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這樣一場特殊的戀愛體驗讓辛希?感受到的甜美也極為特殊:既能享受到愛情因素的滋養刺激,又不必擔心非愛情因素的威脅傷害。隻是,在一對談情說愛的男女之間,沒有肉體交歡的關係是否荒誕,沒有肌膚相親的交往是否虛假,辛希婭對此釆取掩耳盜鈴的態度不予考慮。或許,她也考慮,但考慮的結果是她對她和單冬青的愛情事件評價更高。沒有肉身的參與,那不更能證明愛情的純粹嗎;她不必懷疑他們愛情的畸形,更不必像不信任我那樣不信任單冬青:你是需要我的精神呢,還是隻需要我肉體?如果她意識到了人既需要精神也需要肉體,那也沒關係,他們這對電話戀人隻負責精神就行了,肉體這部分,她有我,妻子。
就這樣,他們的電話戀愛纏纏綿綿地持續了四個月之久,四個月後,沒任何前兆地,驀然之間就進入了尾聲。我是在這出戲的尾聲階段了解到它的代謝過程的,了解之後,讓我感興趣的命題是:居然一場如此虛擬性質的、精神化的、抽象的情感活動,也會由具體的事變來宣告完結。
那天的時間和氣氛都適宜電話做愛,他們為此也做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像每次那樣,單冬青的話題由辛希婭的穿著開始,想一步步地從白天的外裝說到夜晚的褻衣,進而再說到被窩裏的裸體。這時候,辛希婭的確躺在被窩裏,身上雖然尚存片布,但幾近赤裸。可單冬青沒想到的是,他們的前戲剛一開始,他一句不經意的建議,就把他們共同搭建了四個多月的愛情大廈一舉摧垮了。
當時辛希婭正細致人微地描述她白天的打扮,什麼發式,什麼上衣,什麼褲子……就是這時,單冬青順嘴插話說,你怎麼不配那條紫喇叭褲呢?那樣搭配……辛希婭一下驚呆了:你說什麼?單冬青也意識到自己失言了,沒什麼沒什麼,他想把話岔過去。可不可能了,辛希婭的反應異常強烈,她咬住單冬青的破綻不放。你怎麼知道我有紫喇叭褲,你見過我?你是怎麼來見的我?你為什麼不光明正大地見我?你見了我為什麼不告訴我?那褲子我都一個月沒穿了,你見我多少回了……單冬青努力想否認他見過辛希婭,可他知道辛希姬有紫喇叭褲這件事卻含糊不過去。辛希婭的確有條紫喇叭褲,是陸遜托人從德國捎回來的;但她很少穿,因為穿上太紮眼了,她畢竟是學生。連許多熟人都不知道她有紫喇叭褲,可單冬青知道,這單冬青,他是什麼人呀,簡直太可怕了!
一向左右逢源能言善辯的單冬青對此準備不足,他一點點地露出了馬腳,但他的馬腳究竟是什麼,卻被他越描越黑,也讓辛希婭越看疑點越多。單冬青先說,他實在太想辛希婭太爰辛希艦了,於是一個月前的某一天,他就來了沈陽,去了學校,看了辛希婭一眼;隻是由於這次貿然來訪未經辛希姬同意,為了尊重辛希婭,避免打擾她,他才強壓住渴望,隻是悄悄地到來又悄悄地離去,事後也沒提。這解釋似乎言之成理,辛希姬好像沒道理不信。但辛希婭骨子裏除了“瓊瑤小說”的一麵,還有“哲學”的一麵,需要的時候,她的“哲學”也咄咄逼人。這時就是這樣,她貌似隨意地,軟中有硬地,開始向單冬青射去“連發子彈”:哪趟車來的?哪次車走的?住在哪裏?還去了哪?在她學校都看到了什麼……不用多問了,單冬青的回答漏洞百出,他自己也看明白了,一概用“忘了”搪塞是說不通的。最後,他請辛希婭原諒他說了謊話,他說他沒來沈陽,他說你還記得我說過我有個妹妹叫單春青吧,她是做生意的,她常跑沈陽,是她有一次去沈陽時,替我到你們學校看了你一眼……辛希婭無法聽下去了,她心亂如麻。她難以斷定單冬青的真假,而真假莫辨的解釋,陳述得再合情合理也沒有意義。她又氣又急又害怕又無奈,隻能哭泣,在哭著罵了句無恥後,摔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