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就該遙遙無期地等下去,也不存在你尊重不尊重我輕看不輕看我的問題。真的,我不是當麵挑好聽的說。等過十五分鍾後,我就想,再等一會吧,等到半個小時吧,等這個叫斯魅的女人,並沒讓我覺得委屈。接下來,我又不斷拿各種理由動員自己等下去,等一個小時吧,等一個半小時吧,等兩個半小時吧。結果,就在剛才,我覺得再等下去就荒唐到家了,剛在心裏罵你幾句,想要走,你卻,卻來了……真不可思議。對你的無故遲到一你自己說了你‘沒事’,我是有意見的;可不瞞你說,你拖到現在才出現,比兩個半小時以前出現更讓我,有那種喜出望外的感覺,大喜過望的感覺
斯魅跟在方城後頭,聽著方城近於自言自語的叨叨咕咕,並不搭腔,隻是很自然地由上而下打量方城。這方城的打扮,與昨天相比沒大變化,還是棒球帽,牛仔褲,旅遊鞋,惟一不同的,是上身那件牛仔夾克:昨天那件是灰黑色的,而今天這件,是紫紅色的。斯魅覺得,從她自己的著裝風格來講,與一個穿紫紅色牛仔上裝的中年男人走在一起,還是挺和諧的。
昨天上班,在21路公路汽車上,斯魅注意去看方城時,他們已經快坐到站,該下車了。斯魅首先注意到的,是那兩個小偷,由那倆小偷,她才又進一步注意了方城。斯魅坐在座位上,抬眼前望,正好能看到那兩個小偷,在以一種別扭的姿勢包圍方城。車上人多,擁擠不堪,許多人的姿勢都很別扭D但那兩個小偷姿勢別扭得令人生疑。於是從人縫中,斯魅看到,一個高個小偷抵住方城,另一個矮的,正熟練地用刀片割開方城牛仔夾克的胸兜,把一隻皮夾子拿了出來。方城個高,雙手又都高高揚起,搭在車頂棚的扶手杆
上,所以他整個前胸暴露無遺,為小偷的扒竊提供了方便。斯魅的眼睛越睜越大,可她不敢聲張。估計其他乘客,也有人目睹了方城被竊,但他們同樣不敢聲張。不過在有一點上,斯魅比其他乘客來的勇敢。其他乘客用目光掃一眼方城和小偷,就或者低頭,或者把視線轉到別處;隻有斯魅,始終盯著方城的臉,盯著方城微眯的眼睛。很快方城就意識到了,有人看他,還是個女人,還是一個儀容服飾都惹人注目的出眾的女人。方城似乎有一點困惑,他沿著斯魅的目光瞟一眼斯魅,發現斯魅捉住他目光後,居然還對他使了個眼色D方城看到了斯魅的眼色,但那眼色,卻更加加重了他的困惑,他有些慌亂地移開眼睛,去看貼在汽車頂棚的廣告傳單。隔了一會,他又看斯魅,發現斯魅仍在看他,見他目光又移過來了,也就以比先前更明顯的方式再次衝他使了個眼色,可這一回,方城還和上次一樣,瞟一眼斯魅,就又挪開視線,並且兩頰還紅了起來D再後來,方城幾番偷看斯魅,目光總是一掠而過。斯魅知道,方城是誤會了她的意思,但這種時候,方城的誤會雖然很滑稽,卻沒使斯魅感到有趣,而是讓她愈發著急。這時,21路汽車快到站了,售票員喊:有在方型廣場下車的——兩個小偷聞聽喊聲,泥鰍一樣鑽過人縫,率先搶占了車門口的有利地形;與此同時,斯魅也站起來,鑽過人縫向方城擠。她的本意,是直接過去提醒方城。方城肯定也看出來了,斯魅是向他身邊擠的,可這卻讓他更加慌亂,他急忙動作,朝車門口擠。這樣,在方型廣場這一站,如果不把其他乘客考慮在內,就形成了小偷在前,方城居中,斯魅隨後的下車格局,且都急急忙忙。但畢竟還有許多人下車,所以,不論斯魅怎樣努力,她仍是最後一個下車的乘客。她下車後,發現兩個小偷已沒了蹤影,其
