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 3)

第八章

運糧計劃(1)

二毛愣星(民間謠諺:大毛愣星出來,二毛愣星攆,三毛愣星出來白瞪眼(亮天)。)還在東方夜空眨著眼睛,天等些時候才亮。二十五匹馬悄悄飛下沙坨,直奔螞蛉溝。人馬經過挑選,由二櫃震耳子親自率領,去接糧食。

兩天前,七爺馬不停蹄趕回駐地,召集四梁八柱研究大後天到螞蛉溝接糧車。他說:“架火燒到亮子裏必經之路螞蛉溝,總有人走,我們去的人不宜太多。”

“大當家的說得對,去的人能馱回十石糧就行。”水香頂浪子說,“人多目標大,容易暴露。”

“二弟,”見二櫃震耳子沉默不語,七爺問,“你有啥想法?”

“我琢磨著這事兒是不是太順?”二櫃震耳子從不簡單看事,多往壞處想,一個滿洲國的村長,那麼輕易地給胡子十石糧食?

“你不了解我的大哥處境,他隻是日本人的一杆槍,人家裝他去放。村長鉚大勁兒(頂多)管管閑亂雜事,實權在副村長佐佐木九右衛門手裏。”七爺說他大哥心裏不平衡,跟日本人麵和心不和,再者他純心幫助自己的弟弟。

“我不是懷疑你大哥怎麼怎麼地,他不會設什麼圈套讓弟弟鑽。”二櫃震耳子嘴說的跟心想的有差異,雖然大當家的解釋他信服,但是心裏仍然畫魂兒,說,“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幾個人望著七爺,大事都由大櫃定奪。七爺曆來重視二櫃的見解,幾天裏隻為長兄寬厚胸懷感動、亢奮,還真沒細細想想事情是否過於順利。

當家的長兄過日子十分仔細,一粒糧食都珍惜,痛快地舍出十石糧,且冒巨大風險送出來,為胡子他肯如此慷慨?當年他這樣大方,自己走的則不是嘯聚山林落草為寇這條路。娘也不會走馬飛塵,離開衣食無憂的臧家大院。

“明天我帶人去接糧食。”二櫃震耳子一馬當先,怕接糧的現場發生不測,“帶手筒子(槍),多帶米子(槍彈)。”

“還是我去。”七爺說他去的理由,一來送糧的是家人,如有外巴秧(外人)一眼能分辨出來;第二個理由他沒說,如果長兄真有陰謀,遭難也應該是自己。

“大哥,聽我說……”

二櫃震耳子一番勸,七爺終於被說服留下。

馬隊走幾十裏路天才蒙蒙亮,日本人劃定的無禁作地帶草苗齊長,基本成熟的莊稼被蒿草淹沒。並屯在六月裏進行,莊稼正值鏟趟關鍵時期,日本人可不顧及這些,刺刀把農民趕到部落村裏,到秋你吃什麼他們不管。

“小日本禍害人嘛!”穿過一片黃豆地,一個胡子說,“莊稼蒔弄半半落(半道),白瞎啦!”

“地扔啦將來吃啥?屯子不讓住,地不讓種,農民紮脖呀?”又一個胡子說。

馬腿絆在豆棵子上,豆莢炸裂聲清脆,金黃的豆粒滾落壟溝裏,看來讓人心疼。胡子大都是農民出身,他們熱愛土地,心疼糧食,恨糟蹋糧食的人。

登上一個土崗,眼前是一片荒蕪田地,遠見一老一少的身影在扡高粱頭——用刀割下高粱穗。

“二爺,你看那兒!”前邊的胡子說。

晨曦中一溜塵煙卷動過來,摩托車、汽車的引擎聲漸大。二櫃震耳子說:“麻溜躲起來,日本鬼子!”

胡子的馬訓練有素,主人帶它們到風掏出的溝壑裏,磕碰下前腿馬便乖乖地臥倒。

二櫃震耳子分開樹枝望去,兩輛摩托一輛汽車停下,一群日本兵將一老一少強行拖走。胡子距離遠,沒看清被抓走人的模樣。他們是祖孫倆,老的叫劉奔兒婁,他們原住的大柳樹屯,他帶癱瘓老伴和寡婦兒媳及孫子歸屯到架火燒部落村,偷著跑出來到租種的地裏弄高粱。

運糧計劃(2)

“太君,太君,”劉奔兒婁手還攥著通紅的高粱穗,“這是我家的地,收點糧食,五口人指它活著……”

