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病房的第一晚舒一晴一宿未眠,精神鬆弛下來身體上的疼痛也是十分難熬的。
泰爾內坐在病床邊,手一直搭在舒一晴的手背上。他們都沒有說話,沒有聊天。大家都累了,都需要安靜地休息。現在也不是聊一些事情的時候,結果已經裸露在了體外。
在家裏,舒一晴一直喜歡側睡。可是手術後隻能平躺在病床上,上半身被紗布裹得嚴嚴實實的,不能動彈,一動就疼痛無比。
這天做手術的太多,等舒一晴回到病房時鎮痛泵已經沒有了。上半夜是硬挺過去的,下半夜醫院臨時請人從省城買來了鎮痛泵。她試圖向右側臥,沒能得逞。鎮痛泵沒有粘貼的部位,依然是鑽心的疼。隻好死心,放棄了翻身的念頭。
那一夜,她不時哎呀哎呀地叫出聲來,每叫一聲都會驚醒鄰床的人。淩晨的時候,由於長時間沒有翻身,舒一晴感覺腰背越來越酸了,好似身體被斬成了兩段似的。她想讓自己忘記這些痛苦,直覺告訴自己根本不太可能。
忍耐就是一切,精力能夠節省就盡量節省,不要背太大的包褓。隻有在等待中消耗疼痛,讓疼痛成為習慣之後就沒有知覺了。她合上了眼睛,僅一會兒她發現就堅持不下去了。怎麼也阻擋不住,就像是原野上的雪崩塌了一樣。
泰爾內看了看表,應該為舒一晴準備點吃的了。他鬆開了抓著舒一晴的手,朝門外走去。剛剛出去他又回來了,得征求舒一晴的意見。吃點什麼好呢?她搖了搖頭。
走廊裏不時有車輪滾動的聲音,都是往手術室那邊的樓梯去的。一會又回來了,進進出出一夜不停。晚上做手術室的人大多是生孩子的,做剖腹產的。發動了,不能等,就急急忙忙地推進了手術室。
泰爾內回來了,他手上提著一些東西。牛奶、巧克力、八寶粥、還有幾個新鮮的水果。她望著他。她的那雙眼睛,還是那樣無精打采;隻是她的嘴巴,做了一下表情。意思是什麼都不吃,沒有胃口。
泰爾內找著話題與舒一晴聊天,聊的話題都是醫院裏發生的。這些話題顯得很輕鬆,還有點滑膩搞笑。聊著聊著的時候,隔壁兒科病區的病房裏大哭了起來。泰爾內出了病房,一會兒就回來了。
“隔壁發生什麼事了?”舒一晴問。
“一個小孩生下來沒有成活。”泰爾內說。
“真是可憐啊。”舒一晴說。割肉之痛那滋味換在誰身上都是無言的痛苦。她的心裏很是寒冷,仿佛看見了未來的寧靜歲月。生命就像是酒杯,透明的,斟滿了酒可不能老是這麼盛放著,因為它會變得平淡,變成全無感情的腐敗酸楚。
命運都是上天決定的,一個生命的遺失注定著還會有另一個生命的繁衍。我們都是從天真爛漫,無憂無慮,最後被陽光和花木引誘,憧憬著那斑駁燦爛的生活。然而,現在上天給她的卻是支離破碎的現在。此刻的一切早已經在命中注定。隻不過人們並不注意這一點,卻把壯觀的結局,看成了決定的本身,而實際上,生命中的一切早已在悄然中決定了後來的路。
泰爾內拿出一個巧克力,剝去了外殼放進了舒一晴的嘴裏。那清香味很快就彌漫了全身,這味道仿佛與以前大不相同。
外麵的腳步聲匆匆而來,又匆匆地離開,像是趕著上戰場一樣。
痛苦的哭叫聲大概隻持續了半個小時,病房裏就恢複了平靜。
“我想睡了,你也睡吧。”舒一晴說。
“你睡吧,我坐在這裏看著呢?”
“你上來吧,就躺在這。”舒一晴用手指著床邊說。
本來病床就隻能睡得下一個人。泰爾內一直坐在旁邊的椅子上,夜半實在是難熬了。他擠在舒一晴的腳下呼呼人睡了。
舒一晴一直沒有睡著,疼痛不允許她入睡。她已經顧不上手術前一直擔憂的乳房問題了,現在不再為沒有乳房痛苦。即使是也不顧及這些了,肉體上的痛苦其實比起精神上是要疼痛得‘多。這是用刀在活剮,肉是一刀一刀切割下來的。她突然想起了賈平凹先生寫的一篇小說,一頭牛站著任由著吃肉的人去點,然後從牛的身上一刀一刀將牛肉切割下來放鍋裏燒煮,牛就是這樣活活被剮死的。想想那流血而死的場景,精神上些許打擊也許還真能挺過來。人其實在任何時候最重要的還是健康,健康本身就是一筆不盡的財富。
手術後,舒一晴的病房內增加了2張病床。獨自一人占一個病房實在過意不去,好多病還要住走廊。
鄰床的病人從床上坐起數次,長籲短歎夾帶著低聲呻吟。看著她那疼痛的樣子,她就揪心。
“大姐,好痛嗎?”
“嗯,睡不著。”
舒一晴跟大姐聊著一些事情。她是農村裏來的,為了省錢她沒有打鎮痛泵,她想能挺就挺。
大姐為了家庭一直在深圳打工,丈夫在家卻不務正業。一天到晚除了賭博別的事都不幹,兩個小孩都得依靠她。
在外麵苦於沒有文化的原因,跟一些姐妹在發廊裏做著一份不正當的事。一年可以拿回家幾萬塊錢,拿回家後又被她丈夫輸得所剩無幾。後來她決定跟丈夫離了婚,幹脆在深圳跟了個老頭過日子。老頭不是一般的人,看上去像是個退休的幹部。還不是一般的小幹部,起碼在副廳級以上。否則他一個月沒有1萬多元的工資。
“你怎麼知道他是副廳級幹部啊。”舒一晴笑著問。
“他說自己不是小官,他讓我猜。副廳級、廳級、副省級。”大姐一本正經地說著。
“那你看我像是什麼級別?”舒一晴的話突然把大姐問啞了。
“你也是官嗎?”
“算是吧。但我是最小的官。”
“那是什麼官?”
“副處級。比你的那副廳要低幾個級別。”舒一晴說。
大姐聊著聊著,沒有再叫痛了。舒一晴也忘記了身上的痛苦。
“那個大姐也是做手術的嗎?”舒一晴指著走廊上另外一張床的那個呼呼大睡的大姐問。
“她沒有做手術,要是做了哪還睡得著。”舒一晴這才知道大睡的那位大姐是來化療的,沒有術後的疼痛,鄰床的則是手術後的第二天。
長夜的時間是漫長的,漫長得沒有了盡頭。大姐聊著聊著的時候也睡著了,睡著後再也沒有發出任何叫聲。
淩晨四點鍾之後到五點半之間是醫院裏最安靜的時候,舒一晴也合上了眼。
六點多鍾,兩位大姐開始躺在床上聊天,聊手術,聊化療,聊痛苦。舒一晴也醒了,她開口詢問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