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老國這個人物,不可否認有我本人的影子。作品貫穿始終的人物,還是老國這個人物。說實話,老國是我的被人們叫了五十多年的小名,我現在回老家去,家鄉的人還稱呼我老國。我覺得很親切。我特意用了我的小名作為小說主人公的名字。但我本人與書中的老國相比,那是有天壤之別的。我不是神不是仙,我沒有那樣的神通。但我可以想象我有著那樣的神奇和神通。這想象也是從生活中來的。當年在紅金坨上,蟒蛇追過我、老雕追過我、野豬追過我,我也曾多次死裏逃生,比如從十幾米高的山崖上滾下來,卻居然連一塊值得炫耀的傷疤都沒留下;而那麵山崖上,當年是摔死過山民的。我是堅信“離地三尺有神靈”這一說的。每個人都有守護神守護著,起碼撰寫神話小說的人對此應該堅信不疑。
當然,寫神話小說,也離不開自己熟悉的生活。如果我沒遇上過蛇盤兔,又飼養過被蛇盤踞過的野兔,可能就不會寫出大槐樹下兩次豹盤鹿、蛇盤兔的故事。我親眼所見驚雷把古樹擊倒,親眼見霹雷把山頭炸得巨石滾落,飛沙走石。倘若不是我放羊時撿到過一架勘探隊員的高級望遠鏡,又想法物歸原主,我可能就想不出孫悟空丟金箍棒、老國撿金箍棒又歸還孫悟空的一場戲。如果我沒有挖黨參而遇眾蛇圍攻的生活,可能就不會寫那兩個會飛的人參娃娃;如果我兒時沒有養過數十隻鷂子,可能就沒有老國那隻隨身的鷂子。倘我兒時沒采過藥,那神奇的還陽草丹可能就誕生不了。如果我沒有修盤山公路、山澗路的生活,那個盤古一口氣吹出一條山澗大道的情景,可能就不複存在。我那位本家叔數年間獵得上百隻麅子和野羊,才有了那些獵人的形象。如果我不是喜歡奇石收藏,這小說裏的奇石從何而來?我又怎麼能把小說中的許多人物的結局化做石頭?我兒時摘到過一隻特殊的桃子,我才會寫仙桃。如果不是我兒時看到過一些古怪的東西,包括長了兩排爪子的蛇、白眼珠和紅眼珠不時變換的躲在黑夜犄角旮旯裏的微型小娃娃,我可能就寫不出那些龍或其他的神異景象來。倘或我少年時沒給毛主席寫過信,這小說裏的老國可能就不會給皇帝寫信。人家的狗咬傷過我的多位親人,有條狗還把我長子的胞衣叼走了,所以我在小說裏極不待見狗。我在生活裏最討厭的也是狗。我發表過兩部與狗有直接關係的中篇小說。無論是幾十年前還是現在,我上山或遛彎總愛提一根棍子,為了防蛇、防狼、防狗、防冰雪滑跟頭、防露水濕衣裳……為了打露水,捅蜘蛛網,所以我才給老國也配了一條神棍。
曾經想把這小說寫成少兒小說,但又覺不妥。我雖然發表過一些少兒小說和童話,也出過書。可我後來覺得,文學本就不應該劃分什麼兒童文學、x。好的小說是老少皆宜的。《紅樓夢》寫了一群少男少女,卻是大人的書;《西遊記》不是寫給小孩子的,卻老少都百看不厭,也都適合看。我從不認為那些童話是專給少兒寫的。老年人可能更愛看有著童話色彩的、能喚起兒時記憶的小說和童話。小說不是散文,有一點兒虛構都覺得心虛、慚愧;小說需要的恰恰是想象的翅膀,帶著讀者飛翔。如果我們從小說裏看不到高於生活的東西,作家婆婆媽媽所寫的不過是無病呻吟的瑣事,那我們的讀者何必要看你的小說?中國人最愛看打架、吵架,其實,小說也是在寫“吵架”、“打架”的事兒。可作為我本人,卻是不善於寫“打架”的事兒的,也許因為我的性情使然。盡管我難免有脾氣暴躁煩躁的時候,但平時還屬於比較溫和的人。再者,我作為一個沒讀過幾年書的山裏孩子,自小就心血來潮寫長篇小說,但一直難以成功,這或許與我的小說寫得不夠激烈有關。我沒有經過名師大家的指點,但有一些著名的作家對我的小說有隻言片語的評判,還是讓我受了啟發和影響的。劉紹棠評價我的作品“質樸而有餘韻”,我以為是恰當的。我寫小說追求本真和質樸,質樸得就像在秋日的山野裏隨手可摘可撿的果實,就那麼自然,原汁原味,不造作。我寫東西願意用口語化,款款道來,娓娓說去,或帶點兒幽默的調侃,講究詼諧感,同時我又喜歡餘味無窮的語言。所以我即使寫神話小說,也用了第一人稱,用第一人稱寫神話小說,顯得親切逼真,同時也有趣。有人說我的小說有趣味和味道,此乃有意為之。作為長篇小說,貫穿始終的故事固然重要,但其中的生活情趣和細節更重要。我從未看過一部完整的長篇小說,但我願隨手翻閱長篇小說,比如《紅樓夢》,隨便你看哪一段,都覺得妙趣橫生,這就足夠了。從頭到尾,一字不落看一部長篇小說的人,應該是很少的,尤其是現在的快節奏生活,難有時間看長篇。再者,就算藝術高於生活,也不能高到令人恐慌的緊鑼密鼓、轟轟烈烈的程度。小說就是用感染力比較強的語言,與讀者說話。即使是神話,也是人在說。說話要平中見奇。說到奇,我想到浩然評我的小說“詩情畫意和傳奇色彩”。而我這部長篇小說,所著力追求的無疑也是“詩意”和“傳奇”的藝術境界。但又非刻意,而是自然的表現和流露。即便是看似荒唐荒誕乃至荒謬,其實所追求的還是一種本真。語境也好,意境也罷,傾訴的都是心裏話。這部小說最初是想給《東方少年》寫一部五千字的童話,可最後一發而不可收,成了洋洋近五十萬字的長河小說——這也許就叫有話可說吧?當然也難免贅述了一些讀者不願接受的廢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