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元殿高高的房梁上,明黃的錦緞帷帳鋪天蓋地落落垂下,角落蟠龍金鼎內燃著上等紫檀香,青煙一縷一縷漸漸朝上擴散淡開,整個大殿肅穆而安靜。王伏順立在龍座下側,高聲唱道:“有本上奏,無事退朝。”
殿下隊列中響起輕微的腳步聲,站出來個鬢須花白的朝廷大員,身上是正二品的錦繡獸袍,上前稟道:“臣董崇德有本要奏!昨日青州傳來消息,雲大將軍出戰負傷,拖延纏綿半個月,也未見痊愈。然青州乃我朝邊塞重地,身為主將不能親自督戰,長此下去未免動搖軍心。特此奏請皇上,望早下聖旨做好安排。”
底下朝臣們頓時竊竊私語起來,明帝在禦座上含笑問道:“董卿家說的不錯,青州的確是邊塞要地,雲將軍的職責也很重大,以你之見朝廷該如何裁決?”
董崇德頗有幾分皇帝私密親信的死忠神氣,他能以王府長史身份做到如今的禮部侍郎,自然跟擁立明帝的過往有關,“老臣認為應當立即換下雲肅儀,再派朝中妥當的大將接替青州,此事正是兩全——”
“兩全其美的大好時機?”明帝並不為其言所動,反倚在瑞獸椅內笑問道:“青州乃我朝和霍連蠻國的邊境要塞,眼下有誰能既統領青州十六萬精兵,又能擔保國中的藩王不因此而生亂?董卿家有什麼上好的人選,不妨說出來聽聽。”
“這——”董崇德一時語塞,硬著頭皮補道:“此次乃掌控青州的大好時機,若是失之交臂,隻怕今後就難以再尋。雖然合適人選暫時沒想好,不過老臣的忠心還望皇上明鑒……”
“朕問的是合適的人選,不要說這些官麵上的話!”明帝聽到後麵不耐煩起來,冷笑道:“滿朝文武個個都說自己如何忠心,動不動就搬出來做幌子,正經的主意卻說不出來。”見底下的臣子們各自觀望著不肯多加言語,心頭愈加惱怒,更可氣的是右側的高鴻中竟然在發抖,怒道:“你站在這裏怎麼不說話?朝廷每年發那麼多俸祿,就是讓你們替朕出謀尋策,難道都是白養活的嗎?”
高鴻中進內閣時間不久,先被皇帝的怒氣嚇得不輕,結結巴巴回道:“臣,臣求皇上明示……”
“等朕明示?朕若都知道,還要你們這些大臣做什麼?從今往後,沒有主意的事不必急著議論,少做這等縮頭烏龜的樣子給朕看。”明帝氣得別過頭去,猛然間瞥見禦案側角的鎮紙,眉宇間浮起恍惚的回憶神色,朝下冷聲道:“朕乏了,退朝。”
幼年午睡夢魘醒來,憶起猙獰的夢境害怕不已,哭哭啼啼跑去尋找父皇,盼著能夠安慰自己一番。進得宣德殿,父皇正摟著弟弟寫字,那種慈愛讓人又羨又妒,上前纏著不休,囉囉嗦嗦訴說噩夢驚恐。誰知道,父皇卻隻是不耐煩的敷衍,全無對待弟弟的溫柔神色。心中無限委屈,便用力推了弟弟一把。父皇勃然大怒,抓起一樣東西就朝自己扔過來,至今額頭仍有殘痕。
幾年後,父皇因病駕崩西去。朝中為立嫡立長分成兩派,最後在太皇太後的強力支持下,擁立年僅十六歲弟弟登基。轉眼又過三年,太皇太後和弟弟相繼薨逝,弟弟膝下無子,自己終於以長兄身份登上大寶!明帝心裏冷笑一聲,一切不走到最後,又豈能知道結果?
雲、慕兩家手握數十萬重兵,如今風傳軍營兵士隻知將而不知今上,眼下若不能趁機替換下來,隻怕今後羽翼豐滿更難控製。不過眼前形勢卻不甚好,先不說臨戰換將帶來的軍心波動,便是朝堂中也定然會有大片反對之聲。明帝隻覺無奈比從前更甚,想到董、高等人的愚鈍,不由恨聲搖頭道:“朝中的飯桶們全無半點見識,到要緊關頭什麼也指望不上。”
“皇上息怒,董大人也是一片忠心。”王伏順親自奉上茶過來,歎道:“不過為人臣子不比我們做奴才的,光有忠心之還遠遠不夠。眼下朝局初定,皇上身邊更需要精通策略的人才,可惜科考的事急不得,還是要挨到明年開春才行。”
明帝被諸多大事糾纏的心煩意躁,千頭萬緒都等著挨次梳理,隻是眼下著急亦也是無用,起身拂袖道:“急不得,一件一件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