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仰天大喊一聲:“父親,你看到了嗎?這就是你帶出來的順字軍,我沒有讓你失望,你在天有靈,看一眼這順字軍,看一眼這些兄弟們吧。”
上官紫早已經哽塞,伸出手去,仿佛要與順字軍的將士們握手,然而,囚車軲轆轉著,離順字軍越來越遠。
她朝順字軍投去深深的一瞥,心中道:兄弟們,如果有來生,我們還做兄弟。
她收回視線,轉過頭來,與廖海生的視線相接,她換上冷冷的表情。
廖海生的眼睛裏閃著淚花,與她冰冷的目光相遇後,跟挫敗的公雞一樣,低下頭去,一揚手,讓隊伍趕緊跟上。
薑翊軒被押解到剮龍台時,天邊的晚霞紅似火,像是一條噴火巨龍。
上官紫被廖海生從囚車上拉下來,眼睜睜看著薑翊軒的身影一步一步走向剮龍台。
不知怎麼的,本來還刺眼的光線突然暗了下來。
人群中有誰喊了一聲:“是天狗吞日!”
上官紫衝江南一點頭。江南再同老趙一點頭。
廖海生吩咐下去:“快,點燃火把!”
上官紫和江南提著劍趁黑衝進刑場。
上官紫激動地給薑翊軒解綁,說:“將軍,我不會讓你死的!”
薑翊軒有些激動,卻說:“劫法場是滅門罪。”
“我早就被滅門了,不怕,將軍府的人,我也已經提前打發他們走了。你放心吧,來,跟我走。”上官紫借耳力聽了聽左右,全都亂成一團了。
待火把點亮一切時,不知從哪衝出一群人來,與順字軍殺成一片。
上官紫一喜,撲過去抱住薑翊軒,說:“將軍,我們快走!”
薑翊軒回頭一看來的人,說:“是燕國人,是他們來救我了。”
上官紫一愣,說:“不要管他們,我們趁亂走。”
薑翊軒固執地說:“不,我不會讓燕國的人為我傷一根毫毛,你走吧。”
上官紫拉住他,說:“將軍,他們來的目的,也是為了救你,你不能過去。”
薑翊軒推開她,說:“對不起,璃兒,既然他們是為了我,我不能丟下他們。”
上官紫哽咽著說:“你過去,會死的。”
薑翊軒搖頭,喘息著說:“就算會死,起碼,我不欠任何人的。”
上官紫抱住了他,說:“可是,你欠我的!”
薑翊軒身子一個僵硬。
江南過來了,拉著上官紫說:“怎麼回事,還不快走!”
正說著,幾個燕國人殺了過來。
領頭的正是羅忠,對薑翊軒說道:“四殿下,快,快隨卑職走。”
上官紫緊緊抓住薑翊軒的手。
薑翊軒一咬牙,粗魯地將上官紫推開,就勢抽出上官紫腰間的軟劍,說:“羅忠,你們走,我掩護你們!”說這,深情地看了上官紫一眼。
上官紫想回到薑翊軒身邊去。江南拚命地抱住她,不讓她得逞。
上官紫嘶啞著聲音喊:“放開我!放開我,他會死的!”
江南猶豫了一下,放開上官紫。
上官紫急奔上前,一掌劈開一名中原士兵。
順字軍中,老趙眉頭觸動了一下,忽然喊道:“兄弟們,我們不能讓將軍死。”說這,衝了上去,砍倒一名中原士兵。
薑翊軒長劍一揮,一名中原的士兵倒在他腳下。他再漂亮地刺出一劍,另一名中原士兵滾到一旁。
薑翊軒朝燕國武士吼:“你們給我快走,我不需要你們救!”
慢慢地,這逐漸演變成一場規模不小的戰爭,不僅是燕國與中原的戰爭,甚至是中原人自己與自己的戰爭。
也漸漸地,薑翊軒和上官紫在人群中被衝散了。
薑翊軒一劍揮倒一個中原士兵後,突然有一些失落,有一些慌張。
他在人群中間尋找上官紫。
上官紫急切地目光也在尋找著他。
他們看見對方了,幾十個人攔在中間互相打鬥著,他們被隔在了兩邊。
她張了張嘴,什麼也沒有說出來,眼淚止不住地流著。
薑翊軒依戀地抬頭看著上官紫,他大聲說:“璃兒,今生有你,足矣!”
薑翊軒的聲音在撕殺聲中顯得那麼小,但上官紫還是聽見了,她甚至知道薑翊軒要做些什麼。
他要阻止這場戰爭。
果然——
薑翊軒愧疚地看了一眼廝殺中的戰士們,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然後,他倒過手中的劍,朝自己的腹中捅去。
他若死了,這場戰爭,也便會結束。
“不——”上官紫發瘋似地推開阻擋她的人,拚命朝薑翊軒方向擠去。
薑翊軒倒下了!
上官紫看著他在人群中回過頭來,衝著自己一笑。
她驚住了,她嘶啞著聲音大叫著。
江南上前抱住了她,她拳打腳踢,不管她如何撕咬,江南始終不放手,將她拖到一旁,朝她脖子處一擊,將她弄昏過去。
天亮了,戰爭也停止了,沙玉麟接到消息後,急忙命人將上官紫帶回宮內。
江南氣喘籲籲地看著又出來的日頭,哭了。
上官紫慢慢蘇醒過來,一睜開眼,倏然撐臂而起,一見自己身處靈軒宮,再見江南站在麵前,想起一切來,下床,往外麵衝。
江南攔住了她。
她十分仇恨地看著江南,聲嘶力竭地喊著:“為什麼,你為什麼要拆散我們!”
