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機室裏,本來應該隻有一個二十出頭的女打字員,可這會,卻有兩個人。兩個人分坐在距離很遠的兩把椅子上,眉飛色舞地正在聊天。他們見斯魅突然推門進來,都很尷尬,同時站起來樹一樣杵著D
斯魅站在門口,沒繼續往裏走。“你們屋的人,都來齊了嗎?”她看著那個也是二十出頭的男青年,問了一句。男青年連連點頭說“來齊了”。斯魅又對女打字員說,“你這會要是沒什麼事,就到我那屋坐著去,有電話找我,就說我開會呢,讓下午再打。”不待女打字員說話,她又對男青年說,“通知你們屋和那兩個屋的人,到會議室開個小會。”
一小時後,斯魅回到辦公室時,替她聽電話的女打字員正坐在沙發上看報紙。“你可以走了,”斯魅邊說邊坐在辦公桌前,自己的轉椅上。女打字員看她一眼,無聲無息地向門口走去,兩瓣不大的屁股,在牛仔褲裏流暢地扭動,斯魅望著那兩瓣屁股,呼吸稍微有一些急促。在辦公室半幵的房門即將把她和女打字員徹底隔開時,她問道:“有電話,找我嗎?”
“沒有,”女打字員停下,回頭說,“隻有傳達室的人來送趟報紙。”斯魅這才看到,沙發上扔著的報紙,除了她看過的《沈陽日報》,又多出了幾份新的。
“好了,你去吧。”斯魅說。
辦公室門把斯魅和女打字員徹底隔開了,斯魅遠遠地望著沙發。報紙旁邊的沙發皮麵上,那個剛才被女打字員坐出來的圓痕十分明顯,好像是女打字員的一隻眼睛,正觀察她。為了審視自己的表情,斯魅低下頭,打開辦公桌中間的抽屜,把一枚小鏡子拿了出來。她和鏡子裏的自己對視一會,起身走向辦公室門口。這一回,出辦公室後,她稍一用力就撞死了門鎖,沒有去推對麵微機室的門,更沒讓微機室的女打字員過來替她接聽電話。
斯魅走出辦公大褸,沒立刻走下樓門口的台階。她停下腳步,回頭,看門口一側的宣傳欄。門口的另一側也有宣傳欄,在橫貫全欄的大紅字下,寫著一些密密麻麻的黑色小字;而斯魅這一側的宣傳欄,在橫貫全欄的大紅字下,貼的則是一些男人女人胸戴紅花的彩色照片。每張照片下端,還有一小條紙片,紙片上,寫著一個名字,用以說明照片上的那人是誰。這其中,就有斯魅的照片和斯魅的名字。斯魅看完她的照片和名字,又看周圍。周圍沒人,這個時間,沒人在辦公樓門口進進出出。斯魅打開鎖鼻上綁著細鐵絲的宣傳欄玻璃罩,一手扶住玻璃罩,一手伸出,用綁宣傳欄玻璃罩的那截鐵絲去摳寫有自己名字的那條紙片。紙片雖然貼得結實,但鐵絲的威力無疑更大,隻要把紙片摳起一角,再用手一撕,斯魅的名字就會消失。那樣一來,有不認識她的人看宣傳欄,再想通過照片知道她名字,就不可能了。可斯魅用細鐵絲把寫有她名字的紙片摳起一角後,猶豫一下,卻沒按計劃撕下紙片。她又看看周圍,輕輕關上宣傳欄的玻璃罩,草草地把細鐵絲又綁回了鎖鼻。這樣,宣傳欄裏,斯魅照片下寫有她名字的那一小條紙片,雖然還呆在原來的位置,卻已經翹起了一個小角。
斯魅移下單位樓門口的水磨石台階,徑直往西走,很快就看到了中辰超市,還有中辰超市玻璃店門外側的公共電話亭。來到新刷過綠漆的公共電話亭旁,斯魅扭一下臉,去看自己單位的大樓,她發現,在距單位最近的東西南北這四個方向的範圍裏,相對單位大樓來說,隻有這中辰超市門前是個死角,在這裏,能避開單位大樓上所有的窗口。斯魅立刻鬆弛下來,甚至還抿住嘴角,光用眼睛笑了一下。