他乘客也迅速散開了,隻有方城,站在不遠處的馬路牙子上,用眼角的餘光偷瞟著她。斯魅朝方城走了兩步,但馬上收腳,又掉頭回走,朝向她單位的辦公大褸。可這時,方城卻紅著臉湊了上來。同誌……他輕聲叫斯魅,咱們——認識嗎?斯魅有些哭笑不得,但這個男人的自作多情,倒並沒讓她產生反感,甚至,斯魅還有點喜歡上了他的神態表情。她看看方城的臉,又看看方城灰黑色夾克上衣胸口處那個刀割的口子,反問道,你覺得,咱們認識嗎?方城說,好像,好像麵熟吧。我記人總是……方城的樣子有點害羞,使他看上去,像一個既自作聰明又自以為是的大孩子。你在哪工作吧?你告訴我,看看我能想起來不。斯魅忍不住笑了一下,不僅用眼睛,而且嘴角也翹了起來。我就在那工作,斯魅指指自己單位的大褸。方城扭頭去看斯魅指點的方向,你在那……你在那……他真的在使勁開動記憶了。斯魅說,你不用想了,咱們不認識。看方城麵露驚訝,斯魅又說,你沒發現你錢包丟了嗎?方城愣一下,這才低頭,伸手,他立刻看到也摸到了,他胸前,有個刀割的口子若隱若現。剛才在車上我一直看你,斯魅說,是想提醒你,你身邊那兩個小夥子在偷你錢包。方城的臉上再次泛紅,從額頭一直紅到脖子根處。這——對不起……我——謝謝你……這之後,他們重溫了方城被偸的經過,方城還再次對斯魅表示了謝意,並告訴斯魅,他叫方城,就住在前邊的住宅小區,還從另一個沒被割的衣袋裏掏出張名片,遞給斯魅,讓斯魅有空去找他聊天。當時斯魅就注意到了,這方城跟別人有點不同,這種時候,別人說的,都是有事找我之類的話;可方城,卻是讓斯魅有空找他聊天。聊什麼呢?斯魅對方城道過再見,就奔向了單位的辦公大褸。走到單位樓門口的宣傳欄
時,她下意識地回了下頭,她發現,方城仍站在汽車停靠站旁,朝她這個方向遠遠地望著。
“就是這,到我家了。”
不知不覺間,斯魅已隨方城爬上了一幢住宅樓的五樓。方城用鑰匙打開外邊的防盜鐵門,又打開裏邊的栗皮色木門,閃開門口,請斯魅進屋。本能肯定已經提醒過斯魅,不要輕易走進一個陌生男人的房間。可斯魅沒有遵從本能,她攏住身上寬大的風衣下擺,邁步跨過了方城家門檻。
當然,斯魅沒換方城從鞋架上拿給她的拖鞋,沒踏上地毯,往客廳中央乃至客廳左右的兩個房間走,也沒去打量她目力所及的那些室內擺設。沒有,斯魅沒有做她此時理當去做的任何事情。斯魅就那麼雙手插在衣兜裏,站在客廳一側的地毯邊緣,靠近鞋架和廚房的門口。她看著方城把她剛剛跨越的兩道門關好鎖死,看著方城換好拖鞋,走向客廳裏沙發旁的玻璃茶幾。在斯魅看方城的這個過程中,方城不看斯魅,他背衝斯魅,從茶幾上拿煙點煙抽煙,似乎想以此緩解他個人的也包括斯魅的緊張情緒。他的目的達到了,至少達到了一半,斯魅這一半。斯魅的情緒得到了緩解,所以,她說出的話來格外平靜:
“方城,我已經來過你家了,滿足了你約我出來的要求。現在,請你把門再替我打開好嗎,我想告辭了。”
斯魅從進屋到離去,用了大約三分鍾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