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 父親的花園(2 / 3)

方去做他自小喜愛的園藝工作,也是辦得到的。可是在那樣一種特殊的曆史背景下,任何一個熱血青年都很難做到不問國事。在離開D縣前後,他曾一度加人了國民黨,但在極短的時間後,他就投身到了共產黨的隊伍之中。

寫到這裏時,我的下筆曾經頗費躊躇。我認為,與一個台灣人通信,是不宜過多涉獵國共兩黨間政治問題的。但在我的概念中,近代的中國曆史從來都籠罩於一片政治紛爭的雲霧之中,想要逃避開去,殊非易事。況且在那樣的時代裏,一個永祥那樣的青年人,也沒有道理遠離政治。我記得“文化大革命”開始時,父親作為園林係統的黑專家,被造反派查出來曾參加過國民黨。我們全家都很驚訝,連母親都被搞糊塗了。她說你這個老革命,怎麼還會是國民黨。父親承認事實如此。但他哭咧咧地對媽媽哥姐還有我解釋說,那時候,他心裏想的隻是抗日,並不清楚共產黨國民黨都是怎麼回事。媽媽就唉聲歎氣地罵他瞎眼睛,哥姐就義憤填膺地怪他老糊塗。父親的家庭出身已經影響到了哥姐的進步,現在父親不光黑專家,還國民黨了,這讓哥姐對父親恨之人骨,即使你不跟共產黨,也不能跟國民黨呀!哥姐說,你可以去養花種草嘛,你可以去寄情山水嘛……父親就說,是的,那會兒的確是我最迷戀大自然的時候。可是,國難當頭,我是個中國人,我怎麼能不去選擇政治而去選擇其他呢?父親又說,畢竟我在國民黨裏隻是登了個記,沒做壞事;在共產黨裏,我可是對革命有過貢獻呀……當然這些我不能講給喻宏。我介紹永祥當過國民黨又當了共產黨,隻是想哄喻宏高興,以此來證明他懷念的人曾有過怎樣叱吒風雲的青舂年華。另外,讓我筆下人物的背景色彩盡可能地複雜起來,這也便於我天馬行空地縱橫筆墨。

我對喻宏說,由於永祥有知識有文化,又精明過人,他在共產黨的隊伍裏幹得非常出色。勝利以後,本來他是可以官運亨通的,可他為了從事自己喜愛的園藝工作,當然也是基於革命的需要,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夕,他就揀起了自己熱愛的工作,在城市園林係統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然而,我想讓喻宏從我的永祥身上發現破綻的計劃,瞬眼之間就徹底落空了。事情的發展,並不依我的意誌為轉移。喻宏不僅對我的永祥毫不懷疑,還斷然否定了我關於我的永祥可能與他那個“永祥”並非一人的說法。他興味十足地把兩個永祥重合在一起,讓我成了一頭被他牽住了鼻?子的牛。也就是說,我必須無條件地把永祥這片看不到盡頭的土地耕耘下去。喻宏在每封來信裏,都近乎貪婪地催促我多講永祥。“……他的形象在我眼前越來越清晰了,”喻宏說,“我那已故長輩所講述的永祥,和你介紹給我的永祥是一種最完美的互相補充。”事已至此,我也隻能順水推舟了,我把與喻宏的通信,當成了我小說創作之外的另一項重要創作。

喻宏問我,永祥是什麼時候結婚的,他的妻子是做什麼的,他們為什麼沒有後人。我回答說,永祥結婚的時間較晚,大概是在他30歲以後,他的妻子是位女教師。那位教師很理解丈夫對於園藝事業的愛好,幾年之後就也成了半個園藝專家。雖然他們沒有孩子,但共同的爰好使他們的生活充滿了樂趣。至於他們因何一直沒有孩子,這我就不得而知了。喻宏又問,永祥是什麼時候去世的,“文化大革命”中他的遭遇怎樣,他妻子的情況如何。我告訴他,永祥是在“文化大革命”前夕因病故去的,因而他沒有挨鬥挨打。

