬧事,我讓你有好果子吃,誰不信你就試試。”鄉長這一吼還真把人給鎮住了。幺妹子像熱鍋上的螞蟻,兩邊做工作。彭長壽跟那個包工頭是認識的,對他說:“你也不看看是在哪裏施工,你一個子兒不拿,是不是不想活了!”最後,包工頭答應出三萬塊錢,一切了斷。彭鄉長就和幺妹子等人去跟家屬談。幺妹子對高四清老婆說,姐,你的苦處我理解,但凡事都要講個理,白虎寨不能跟山西比,人家能出三萬還是看在鄉長的麵子上,要是真去鄉裏縣裏鬧,鄉裏縣裏平白無故會給你錢?能給你一頓盒飯吃就不錯了,三萬塊錢供吃供喝花光了,你一個孤兒寡母什麼也剩不下,你可不要上人家的當。”經過長時間地說服,高四清的老婆也是個忠厚女子,隻好點了頭,說不鬧了。大家就都鬆了一口氣,說好第二天交錢埋人。包工頭說要回去籌款,就讓他走了。

金幺爹想為幺妹子幫點忙,就對亡家說,高四清這個死法算是凶死,不能跳喪,速速埋了好。秋收秋播正忙,高家也同意喪事一切從簡。第二天,隻等包工頭的錢一到,就出喪。左等右等,包工頭的人終於來了,出人意料的是隻帶來了一萬塊錢,還帶來了一句話,就這一萬塊,要就要,不要就帶回去。這不是在詐人嗎?死者家屬認為受了愚弄,氣就不打一處來,一下子就把幺妹子圍了,所有的氣都朝幺妹子發來。幺妹子裏外受氣,這真叫嘴巴裏插爆竹——想(響)不得。那幾個想鬧事的親戚又找到了借口,說鄉長騙人,說彭鄉長跟老板是一夥的,是貪官汙吏,是狼狽為奸,說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現在隻找村委會負責。幺妹子太年輕,又是個女娃,他們不把她放在眼裏。

幺妹子恨不能給他們磕頭下跪,這村幹部真不是人當的!好在這時候,她想起了鄉民政調解員。鄉裏的民政調解員和幺妹子已經是熟人了,他官不大,作用不小,因為成天生活在農民中,政策很熟、方法也多,想問題、說話都能對上老百姓的路子。一個電話,鄉民政調解員就趕來了,他分頭聽情況。幺妹子喊粟米過來,對他說:“你跟著調解員,好好聽著,看人家怎麼做調解工作,你不是傳銷老師嗎,你不是會說嗎,以後當調解員!”全村人差不多都來聽調解,調解員先從法律的角度談了兩方的責任,再從情理的角度來談各自的讓步,還舉出幾宗相似的案例來比較,又幫家屬分析,是打官司好還是接受調解劃算。他找死者家屬一起談,又和包工頭的代表談,反反複複,大約談到傍晚,協調終於成功,包工頭還是答應賠兩萬,再加慰問金一萬,村裏慰問五千,三方簽了調解書,連夜把高四清送上山埋了。

向思明事後問過幺妹子:“你怎麼想到去請民政調解員來?”幺妹子就說:“他是我們村的法律顧問,上次羅紅星家爭錢,調解員就說過,調解是依法辦事的第一步啊,如果調解不下來,那就隻有支持他們打官司,沒有什麼別的好辦法。我一開始著急就糊塗了,活怕他們抬屍下敲梆崖鬧事。後來才想起民政調整解員,就趕快給他打了電話。”

事後,幺妹子很有些成就感,高四清這事,唐先富不一定能處理下來,我還是把它處理下來了。如果真鬧到鄉裏縣裏,全年獎金沒了事小,還真不知道如何收場呢。她還想,如今做什麼事各有難處,就說這當老板能賺錢吧,你隻要出了事故,有時候也要賠上老本的;就說當幹部很風光吧,這幹部也是越來越不好當了,你看把彭鄉長急得都罵人了。自己雖說不是什麼國家幹部,好歹也管著千多號人的吃喝拉撒睡,工作經驗是不足,法律知識是欠缺,誰又不是三翻六坐九爬成長起來的?村子裏扯皮拉筋的事太多,但總得有人來管吃喝拉撒睡,總得有人來管扯皮拉筋的事,我既然當了支書,就得為老百姓操心辦事。隻有生產發展了,生活幸福了,文明提高了,村幹部才好當。

幺妹子心中的一顆理想之星從遙遠的天空向頭頂移來,慢慢明晰起來,閃爍起來。這個理想,爹爹為之奮鬥了幾十年,到了現在,才真正有了實現它的可能。每一個人都會有自己的理想,或大或小,但隻要你確立了這個理想,有了這個信念,你就會把麵前的一切事情變得簡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