江南說:“因為我不想看著你死。”說著,江南落下淚來,柔聲說,“師姐,是他不要你救的,是他回去送死的,如果你跟著去,你一樣會死的。”
她冷靜下來了,也以淚相對,痛入骨髓地說:“可是,江南,你想過沒有,他死了,我也活不下去。”。
江南站在她麵前,一手撐著桌子,臉色蒼白,人像是下過了一次地獄,眸子完全散了神。
上官紫見她這樣,有些意外,問道:“你怎麼了?受傷了,是嗎?”
江南搖了搖頭,說:“沒什麼。”在一旁坐下,說,“師姐,你的事,我是看的清清楚楚的,師父待你如寶,將軍待你如草,可我想不明白,你為什麼會喜歡他。你說,他若死了,你便不活,那你若死了,師父怎麼辦?”
上官紫說:“我對師父隻是感激之情。”
江南說:“一念天堂,一念地獄。師父待你如何,薑翊軒待你如何,你自己想想吧。”
江南說罷,捂著胸口站起來,走出了宮外。
上官紫愣在那裏。
江南出了宮門後,再也沒有見到她。
上官紫開始慢慢想著江南的話,想了好幾天。
直到龍昭庭來找她,她準確的告訴自己,不用再想了。
龍昭庭是來帶她走的。
她傷感卻又十分確定地告訴龍昭庭,說:“師父,璃兒這一生,已經屬於將軍了。”
龍昭庭含笑,點了點頭。
沙玉麟並沒有追究上官紫劫法場這一事,畢竟他下不了這個手。
薑翊軒的事,上官紫也不恨沙玉麟,請求說,要回薑翊軒所在的順字軍待上一段時間,因為那有,有她需要的記憶。
沙玉麟同意了,而且,竟讓她做了順字軍的將軍,她是中原,唯一一個女將軍。
這,隻是沙玉麟實現她乞巧節那年說的話。
乞巧那年,她吃到一枚將軍頭盔上的彩石,她揚了揚手,說,將來,一定要做一個威赫八方的女將軍。
當時榮俊就笑了,說,那有女人做將軍的。
她嘟著嘴,看沙玉麟,說,那就要看將來的皇帝願不願意幫我視線了。
現在,沙玉麟幫她實現這個承諾,這,也是他唯一能為她做的。
有人說,如果兩人有緣,即使被上天擱淺了,隻要你執著,隻要你堅持,一切,都會回到你的身邊。
這份緣,上官紫堅持了,所以,與燕國一戰,她在戰鬥最激烈的地方見到了薑翊軒。
與燕國一戰,是必打不可的,所以上官紫主動請纓上戰場,因為,她想知道,那天,薑翊軒究竟有沒有死,這下,她認輸了。
守衛京都的燕國主帥正是薑翊軒,上官紫從來沒有想過會在這戰場上見到他,而且竟是各為其主,乍然一見他,她知道,她的希望破滅了,她感覺到自己的靈魂一下衝破了軀體,疼的她忍不住弓下了腰……
戰場上,燃氣熊熊大火,她砍倒一名燕國軍官,調轉馬頭。
火苗旺得直熏她的眼,她的眼中,看見了來回馳騁的薑翊軒,眼淚一下滾落下來。
薑翊軒身穿燕國軍裝,披一襲紫色的豹圖戰袍,還是他習慣的動作,一手持槍,一手掄劍,在烈火中來往馳騁,槍挑劍削,將一個又一個的中原軍隊殺下馬來,他殺紅了眼,死在他劍下的,曾經,是他的同職,是他的部下。他們一起勇猛作戰,一起擊退胡人柔夏,一起通天暢飲慶功,一起同生共死。然而,這些同生共死過的兄弟,如今卻成了他劍下的亡魂。
上官紫不禁悲痛起來,一踢馬肚,朝薑翊軒奔去。
她和薑翊軒四目相對。
薑翊軒下意識地勒住馬,手中的長槍和長劍不斷滴淌著鮮血。
“看到你還活著,我很高興,但是,我沒想到,我們會在這樣的場景下重逢。薑翊軒。”她將手中的長劍慢慢揚了起來,“來吧。”
薑翊軒的表情愣了一下,就在瞬間,他調轉馬頭離去,從她的視線中消失了。
燕國這一戰,打了兩天一夜,上官紫沒有再見到薑翊軒,聽老趙說,薑翊軒帶著殘餘的燕國軍隊,將燕國的百姓送出都城,轉到安全地方去了。
上官紫的希望已經破滅,薑翊軒的一切消息對她來說,就像是聽說書人講的故事一樣。
燕國終究寡不敵眾,京都城頭,飄揚起中原軍隊的旗幟。
薑翊軒領著殘餘軍隊就在京都城外。
上官紫奉命率領著自己的部下追到城外。
與薑翊軒,終究會有這麼一戰,上官紫寧可自己死在薑翊軒的劍下,也不願意再看見他為燕國殘殺自己的兄弟。
在戰場最激烈的地方,上官紫再次見到了薑翊軒。
中原軍隊潮水般湧向燕國軍隊,薑翊軒揮舞著隻有半截的劍,瘋了一樣地刺倒每一個湧上來的士兵。
上官紫聽到,薑翊軒每將一個人刺倒的時候,都痛苦的叫著他們的名字,叫著這些曾經都是他兄弟的名字。
“秦二明!”
“亞將!”
“尚成進!”
她向薑翊軒衝過去。
薑翊軒殺得很痛苦,如惡魔般揮舞著劍,中原軍隊將士的血濺滿了他依舊撕破的戰袍,他的雙眸也被鮮紅的血跡給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