而他的妻子,由於多年裏與他相依為命,感情深厚,所以永祥故去後,她很傷心,不久就也一病不起,撒手人寰了。喻宏再問,永祥有否墳墓,碑立何處,可否托我代他去獻上一束鮮花。我對這個問題設計了幾種答案,最後做出的是一種似是而非的選擇。我說,永祥死後屍體是火化的,但他的骨灰盒現在哪裏,我則無從找到準確的答案。隻是據傳,他的骨灰盒當年就被他妻子送回老家D縣掩埋在了龍首山下,當然沒人知道埋葬的具體方位……

自從有了與喻宏的通信,我回家的次數都多了起來,而且一回家就纏著父親給我講他過去的故事。我說過,父親並不願意談論自己,但由於我的小說曾經變成過豎排繁體的台灣版本,他便對我未來作品的可以繼續登上寶島台灣存有希望。所以他雖然惜話如金,可畢竟還會擠出來一些。隻是聽他講述,我很難分辨,哪些是他自己的事情,哪些又是別人的經曆。連他自己每說完一段話都連連擺手:不足為憑,不足為憑。

不過能讓我對喻宏有話可說,這也就行了,說的是誰並不重要。我告訴喻宏,永祥從小就膽大心細,敢於冒險。在他14歲那年,家裏大豆豐收,可在當地賣不上價錢,急得他老爹團團打轉。這時永祥就主動向他爹請戰,要把大豆賣往外地。於是,在路途迢迢土匪橫行的情況下,少年永祥率領四個保鏢四個車老板,押著四掛大車,把金黃的大豆平平安安地運到了距D縣數百裏地外的沈陽城。我又告訴喻宏,當年的永祥不光聰明伶俐,還是一個天生的長跑好手。在考國高時,由於日本人很重視學生的身體素質,考試之前,所有考生必須先從縣城外跑進學校。隻有跑上了前若幹名的,才有資格參加文化考試;否則的話,不管你學習多

好,也沒有資格進國高讀書。而永祥在他應試那回,在三個縣的近兩百名考生中跑了個第一。我還告訴喻宏,在偽滿的國高裏,日本老師對學生非常蠻橫,體罰成風。為了向日本老師實施報複,永祥從樹上揀來一些毛毛蟲,踩死後在陽光下晾幹碾成麵,偷偷地灑在日本老師的床上。日本老師睡覺時愛光膀子,一躺到床上,毛毛蟲的粉末就會黏著汗水粘上他們的皮膚,使得他們渾身起疹,刺癢難耐……

在如此這般的頻繁通信中,作為一個把發現與創造作為己任的小說家來說,我所享受到的快樂可想而知。隨著喻宏的問題越來越多,越來越細,我對我筆下的永祥也越來越了解,越來越有感情了。

本來那個《遠墳》之外的角色永祥,是我為了敷衍喻宏而信手捏造的,他最初出現在我的信紙上時,隻是一個應付差事的傀儡剪影,潦草而模糊。可是眨眼之間,他就與我相伴一年了,他慢慢地在我筆下站立起來,與我成了另一個意義上的血脈親人。也就是說,信中的永祥,就像我小說中的人物一樣,他已經在我的身上獲得了生命。當然這也相伴而生了另一個問題。對待任何一個有血有肉的生命體,我向來都是尊重敬畏的。因而,現在麵對這個莫名其妙地把我與喻宏聯結起來的活的永祥,我再也不敢以一種戲謔調侃的簡慢態度,對他進行不負責任的恣意胡為了。我知道,如果我還要繼續把永祥的故事編摹下去,那我就要邏輯地、真實地、客觀地……可是邏輯真實和客觀,都是難度的代名詞,麵對橫亙在我眼前的新的難度,我的行文澀滯起來。

新的難度,是一段無法逾越的微妙過程。永祥離開D縣以前,永祥成為一個園林係統的技術專家以後,我對他的

講述都周延詳盡。可永祥在抗戰勝利前後的那些經曆,卻始終像一條光滑的遊蛇,讓我無從抓摸,無從把握,在我筆下,漸漸形成了永祥曆史中一段可疑的空白。我覺得作為一個小說家我太不合格了,邏輯真實和客觀,對我來說居然會那麼艱難。

“……的講述,對我來說真是太有意義了。隻是,你在信中對永祥離開D縣後那幾年情況的介紹過於粗疏。我不知道你是掌握不多還是有意省略。”喻宏這家夥的確精明,他很快就發現了我是在顧左右而言他。

