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澀故事(6)
“劫火輪子(火車)上的東洋伸腰子容易得手,這一帶地形對我們有利。”七爺說他遛馬到過月盟坨子,鐵路從那兒穿過,扒斷一段鐵軌使火車停下來,好動手搶。
“小鼻子賊鬼,押送給養配備精良武器,最難對付的碎嘴子(機槍),打連發。”水香頂浪子出謀道,“造些盒子炮(土炸彈)……此事別讓角山榮聞出味兒來。”
亮子裏憲兵隊長角山榮,七爺發誓要除掉的人排在前幾名的就有他。賭場押寶他輸了,帶警察殺死燈籠子蔓,這個仇七爺要報。
行動前準備充分,盒子炮造好十幾個,足能炸飛兩節火車廂。探清了三天後將有一列由三節車廂組成的貨車,從亮子裏鎮往外給一個叫豐庫的日軍駐地送大米和馬料,火車通過七爺計劃伏擊的地點正是夜間。
馬隊趕到預定地點——月盟坨子,弦月星光下,兩條巨蟒似地鐵軌橫臥溝底。溝兩側黃土沙壁風蝕雨浸,刀劈一樣陡峭,茂密的榆樹墩子適於人馬藏匿。地形對胡子絕對有利,居高臨下,此段鐵路彎度大,又是上坡緩行,撬起兩截道軌,拔去道釘,將鋼軌重新擺在枕木上,遠處看不出破綻。經過一陣折騰後,月盟坨子平靜下來,訓練有素的馬和胡子安靜地趴在樹叢中,等候火車開來。
嗚——亮子裏鎮方向傳來火車鳴聲,兩道燈光劃破夜空,轟轟隆隆地開過來,蛇一樣鑽進月盟坨子溝底。
突然,車頭脫軌,脫韁野馬似的撞向坨壁,翻倒了前邊一節車廂後,後兩節戛然停住,押車的日本兵咿裏哇啦怪叫,胡亂放槍。
“壓!”七爺輕磕下金栗毛馬,它猛然躍起,眾胡子的馬緊緊跟上它衝向火車,隻短短幾袋煙工夫,結束了戰鬥。胡子砸開車廂,一袋袋大米弄上馬背,帶不走的放火燒掉。
“哈哈!”七爺拊掌大笑,幽默地朝亮子裏方向說,“角山榮商(日語:先生),臧儀傳謝謝你孝心啦。”
槍聲、火光驚動了亮子裏鎮上的憲兵、警察,角山榮坐著鐵甲車開到打劫現場。
“報告!”憲兵拾到一個未爆炸的盒子炮交給角山榮,他在率隊剿殺一綹胡子時見過這種土玩意。
“八嘎,土匪!”角山榮吼叫道。
火車遭伏擊消息不脛而走,關東軍電令角山榮加強亮子裏地段鐵路護衛,同時迅速查清這次肇事者,限期消滅之。
角山榮召集亮子裏大小官吏、軍警憲特,研究部署剿滅境內胡子。七爺聞到風聲,率綹子一口氣向西跑出一千裏,在人跡罕至的沙漠邊緣趴風,數年後才回到三江境內。
這次,七爺沒想到回家能這麼順利搞到糧食,當晚翻牆出了架火燒部落村。
四
晝夜碾磨糧食引起兩個人的注意,副村長和冷惠敏。佐佐木九右衛門在炮樓裏通過望遠鏡監視臧家大院,天天窺視幾遍,久了熟悉院中的一切。有一次見到糧倉上貼的紅色春條:五穀豐登。日本人想像倉子裏滿滿登登的糧食。發現碾房有人進出是傍晚,夜晚上了燈,碾房仍然有人在忙碌。臧家上下幾十口人吃糧,加工米麵很正常。夜半,佐佐木九右衛門習慣到望遠鏡前望一眼漆黑的臧家大院,碾房亮著燈,連夜加工糧食。這種場景多在年關,碾房磨道最忙,竄蕎麥、軋黃米、推穀子、拉麥子、伐餷子、破豆子、磨玉米(均為糧食加工術語。)……不年不節,臧家貪黑磨糧食?
遵照報國隊的指示,冷惠敏注意臧家最近做與糧食有關的事,晝夜碾磨糧食算與糧食有關,她尋找個理由到碾房探個究竟。
青澀故事(7)
“看見管家沒有?”冷惠敏在院子裏問一個傭人,她看見楊繼茂去了碾房,才故意問。
“楊管家去碾道了,三小姐。”傭人說。
“哦,我找他。”冷惠敏說完朝碾房走去。
兩盞馬燈掛在柱腳上,清一色黑驢拉的五盤碾磨同時旋轉,幾名下人磨上碾下地忙活,篩麵的、簸簸箕的,楊繼茂搖著風車,身上沾滿穀糠皮。
“管家!”她叫道。
楊繼茂停下手中的活計,走過來問:“三小姐找我?”
