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自從克勞斯出現以後,艾略特就不再催促路易斯給斯賓塞寫明信片和定期看望斯賓塞了,因為現在她已經擁有了“斯賓塞”。
我說,艾略特是個小說家,是個感性的人,她爰了斯賓塞這麼多年,但愛的一直是個空殼。她希望和斯賓塞有文字的交流,但不能,她隻能借路易斯之手向斯賓塞問候,然後從斯賓塞回複給路易斯的信中感受斯賓塞;她希望單獨和斯賓塞促膝攀談攜手漫步,可這更不可能,足不出戶的斯賓塞是個隱士,他要寫作《心理學原理》,他要寫作《倫理學原理》,他要寫作《社會學原理》,他沒有空閑來兩位喬治熱鬧的沙龍,他隻能接受路易斯的偶爾拜訪,況且,即使艾略特有機會見到斯賓塞,他們也不能單獨的促膝攀談攜手漫步呀;她希望……艾略特針對斯賓塞的希望都是鏡花水月,這無法實現的希望便是她遺憾和缺失的根源。但現在好了,現在“斯賓塞”觸手可及,她可以非常坦然地與他通信和會麵。她在通信中可以盡情地表達關愛與思念,因為她的
信全都有著堂皇的開頭結尾:“我親愛的侄兒”,“你慈愛的嬸嬸”;而在林中散步時,在豪華馬車中,在沙龍聚會上,她這痩小的老婦人,更可以毫無顧忌地任那高大的小夥子攙扶照拂守護……有克勞斯的生活也就如同是有斯賓塞的生活了,艾略特隻能這樣自我安慰;至於這兩個外觀上如出一轍的男人的內在差異,艾略特盡量視而不見:一個智慧飽學,一個平庸膚淺;一個執拗堅軔,一個圓通活泛;一個複雜得透明,一個簡單得含糊;一個關心世界、人類、精神,一個鍾情衣食、運動、金錢……
辛希婭能接受甚至能喜歡單冬青與她玩這個愛情遊戲,其重要理由之一是,她接受並喜歡單冬青確立的遊戲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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則和對這個遊戲規則張弛有度的把握調控。這麼說吧,假定他們是在舞台上表演的一對演員,那麼,單冬青帶著辛希婭的旋轉就是有分寸的旋轉,不論他們旋轉時速度多快幅度多大,停步一看,就會發現,兩人仍留在舞台中心,都沒靠近舞台邊緣,根本不必擔心會掉到台下。比如,有時單冬青玩笑著說,我去沈陽看看你吧,咱開個房間,好好親近親近。可辛希婭—拒絕,說那不好吧,我害怕,他的玩笑就會就此打住,給辛希婭的感覺是,他好像真的隻滿足於精神占有,而對肉體交融興趣不大。不過單冬青的興趣不大是辛希婭結合她對男人的了解推想出來的,因為在單冬青口頭上強調的是,他對辛希婭的肉體如醉如癡,但為了尊重辛希婭的情感,他要壓抑自己,一直要等到辛希婭發自內心地願意與他肉體交合的那一天。再比如,有時單冬青仍然玩笑著說,我離婚吧,和你結婚,你要接受我我立刻離婚。可辛希婭一阻止他,說我怎麼能破壞你家庭呢,你千萬別那麼做,你離婚我也不嫁給你,他就會把話又收回去,說是不能那樣,離
婚這事說說容易,孩子都那麼大了,我又挺有責任感的,哪能輕易邁那一步呀。單冬青每每涉及這樣的話題,倒更像試探辛希婭,試探她對他愛慕與需求的底線,試探她有無與他向婚姻邁進的企圖。事實上,當意識到辛希婭不會對他婚姻構成威脅時他非常滿意,但他嘴裏說的是,難道我真就沒那命嗎,真的就無福消受你一輩子?還比如,有時單冬青同樣以玩笑的方式說,心肝呀,咱打個比方,假如有一天,我忽然就不給你掛電話了,你掛電話也找不著我了,甚至你來大連,來我單位找我,人家說我不知調哪去了或根本就沒有過我這個人,你會怎樣呢?辛希婭從中隱約聽出來這是打預防針的意思,好像單冬青已想和她結束這場愛情遊戲了,可出於善良的本性,他得先知道一下,全情投人的無菌女孩辛希婭有無承受失去他的心理準備,是不是能經受得了與他中止戀愛的精神打擊。自然打完預防針後,他總要再來一支強心針的:心肝呀,即使白發蒼蒼了咱們還無緣見麵,咱們也保持這種純潔的愛情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