“非常抱歉。在我的有限掌握中,那幾年似乎在做情報工作的永祥如同一個獨行俠,所有人對他那時的情況都知之甚少。”我隻能這樣搪塞喻宏。

“如果是這樣,恰好我倒對那時的永祥略知一二,要我給你講講嗎?”喻宏此言一出,讓我很不愉快,似乎我以前是受了欺騙。我記起來,他曾說過,我介紹的永祥和他已故長輩所講述的永祥,是一種最完美的互相補充。也就是說,在我之前,他對永祥已經頗為了解。我覺得,過去那個不無賣弄的我滔滔不絕起來就像個傻瓜,而喻宏那種含而不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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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退有序倒使他成了一個沉穩的智者,我怪自己竟被個商人捉弄了一番。當然我知道喻宏不是有意為之,可我還是覺得有欠公平。

“終於到了把我掏空挖淨的時候我回信時流露出滿腹的怨氣,“你要張開金口了

喻宏聽得出我的不滿。“老弟,請原諒。”喻宏很實在地對我表示歉意。“以前我隻是催促你講,而讓自己甘當聽客,原因有三。第一,我怕打斷你的思路幹擾你的講述;第二,對我心中那個清晰的幻影,我既一無所知同時又無所不

k知,我真的想不好該怎樣把他描摹出來;第三,盡管我從最開始讀到你的小說就認定你寫的永祥是我熟知的永祥,可畢竟這事有點離奇,需要我做出深入的驗證。而有了這一年多你的許多具體而微的多側麵介紹,我才敢於最終承認,我沒有搞錯。”

喻宏如此開誠布公了,我也不好再發牢騷。隻是,喻宏說他沒有搞錯,那我可糊塗了,難道是我搞錯了什麼?我真想在信裏對喻宏發句感慨:你使我明白了為什麼現在文壇上對號人座一類的官司會越來越多?我知道,我必須毫無條件地把喻宏帶給我的“永祥”事件的現實接受下來,因為-現在的我,對這個事件的發展結果,已經懷有了一種病態的關注。

“那就請你快點講講你所了解的永祥吧。”我幾乎是按捺不住地向他請求,就像我們通信之初他請求我那樣。不過我的理由要更加冠冕堂皇。“我正在著手寫作《遠墳》的續篇,永祥依然是小說中的主角。”

我在以前的信裏,對永祥投身共產黨軍隊的解釋的確簡約。我隻說加人國民黨不久,永祥就意識到了國民黨是假抗日真反共,對此他感到非常氣憤,便和一批進步學生一道找到了共產黨的隊伍。我認為我的解釋應該站得住腳,任何一個熱爰和平的人,都k不願打內戰的。在外敵入侵的生死存亡之即,挺槍仗劍那是不得已之舉;可是大敵當前的時候,卻不思救國救民隻圖黨同伐異,這自然不得人心。這樣一想,我覺得我為永祥設計的思想動機不會有誤。

然而喻宏的解釋卻與我的推導大相徑庭,按他的介紹,永祥倒成了一個少年老成謀深慮遠的詭譎人物。喻宏修正

了青年永祥在我腦子裏那個感情衝動意氣用事的囫圇印象,使得永祥在我的信裏誕生了一年多以後,才驀然之間由一幅平麵的圖畫變成了一尊立體的雕像。有趣的是,喻宏在把永祥作為一個清醒的政治角色進行談論的那些信裏,倒賦予了我一些文學上的有益啟示,它們促使我對我筆下一係列小說人物的性格刻畫做出了反思。我意識到,在我以往的小說中,人物性格之所以膚淺蒼白,其重要原因即在於我總是想當然地把那些人物簡單化類型化漫畫化。而喻宏這個文學的門外漢,在對我描述永祥這個真假莫辨的曆史人物時,卻提醒了我,其實人物的性格該是多麼的複雜矛盾非邏輯非理性呀……

