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荷任務加重,多出幾百噸,我計算過戶均一千七百多公斤。”臧佰傳是農民清楚過日子需要多少糧食,“架火燒村交起這個數的,三勾(分)撐死有一勾。”
“糧食都交了,人還不得餓死。”
“日本人可不管你死活,”臧佰傳有了到必要時刻接濟沒糧戶的想法,說,“陳糧一粒都不能賣,肯定用上了它!”
三百噸糧食變賣是一筆不小的收入,管家揣測到東家大半心理,到時候偷偷借給揭不開鍋的村鄰,不是為獲得好的口碑,是救命啊!其實,楊繼茂隻猜到東家想法的一部分,他留糧食還有兩個用途:模範村完不成任務,縣長親自登門催繳糧,縣長的麵子要給,而且給足;還有七弟他們,幾十號人馬需要糧食。
老鼠出荷(3)
“縣裏督促班到村上了,出荷已開始,我陪他們收糧。”臧佰傳囑咐說,“你好了就去地裏,找機會接觸一下老七的人,問問有什麼需要我們幫忙的,順便打聽一下他們的情況。”
“東家忙你的,家裏秋收的事交給我,還有二爺、三爺、四爺他們嘛!”楊繼茂說,“保證一粒兒不少地收回莊稼。”
“你的傷沒好利索……”
“皮肉傷,又沒傷筋動骨。”楊繼茂在大煙膏的作用下,此刻一點兒都不感覺疼,“有七爺他們保護,秋收更把握嘍,江湖上有規矩,熟麥子(自己人)不搶,別的綹子見到他們,會繞開走的。”
秋天弄糧食的還有遊擊隊,他們不搶奪,從種地戶手中購買,臧佰傳囑咐管家,如果遇到遊擊隊,可以偷偷賣給他們一些糧食,總之,他誰都不想得罪。
“嗯,我明白。”
臧佰傳想起一件事,說繼茂你心裏有個準備,白所長可能找你。
“找我,他找我?”
“咱家糧食被搶,他定然向日本人下蛆。”臧佰傳了解白所長到骨髓,除副村長佐佐木九右衛門,弘報牛小眼、警察分駐所白所長,還有自家兄弟老五,他們恨不得自己出事,下蛆需要條件,如縫隙,糧車給胡子搶去就是縫隙,下蛆的縫兒,白所長一定抓住不放,“找你探問,尋破綻。”
“找也白找。”楊繼茂說。
“跟他來軟的……”臧佰傳叮囑一番,鬥智鬥勇村長不在警察分駐所所長之下,他最後說,“收莊稼的時候,瞅著點身後,白所長說不定派人監視我們。”
“哎!”楊繼茂答應。
“繼茂,你說村中連續出現人失蹤的事。”臧佰傳未解的謎團,講出來希望管家幫找答案,“出去的都是種地的,他們都有家有口,怎麼撇家舍業二上(從中)走了呢?”
“聽說還有劉啞巴。”
“誰跑掉啞巴也不能跑掉,家裏有雙眼瞎的老娘,還有抽羊杆兒瘋的媳婦。”臧佰傳說,近期失蹤人員的名單在村長手上,白所長主張追究失蹤人所在的牌長及一牌人的責任,村長硬是給擋住,他對佐佐木九右衛門說,眼下忙秋收,忙出荷,哪有工夫追究什麼鄰居失蹤責任,副村長同意村長的意見,佐佐木九右衛門同意還有原因,他知道人員失蹤是怎麼回事,陰謀不可泄露。
“最近怪事連連,村子人無緣無故失蹤,老鼠出荷。”楊繼茂說。
糧食出荷日本人是吃是賣,老鼠出荷是吃是賣?天知道日本人收購老鼠幹什麼。
“白所長弄耗子很賣力。”臧佰傳說他跟吳相林吵架,“這家夥能看出眉眼高低,日本人的脈他摸得準。”
如此說來,日本人收購老鼠很重要,用途謎一樣。
“對啦,繼茂,有個事我問問你,”臧佰傳說,“三閨女跟吳相林好像有那麼點意思,你看呢?”
