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 / 3)

第十章

老鼠出荷(1)

報國隊的偵察員李玉田走在一九四二年的四平街火車站廣場上,人力車、毛驢車、馬車特色了此地段。

“先生,用車嗎?”人力車夫主動上前攬活兒,“滿街跑,五角錢。”

“去交通中學。”李玉田說。

人力車夫愣眼望著乘客。

“怎麼,沒聽清,我去交通中學。”李玉田觀察車夫表情,在這座城市,對市麵熟悉莫過車夫,他們什麼人都拉,什麼地方都去過,聽到的消息跟理發匠一樣多。

“先生是外地人吧?”車夫問。

“鐵嶺,在交通中學讀過書。”李玉田編造與交通中學有關的謊言,目的接近交通中學,“畢業後再沒來過。”

“看也像,交通中學不能去啦。”車夫說。

“噢?為什麼呀?”

“學校已不是學校。”車夫說。

“我越聽越糊塗,學校已不是學校是什麼?”李玉田問,聽出來學校已改做他用。

“一句話包了,交通中學校日本人占用啦。”車夫接著說,“你要問做什麼用,我可不知道,憲兵日夜掐槍看著,誰也不準接近。嗯,先生你還去哪兒嗎?”

“還是去一趟,遠遠看一眼也好。”李玉田說的理由也合情合理,“交通中學是我的母校……”

“母校公校我不懂,你坐車給錢我願意拉,不過咱先說明白,我隻拉你到憲兵讓去的地方,到交通中學門前我去不了,憲兵的槍爹都不認。”車夫說。

李玉田當然不堅持闖什麼軍事禁區,隻要能接近交通中學,從外觀察一下,大體有個判斷就行。

熱辣辣的秋老虎天氣,陽光在車夫古銅色的脊背上閃光,他一邊蹬車一邊說話:

“你念書時交通中學是不是有日本人?”

“有,我們有日語課。”

“你會日本話,懂日文?”車夫問。

“是。”

“那就好啦,交通中學門前掛個牌子,上麵寫的日本字,你認上麵的字,就知道日本人在那兒幹什。”車夫往下不再說話,路向上有個坡,他蹬得很吃力。

街路狹窄,迎麵遇到車就得靠邊,好在人力車像隻老鼠,靈活地在縫隙中穿行。

嘀嘀!汽車鳴喇叭,聲音很大。行人立刻靠邊兒讓路,人力車也減速靠邊,直到停下。

“都得給讓道,憲兵隊的車。”車夫說。

李玉田見到一輛帶篷汽車開過來,武裝憲兵押車,汽油味濃烈時車子顛簸一下,後車廂帆布篷的一角痙攣似的向上一掀,他見到一張熟悉的麵孔——劉啞巴,但很快他的頭被憲兵摁下去,車子開過去。

“他怎麼在這兒?”李玉田驚訝,架火燒老實巴交、且殘疾的村民被憲兵抓了,押他去哪裏?憲兵隊部、監獄都在街裏,拉到郊區做什麼?他問,“汽車往哪兒開?”

“能往哪開,交通中學。”車夫說他的見聞道,“我在車站等活兒,經常看到貨場倉庫門前停悶罐車(悶罐車:有門無窗運貨物的鐵車廂。),裏邊裝著人,然後汽車來拉走。剛才那輛車就是。”

“拉人去交通中學,那有工程?”李玉田故意這樣問。

車夫回頭望眼李玉田,說:“日本人的事,少知道的好啊!”

可以理解平頭百姓的明哲保身處世哲學,李玉田是報國隊的偵察員,他的任務是弄清日本人在交通中學幹什麼。

“到啦,不能再往前啦。”車夫停下車,路上基本沒什麼行人,他說,“你隻能從這兒遠看,憲兵不準靠近。”

停車的地方有幾棟民房,再往前是一片空地,可見成熟而沒收獲的玉米,過了玉米地便是交通中學。

“你頂多到玉米地邊兒,千萬別再往前走,憲兵發現要開槍。”車夫好意提醒,走過玉米地遭憲兵槍擊的人,就是他的同行,另一個人力車夫,他喝醉酒迷失方向,在走出玉米地刹那間槍響,他說,“鬧不得玩,日本人真開槍啊!”

老鼠出荷(2)

“你等一下,我看一眼就回來,還坐你的車。”李玉田說。

拉到往返的活兒,車夫高興,善意提醒道:“看一眼就回來,別多停留,憲兵在瞭望塔上看得很遠。”

李玉田進入玉米地,盡可能地近距離觀察交通中學,校舍已經麵目皆非,高牆電網,憲兵持槍守衛。他看清了牌子:關東軍防疫供水部。

修建在郊外的關東軍防疫供水部,憲兵如此戒備,超出一般軍事設施。日軍善於偽裝,是不是軍用倉庫呢?可是往這裏送人幹什麼?修工程?玉米地裏不容李玉田多想,他回到人力車前。

“看見啦?”

“看見啦,”李玉田說,“我們回街裏。”

“住店?”車夫問。

“住店,我還沒住下,到站前街住店。”李玉田說。

四平街最繁華地段是原滿鐵附屬地——早年的租界地,國中國,旅店、浴池、剃頭鋪……穿戴不俗的人來四平街,車夫想到有錢人的嗜好,說:“寶順書館很好玩喲!”

寶順書館是任裏堂開的妓館,有一首反映四平街妓館業主的民謠雲:“崔知府,白知縣,任裏堂,閻羅殿。”(此民謠中崔知府名叫崔延令,吉升院的;白知縣名叫白寶珍,悅樂堂的,任裏堂是寶順書館的。三人均為四平花界惡霸。)其中任裏堂,指的就是任裏堂。

“我去住店。”李玉田說。

苦肉計多是事先設計好的,也有特例,管家楊繼茂屬於特例,送糧計劃中沒有苦肉計,他臨場發揮。苦肉計不言而喻,皮肉要受苦,成功後喜悅跟疼痛同時來臨,東家來看他,笑裏摻著苦。

“繼茂,你完全為了我呀!”臧佰傳說。

“應該的。”

“什麼應該啊!”臧佰傳帶來家藏的止痛藥——自製的大煙膏,民間用它治療一些病,如牙疼、肚子疼、骨傷……“吃了吧,疼能差以(有所減輕)些。”

管家服下大煙膏,欣慰道:“糧食順利交給七爺他們,這最讓人高興。”

“得回(多虧)你啦,警察坐上車我的心懸起來……”臧佰傳愧疚道,“讓你遭這麼大的罪,叫人心裏難受。”

“東家,多年來我吃你家喝你家,從沒錯眼珠看我,您對我的恩情八輩子報答不完,為東家受這點苦算什麼。”楊繼茂忠心耿耿地說,“我恨自己還不趕快好起來,眼看秋收了,往回收糧,沒人保護不行。”

“繼茂啊,你安心養傷,收糧我安排好啦。”臧佰傳對管家說七爺派人為家裏護秋,“他們的人早到咱家大片地,暗中保護我們。”

“太好啦!”楊繼茂放下心來,地裏不出問題,弄進村再弄進院,就不擔心糧食給誰搶奪去。今年新糧進來抓緊入窖,日本人發瘋收糧食,盯上咱們的新糧沒好。

趕車回來,楊繼茂見村公所的後院平整場地,方法很原始,馬拉石頭滾子,這塊堿土,壓實曬幹的堿土跟石頭一樣硬,新糧晾曬在上麵,然後茓起來,待水分達到安全儲藏標準,裝麻袋運走。

“器材都運來了,堆像座小山似的。”楊繼茂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