抗日戰爭後期,國民黨中統東北站在一些學校裏物色了一批精明強幹的青年學生秘密加人國民黨組織,充任情報人員。永祥是在作為滿州學生請願團成員去當時的新京現在的長春請願時被吸收進中統的。那天傍晚,請願的學生正在駐地休息,一個常年活動在D縣的新京商人“偶然”與永祥相遇了。新京商人與永祥作為一般熟人已經認識很久了,這時他熱情地邀請永祥同他到外麵的酒館裏喝上一杯,讓永祥根本沒法拒絕。他們坐進酒館,還沒說上幾句話,新京商人就抬腕看了看表。7點半整,新京商人說,你的夥伴們都被日本關東軍和偽警察抓起來了。永祥一時沒聽明白他什麼意思。你說什麼?新京商人麵無表情,你逃過了一難,請願駐地你不能回去了。永祥起身想走,新京商人把他按坐下來。請聽我把話說完。接著,新京商人對永祥說出了他的真實身份。他說,他是國民黨中統東北站的一位官員,長期以來,他在D縣的活動主要就是考查包括永祥在內的幾個反滿抗日積極分子。現在他認為時機已經成熟

了,他要吸收永祥加人中統情報組織。永祥麵對這樣一件突如其來的事情,顯示出了良好的心理素質。他的神色幾乎沒有變化,他隻是說,我明白了,你們得到了情報,關東軍和偽警察今天晚上要對請願學生動手。新京商人說,你很聰明。要不然,我是計劃你們離開新京時再找你的。永祥非常氣憤,可是我的那麼多同學呢,你為什麼不通知他們轉移?新京商人平靜地笑笑,他說,作為一個特工人員,以後你應該學會鬥爭的方略。我們不想因為幾個頂多挨一頓棒子的學生暴露我們在日本人中潛伏的內線。然後他又說,希望今天的事情也算是給你上的一課,請你在未來的工作中不要辜負了你將肩起的重要使命。

永祥是一個思維活躍思想開展的年輕人,雖然始終有著遠離政治親近自然的個人愛好,可麵對政治圖景出示給他的功利誘惑和生命刺激,他的歸順就範其實是心甘情願的,甚至他為此後他將成為一個與國命民脈相關相連的特殊人物而感到驕傲。他對為國民紫:中統組織做事沒有異議,但他依然對犧牲他那些請願夥伴的做法耿耿於懷。他說,我是一個忠誠勇敢肯於負責的人,我當然不會辜負任何使命。我隻是對你今天給我上的這一課感到遺憾。新京商人寬厚地搖了搖頭。小夥子,你還不懂政治。

在這之後的一宿一天裏,新京商人對永祥進行了特工速成訓練。當第二天晚上永祥臨回D縣時,新京商人向永祥布置了他的工作。永祥聽了對他的工作安排有些吃驚。怎麼,難道不是要我去對付日本鬼子嗎?新京商人嚴肅地說,對,你的對手不是日本人,而是共產黨。永祥不懂。永祥說,國共合作,不是一道打日本嗎?新京商人說,日本是一個敵人,共產黨也是一個敵人,而且是更危險的敵人。據

分析,現在日本已呈頹勢,一旦日本完蛋,共產黨必然與我黨再度交惡,圖謀奪取天下。所以,上峰有令,我們現在就要未雨綢繆。永祥這時才感到了責任的重大。怎麼綢繆?他問。他體內的熱血沸騰起來。

敘述到這裏時,喻宏畫蛇添足地給我分析道,當時的永祥,作為一個出身於地主家庭的進步學生,雖然也接觸到了一些共產主義,但國民黨的三民主義對他來講更具正統色彩。這一點,新京商人是心中有數的。所以,新京商人要征服永祥,並不困難。新京商人對永祥工作的具體指示是:從現在開始,永祥將不再與任何國民黨方麵的人員發生聯係。他要求永祥作為一個僥幸逃過日本人魔掌的請願學生,立刻回到D縣去參與組織下一次規模更大的請願活動。而眼下共產黨地下組織的態度是,盡量避免使更多的抗日學生受到太多無辜的犧牲,因而,他們會主動勸阻永祥的行動。接下來,永祥應該在共產黨地下組織的安排下,去參加共產黨領導的抗日武裝。新京商人提醒永祥,在共產黨的營壘裏,孤軍奮鬥的永祥要充分發揮自己的聰明才智,全力向共產黨在東北的中心領導機構靠攏,獲得盡可能多的信任和重用。至於何時需要啟用永祥,新京商人說,現在我也不知道。我隻能告訴你,你眼下的任務是深人潛伏,耐心等待,聽候指令。永祥用心地領會新京商人說出的那些神秘語言,他年輕的麵孔脹得通紅。在分手時,新京商人重重地拍著永祥的肩膀。你要記住,你的代號是大白梨。新京商人說。一旦有一天,有人對你說,你吃的是什麼?你要說,我吃的是青蘋果。那人說,不對吧,你吃的好像是大白梨。你再說,噢,我想起來了,我吃的是大白梨。這樣那人就是你的領導了。你記住了嗎?永祥莊嚴地舉起了拳頭,我記住