“找你,”冷惠敏說。
他們站在碾房門口說話,她說:“管家,你知道吳相林腳多大?我給他做雙鞋。”
“跟我腳一般大,”楊繼茂抬起左腳說,“我倆常穿錯鞋。”
“你到我屋裏,我比照你腳剪個鞋樣。”她說。
“我忙著,明早吧。”楊繼茂說他們推不好穀子,搖風車的勁兒使不勻,風大了吹走米粒,風小了皮子吹不出去。
“恁忙啊,還得你親手幹。”她試探道。
“急著用,明天得弄出來。”管家指著堆在碾房門前的成麻袋穀子、高粱說。
“明早別忘了。”冷惠敏沒再往下問,再問容易暴露目的,她離開碾房,回到西廂房自己的住處。要加工的糧食那麼多,做什麼?吃,一時吃不了那麼多。
糧食像隻神秘的蝙蝠在臧家大院裏活動,夜晚更活躍。閑置的四個倉子突然裝滿糧食,這些糧食從哪兒冒出來的呀?估摸有兩三百石,她決定將這一情況連同晝夜碾米磨糧報告給報國隊。情報怎麼送出去,具體說如何見李玉田,還是得尋個理由出院,到紮彩鋪找他。
剛才尋找去碾房的理由,不完全是急中生智的理由,要給吳相林做雙鞋的念頭,幾天就有了。
那天,吳相林頂著雨來找村長,手提著鞋進院,冷惠敏碰見,驚奇道:“有鞋不穿,怎麼手拎著。”
“我隻這一雙好鞋,路稀泥巴咋的,怕弄髒它。”他解釋光腳不穿鞋的原因。
“我給你做一雙!”她不假思索道。
“謝謝三小姐!”吳相林的含糊,是同意做還是不同意做鞋?對方怎麼理解都成。
冷惠敏心裏有了做不做鞋的打算。
“上次三小姐縫衣服,我還沒來得及感謝呢!”他說。
“感謝什麼呀,順手縫幾針,算事兒?”冷惠敏說。
那場落雨早已給太陽曬幹,拎鞋的吳相林,準確是個魁梧男人的形象卻濕在心裏,臧老五以後她的心始終很幹涸,多人介紹對象她都沒有接受。板結的土地需要鋒利的鏵犁翻耙,更需要雨水的浸潤。
“給他做雙鞋!”她想。
暗示的作用不可小估,最早做這方麵暗示的是管家楊繼茂,幾個嫂子在她麵前誇獎吳相林,目的很明顯。意會到大家的想法,她的心像船一樣被拉向岸。
對於她來說,臧老五——吳相林,他們都是岸,即近在咫尺,又遠在天涯。轟然倒塌的是臧老五,吳相林呢?似乎又很遙遠。什麼叫信物,冷惠敏不懂,為他做雙鞋,是一種心願。歌謠雲:
小媳婦,
錐幫子,
納底子,
賺了半升小米子。
供養她的……
布鞋的時代,做鞋就是故事,我們無法預測吳相林和冷惠敏的故事如何進展,做鞋也許是個很好的開頭。
明天早晨管家才能來,何不直接去自衛團找吳相林,量一下他的腳。報國隊交給自己的任務還有一個——摸清自衛團的武器裝備情況,重點弄清四角炮樓人員數量,武器配備。
“大哥,到哪兒能找到吳相林?”冷惠敏問。
臧佰傳愣了愣,問:“三閨女你找他有事?”
“唔,”冷惠敏羞澀的樣子,說,“有點事兒。”
想起管家曾對自己說過,冷惠敏跟吳相林般配,是不是事情有了苗頭,她主動找他,假若如此,她也算有了好的歸宿。他說:“一般在自衛團辦公室,有時到炮樓去巡查。”
自衛團辦公室在哪兒她不知道,臧佰傳告訴她在警察分駐所的旁邊。冷惠敏走出臧家大院,她的走出一箭雙雕,找吳相林為完成上級交給的任務,順便找李玉田,完成另一個任務。
她繞道十字街,準備到紮彩鋪見李玉田,碰巧他去廟上送活,手裏拿著“元寶”(每逢初八、十八、二十八廟會,和尚道士化緣,讓紮彩鋪出紙活,多是“替身”、“元寶”等物。)。
“我找你。”冷惠敏說。
周圍沒人,李玉田道:“說吧!”
“我發現臧家的四個空倉子突然裝滿糧食,原來沒有。”她說。
“你肯定?”
冷惠敏到臧家大院後養了隻寵物——白貓,它成為一種道具,有了它主人可以在院內到處走動,放開的貓什麼地方都去。因此她經常口裏“花兒花兒”召喚貓。臧家十幾個糧倉哪個是空的,哪個裝糧食,裝的什麼糧都在找貓中探知清楚。
“以前沒有,最近才有的。”冷惠敏說。
“你留心這些糧食。”
“還有,臧家加工了很多糧食,歇人不歇碾磨幹了快三天啦。”
“碾米磨麵,不是自家用?”他問。
“不像!”
李玉田說知道了,問:“自衛團的情況怎麼樣?”
“我正要去找他們的團長,”冷惠敏見他神情迷惑,說,“團長吳相林在臧家當過炮手,我認識他。”
“你去吧,我近日回山裏彙報。”李玉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