斯魅在走向中辰超市的過程中,在靠近綠色公共電話亭的旁邊時,已經看清了周圍的行人。與她預想的一模一樣,根本沒有方城的身影。斯魅在電話亭旁沒有停留,或者說,她隻停了三五秒鍾,三五秒後,她就像所有目標明確的顧客那樣,推開中辰超市的玻璃門,進到了店裏。她並沒計劃買點什麼或看看什麼,所以,進了玻璃門,她的腳步反倒遲疑起來,她隻能去看迎麵牆上的石英鍾。石英鍾是橢圓形的,黑色的指針又粗又長,此時,那根黑粗的時針指在10
與11之間,而另一根同樣黑粗的分針指在8上。斯魅垂下眼瞼,朝貨架深處走,不時對湊上來問她買什麼的年輕女營業員輕輕搖頭,表示她隻想隨便看看。其實年輕的女營業員若有些售貨經驗,便不難發現,這個穿了件寬大黑色休閑風衣的優雅歸女逛超市,如果不是為了順手牽羊地偷點什麼,那就是為了消磨時間,因為不光看不出她有任何采購的意向,連看看什麼她也三心二意。後來,把超市裏三分之一的選貨通道轉過之後,斯魅在女營業員們的注視下,兩手空空地又轉回來,來到了她剛才進店的玻璃門這裏。她走出門外,對周圍的行人和身旁的電話亭全都視而不見,直朝東走。東邊,有她單位的辦公大褸。
就在這時,斯魅聽到,在她身後有人叫她:
“斯魅?”
斯魅停下,回頭去看,正是那個叫方城的男人向她追來。
“真是你呀?我以為,不是呢。五分鍾的路,你讓我等了兩個半小時。”方城站到斯魅麵前,臉上的表情不好形容,半是氣惱,半是喜悅。“是臨時有事吧?沒關係,機關裏雜事總是很多。”
“沒事。”斯魅脫口而出,說完她臉紅了一下。“我還以為,你早走了呢。可你,你一直等我?”
“嘿,你這人——”方城說,“你以為我早走了,怎麼還來
斯魅不說話,回頭去看她單位大褸的方向。
方城把捏在手上的一遝報紙舉起來,在斯魅眼前晃了兩晃。“我這份報紙都看完了,連廣告都看了,我覺得你肯*定不會來了;可一抬頭,卻見你正在往回走呢。哎,你怎麼
不叫我一聲?怪我沒用一種望眼欲穿的姿勢等你?”
“不是,我沒看著你。”
“謝謝你能來。”
“本來我以為,你會再掛電話的,你要再掛電話,我想告訴你我不想出來。”
“我說了,我的自尊心讓我隻能找你一次。如果你實在看不出與我結識有什麼價值,那我也不能勉強,我隻會替你遺憾。”
斯魅瞪了方城一眼,不再說話,低頭看方城手裏的報紙。她看到,在方城的大手指頭下,一個黑人正高高躍起用頭頂球。
“對不起,我講話不大會繞彎子,但力爭,怎麼想就怎麼說吧。”方城笑嘻嘻地看看斯魅,又看看手裏的報紙,忽然加快了語速說,“去我家坐坐好嗎?你大概並不願意就這麼明晃晃地站在這裏充當展品,而我也不願意,去飯店或者,隨便找個什麼咖啡屋之類的地方——我不喜歡任何公共場所。”方城說著指指前邊,“那就是我家,”隨即轉身,往中辰超市後邊的住宅小區走,好像斯魅理應聽他調遣。方城如此專橫霸道,斯魅缺少心理準備。本來她想提出抗議,但方城已走了,也就等於把她抗議的機會給剝奪了,她稍一躊躇,隻好跟上。不過她並沒追上前去與方城並行,而是有意落後了三四步遠。方城也沒有等她的意思。方城沒再回頭,隻是不停頓地一直說話,好像怕他一停止說話,聲波斷了,斯魅就會脫身跑掉。“我等人,從來沒超過半個小時,我掛完電話,計劃等你十五分鍾。我這人,有時把小事看得挺重,比如約會遲到,在我看來是天大的毛病,不尊重人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