了,大白梨記住了……

喻宏對永祥的如此定位,讓我瞠目結舌。難道在許多小說電影裏被搞得神乎其神的秘密情報工作,其開端就是這樣沒有詩意嗎?我還是以寫作小說為由,再度向父親請教,當初你在東北民主聯軍裏做特工時,都受過怎樣的訓練?父親警惕地看了看我,見我一臉真誠,才放下心來。那時候戰爭很殘酷,父親小心翼翼地說,革命需要人,對於每一個參與者來說,沒有更多的訓練與考查,隻能憑覺悟,甚至是——聽天由命。

盡管父親對我提問的回答總是遮遮掩掩含含糊糊,可從中我還是能夠推測出來,喻宏那種樸素的敘述,與真實應該是比較吻合的。我給喻宏回信時,結合父親的片言隻語,把當時的一些背景資料提供給他。我說,據我查閱史料,抗戰後期,國民黨正規部隊雖然龜縮於遠離東北的大後方,但他們在東北的特務組織的確如你所稱,是異常活躍的。

喻宏很高興我能對照著史料去閱讀他的來信,此後他就更樂於把永祥的故事放置在一個廣闊的曆史空間裏來加以展示了。隻是這樣一來,他的信就有點像中國古代的章回體小說了,每說到一個緊要關頭,總要戛然而止,就差沒來上兩句“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了。開始我以為喻宏是受我影響,也學會了小說筆法,後來我才理解了一點他的苦心。我想,喻宏總是要身不由己地把他那些引人人勝的講述變得支離破碎,是他擔心,一個台灣人和一個大陸人頻繁地在通信中談論兩個政黨的過去,沒準會惹來什麼麻煩。可我現在實在是太渴望了解一個完整的永祥了。我就在信裏有意無意地寬慰他說,現在我們這裏經濟繁榮政

治清明,客觀地談論幾十年前的一個人或一件事,都是不會受到限製的。當然,如果你那裏有什麼不便,你盡可以對敏感問題避開不提。

我的激將果然起了作用,喻宏當然不願意我把他看成

*

一個膽小如鼠的人。他說,我並沒涉及什麼敏感問題,也無不便;隻是對永祥的那一段曆史,我聽人講述時就語焉不詳,要連綴完整,我也得分析推理。

接下來,喻宏的敘述不再隱晦曲折,我們的通信,就成了兩個老人圍坐在火爐旁邊的散漫憶舊。喻宏說,永祥的未來走向確如新京商人所設計的那樣,他回到D縣剛一開始活動,共產黨的地下組織就找到了他。其實,在這之前,永祥的進步表現也早就受到了共產黨地下組織的注意,喻宏認為,如果共產黨能搶在新京商人的前麵與永祥建立聯係,那麼永祥的曆史必將是另一種樣子。此後不久,作為共產黨D縣地下組織刻意保護的對象,永祥和其他四男兩女共七位進步學生一道,秘密地離開D縣,來到了設在M市的共產黨北滿省委所在地。聽喻宏講到這裏,我那種不無賣弄的性格特點又顯露出來。我爭著搶著又對喻宏說,共產黨北滿省委對像永祥這樣有文化有熱情的進步學生非常重視,在屬於敵後的M市當地給這些學生安排了一些相對安全的工作。可永祥不幹,永祥態度堅決地要求被派往血雨腥風的抗日第一線去。永祥的熱情感染了當時北滿省委一位曾留學歐洲的主要領導,他對這個身體素質和心理素質皆出色異常的小夥子格外青睞。他決定,針對永祥有著豐富的自然知識這樣的特長,讓他喬裝成林學院的大學生,做一個穿梭於白山黑水間的高層秘密聯絡員,負責北滿省委與各抗日聯軍的情報溝通工作。這時喻宏也變得亢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