“抓起來!”日軍曹長命令道。

兩個日本兵不由分說,將祖孫拽上車。

“太君,往哪兒拉我們啊!不讓整高粱,我們不整行了吧。”劉奔兒婁求饒,但無濟於事。

“帶走木頭!”曹長喊叫。

在無人區被逮住,通常刺刀挑死。並非日軍發了善心,一老一少另派用場,今生今世回架火燒部落村是不可能的,當天把他們送到四平街。曹長稱劉奔兒婁祖孫為木頭,決定了他們的厄運。日軍秘密在四平街設置了殺人實驗場(1934年11月10日,日本陸軍直轄的陸軍化學實驗所滿洲派遣隊秘密在四平街駐紮,對外稱“關東軍防疫供水部”,是石井細菌部隊的前身。見《四平文史資料》(張文魁整理)。),實驗需要大量材料——活人,日軍稱為“木頭”。

日本兵走遠,二櫃震耳子帶人向螞蛉溝趕去。

臧家運糧車沒那麼順利出架火燒部落村,在大門口給警察攔住:“誰家的車,去哪兒?”

“呃!”臧佰傳清下嗓兒,走到來警察麵前,說,“我家去鎮上賣糧食。”

“臧村長,是你家的車呀,”警察不想得罪村長,放行道,“走吧走吧!”

“快去快回!”臧佰傳對派出趕車的楊管家說。送糧交給七爺,得派可靠的人去,管家說他去,當然沒有比管家更把握的人選,於是由他帶一個老板兒,他們各趕一輛裝滿糧食的馬車。

兩輛拉糧的馬車剛出大門,牛小眼跑過來,說:“臧村長你們車上街,正好捎個腳,我去亮子裏。”

啊!臧佰傳心一折個兒,特務要搭車拒絕不成,他坐車糧食咋交給七弟啊?

“怎麼,我坐車不方便?”牛小眼話裏有話道。

“方便,咋不方便。”臧佰傳趕忙說,“滿滿登登拉一車糧食,你坐在上麵不舒服。”

“沒多遠路,能將就。”牛小眼爬上糧食車,詼諧道,“坐高粱袋子上醒酒(民間將醉酒者放進高粱囤子,認為可以醒酒。)。”

管家望著臧佰傳,用眼神問:怎麼辦?難題出的突然猝不及防,阻止牛小眼不坐車幾乎是不可能,坐車糧食怎麼辦?七弟肯定帶人趕到了螞蛉溝……臧佰傳手足無措。

“走啊!下晌有雨。”牛小眼仰頭看天,“長毛(起雲)啦,準要有雨。”

真是遇到棘手的事情,臧佰傳一時沒了章程。意外的轉機陡然發生了,炮樓修好很少再來村公所辦公的佐佐木九右衛門走過來,他問牛小眼:“你幹什麼去?”

“到縣上辦事。”牛小眼說。

“下車。”佐佐木九右衛門命令道。

“下車?”牛小眼使勁坐屁股底下的糧食袋子,使眼色給副村長,“太君我確實有點兒私事去辦。”

“私事的更不行。”佐佐木九右衛門口氣不可違拗,牛小眼隻好下車,嘟囔道:“我尋思搭臧村長賣糧的方便車,下午就回來啦。”

“我們馬上開會!”佐佐木九右衛門隻說開會,卻沒說內容,副村長召開會議走不了了。

“走吧!”臧佰傳趁機向管家揚下手,催他們快快離開。

“等等!”佐佐木九右衛門叫住糧車,他叫來兩個警察,附在耳邊交代些什麼,轉身對臧佰傳說,“胡子很猖狂,你拉這麼多糧食不安全,我派兩名警察押車。”

這更不能拒絕了,兩個警察拎槍上了車,佐佐木九右衛門說:“你們好好保護,出事的不行。”

管家理解臧佰傳最後給他的暗示:見機行事!

運糧計劃(3)

“吳團長在嗎?”冷惠敏進自衛團的屋子,問值班的一個人,“我找吳團長。”

那個人打量一下麵前的女子,從沒見過,找團長的女人不搭理不行,說:“團長去炮樓子了。”

部落村有五個炮樓,去哪一個呢?冷惠敏問清是去西北角炮樓,從團部到那個炮樓至少有三四裏遠。多遠都得去,她說:

“我去找團長。”

兩天前她來找吳相林,不巧他去亮子裏憲兵隊取彈藥,沒見到人,今天又來找他。

西北角炮樓在西架火燒屯,就是臧老五當屯長的那個屯,冷惠敏去的路上,不由得想起臧老五來。他住在哪個房子她不知道,從來沒打聽過,也沒想打聽。路上見到一些往回收糧食的散戶,他們租種的地不多,身背肩扛小鳥絮窩一樣往回倒騰。

屯子中邂逅還在她腦海裏停留的人,她先開口同他打招呼道:

“老五!”

“三妹,你在這村住?”臧老五驚怔,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