楊繼茂等著東家問他許多天了,他料到東家要問,正好把事情挑明了,吳相林已經托自己跟東家說說這事。那天吳相林對管家說:“我和三小姐進展很快,請你跟東家說說。”
進展很快是什麼意思?意思很明顯,快意味到了一定程度,男女最大的程度是那個,如果那個了就生米煮成了熟飯。
“你們倆是不是?”楊繼茂直截了當地問。
“兩三回。”吳相林性格比他手裏的槍筒直,在管家麵前他更直,說,“我們倆誰也離不開誰了。”
進展是夠快的,都有了三兩回,管家說:“你倆都三兩回了,跟不跟東家說沒意義,東家是開明的人,不會棒打鴛鴦。”
老鼠出荷(4)
“總歸你還是說說的好。”吳相林說。
禮節禮貌也該說,楊繼茂變換一下進展很快的說法道:“他們到一起啦!已經。”
“噢?”臧佰傳驚喜此消息,他希望是這樣,三閨女冷惠敏嫁給吳相林,他減掉一個負擔,不是別人強加他身上的,而是自己主動挑起來,原因是當年自己死活拆散他們,老五不說了,對冷惠敏的傷害他決心彌補,促成一樁滿意的婚姻,經濟上資助她,他說,“好啊!相林沒房子沒地,三閨女也沒有財產,我們騰出兩間房子給他倆住。”
三
程笑梅在假期(出部落村要告假,必須按時歸來,超假回來要受審查。)的最後一天回到架火燒部落村,出現在鄉鄰麵前的她打扮是富家小姐,派頭是紮彩鋪主,守門當值的警察看過她的身份證明,點頭哈腰地笑臉道:
“程老板,請!”
以貌取人和狗極其相似,俗語有狗咬花子,穿得破破爛爛的,狗肯定咬。當然程笑梅順利走進警察盤查、把守的部落門,與她的穿戴有關。進了大門,她朝中心街走去,半路遇上臧老五,他手拎著鐵絲籠子,裏邊掙紮著兩隻老鼠。
“老五。”
“三媽!”臧老五延用舊稱呼。
“您養耗子?”她覺得奇怪,飼養動物跳兔、鬆鼠……老五養過一隻刺蝟,扣在隻銅盆子裏,盆子上麵壓著沉重的石頭,在一個夜晚刺蝟逃走,盆子原封原樣未動,地上也沒出現洞,刺蝟卻不見了,人們說是土遁了。
“我去交任務。”臧老五揚了揚手中的鼠籠子,傾斜的籠子引發一場凶惡的戰爭,一隻老鼠咬掉另一隻老鼠的尾巴,他說,“交上這兩隻,西架火燒屯超額完成任務。”
“任務?誰交給的任務?”她問。
“副村長。”臧老五說,“架火燒村共計上交活老鼠一千隻,日軍來人取走。”
“弄活耗子做啥?”
臧老五說不知道,他的確不知道,抓老鼠的人沒誰知道。
“三媽,你們鋪子這幾天活兒好。”臧老五說。
當時程笑梅並沒在意他的話,生意貓一天狗一天的時好時壞。他們說了幾句家常話,臧老五朝南走,去了村公所,程笑梅回紮彩鋪。
“大小姐。”聶老板放下手中的活兒,跟程笑梅打招呼。
“活兒這麼忙,你親自上場。”程笑梅有些感動說。
“唉,這幾天啊天天有人死掉。”
天天有人死?她忽然想起路上臧老五說活兒好的話,問:“鬧啥災(瘟疫)啦?”
“不是天災,是人禍。”聶老板語出驚人,說,“糧食出荷,出出來了人命!”
糧食出荷跟人命連在一起的悲劇隻能在那個特定的年代發生,程笑梅一下子看到根源——集家並村,有一首歌謠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