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做女人難啊
於娜拉坐在海冰公園林蔭路上的長椅上。這是她喜歡的地方——眼前金色的沙灘,與天一色的碧藍的大海。更難得的是,公園裏一派靜闃。
哦,這裏真的堪稱一座風光旖旎、魅力迷人的城市。沿著海灣,名稱與風格都不盡相同的公園一個連著一個,每一個公園都像是一個故事。長長幾十裏的城市海岸線,不同的景觀設計,風采獨特,亦幻亦真,給人予宛若仙境之感。這裏,有國外的異域情調,有動畫片中的瑰麗境界,令一批又一批的遊客們眉飛色舞歎為觀止。
這個幾十萬人的小城市,就算是到了旅遊旺季,人口劇增,一切都還是比較舒適的。
這讓於娜拉不禁陡生懷舊之情。記得小時候,上世紀五十年代後期吧,那時候北京人口也就一兩百萬,馬路上的汽車不多、公園裏的遊人稀少,就是頤和園,當時門票成人一角,學生二分,平常的日子,進去的也隻有稀稀落落的遊人。
站在北宮門外的黨校北院,可以清楚地看見香山、望兒山。童年的於娜拉跟著哥哥他們步行去那裏爬山。那時候真的算是野遊啊,紅山口、望兒山自不必說,連香山公園進去都不必賣什麼門票,公園的圍牆早就塌了一大塊,也沒人修複。孩子們便爬上半山腰,從那裏走進公園了。那時的香山公園裏幾乎看不見有什麼遊人·······老北京啊,人們對你的思念之情,穿心透肺呢。
現在,北京為什麼變成這樣!到處是人,大街小巷,到處都擠滿了汽車。什麼叫人滿為患?現在的北京,就是最好的注解。好嘛,看紅葉的時候,遊人的大小汽車,竟然幾十裏地的從香山腳下沿馬路邊一直能排到頤和園北門!
野趣早已無影無蹤,故宮、頤和園、長城,到處都熙熙攘攘、人頭躦動,像“難民潮”赫然來襲!
如今的北京,連流動人口算上足有三、四千萬,是那時候的多少倍啊!城市占地擴增了數倍,多少稻田、多少農村土地都被高樓大廈永久地占據了。記得動物園,當時大人們都叫它“西郊公園”,因為動物園遠在那“方圓四十華裏”的北京城外。(現在的北京展覽館,剛建成後的那些年叫蘇聯展覽館。)現在,到動物園,誰不認為是城市中心裏的鬧市中的公園啊!
來到威海,難得的,早已久違的、逝去的那種清幽環境,又可以重新享受到啦。
“啊哈,您能住在威海,真幸福啊!”一位來自北京的遊客曾經對於娜拉說。那位遊客與於娜拉的年紀相仿,也就五十多歲。本來是北京老鄉,於娜拉卻不想跟她多搭訕。因為她讓自己又想起以往的那些讓自己心煩意亂的事兒。
兒子,想他起來,於娜拉就充滿委屈和懊惱。
往事如煙。
金沙碧浪,蒼茫天際,她隻存下的那些委屈,辛酸,懊惱,總讓她痛心疾首,甚至哭得珠淚縱橫。
“我把什麼都給了他!可結果,卻落了個······掃地出門。”多少次啦。於娜拉心中壓著那份屬於北京的歎息。那麼多沉重、刺心的以往!那些艱難的日月,卻不能因為搬到了一個新的城市而消逝。每每浮現腦際,都讓她充滿了傷心流淚的衝動。
海邊的別墅群,坐臥在蔚藍的大海邊,它們怡然自得地在那旖旎的風景裏林立著。望上去就像畫報上異國他鄉、夢幻般的美景。每逢此刻,於娜拉又覺得儼然走進一個電影片的畫麵之中。
小時候的兒子的小模樣依然鐫刻在她的腦子裏。那段時候,由於離了婚,家裏隻有她一個人的工資,但是她都盡量讓兒子吃上最好的食物,穿上最漂亮的服裝。自己呢?寧願能湊合就湊合地胡亂將就一口就行。她的服裝,一直是穿著體校發的那種運動服,舊得都退了色啦,她還是那麼穿著,多少年也不曾為自己買件新衣服。
離婚後的十幾年來,於娜拉每日早出晚歸地上班、度日。那時候母子倆就是相依為命。兒子小的時候對自己使多麼的依賴啊,每天他都恨不得像一隻可憐的小狗一樣,她走到哪,他就跟到哪。那時候的日子雖說艱難,可如今想起來去切彌足珍貴,幸福美好的不得了啊!
那種日子要是能永遠,該有多好!孩子不長大,老是七、八歲該多好!
可是後來,兒子終於長大了。
如果說二十多歲屬於青春叛逆期,那麼,到他三十多歲後竟那麼無情無義······成了一個極端自私的家夥。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兒子竟成了處處隻想自己,隻顧自己的人,連他那萬惡的老婆都背地裏罵他“該死的自私精”!
咳——可歎自己把一切都給了他,都給了他······
現在,落得這般境地,形單影隻,孓然一身,於娜拉就是百思不解:我真的做錯了什麼嗎?我有什麼錯?!我沒錯。就是這樣,到******任何時候我都會這樣堅持。
於娜拉不禁又憤憤然地咬牙切齒。
平素裏,住在一個大樓裏的鄰居們,他們出雙入對兒地夫妻恩愛著,過著令人羨慕的正常的生活。大家對孤獨的於娜拉,還是常常有意無意地總是投來同情的目光。盡管這是於娜拉絲也不毫不需要的。她討厭被人憐憫。
“閨女啊,應該——遇見有合適的,就再找個伴兒。趕緊的啊!”一位九十多歲的老太太,倚老賣老地不住地對她絮叨,“老話兒說的好啊:兒女雙全,不如半路夫妻!”
於娜拉的那顆長期孤獨的心,怦然而動了。她想起了自己那****中故去的爸爸媽媽。哦,老太太的歲數豈止是媽媽輩的,完全可以當她的姥姥或奶奶啦。
兒女雙全不如半路夫妻。是啊,為什麼呢?莫非自古以來,不孝之子,不孝之女,比比皆是啊!看起來,養子不孝,從古至今都是普遍存在的啊!這老話兒說的太好啦!我們的祖先就這麼聖明睿智啊·······看來,倒黴的不隻是我一個吔。
為了維持自己的心理平衡,於娜拉有時候跟鄰居們聊天,她會故意問及她們的工資收入。這裏的許多人都是東北過來的,東北的地方工資比其他省份都低,比北京,那就更低啦。聊著這些,於娜拉很慰藉,也挺舒服。她就是要在人們麵前,多少有一些優越感。
這種優越感是北京人的“特點”。這特點,不少北京人都能從年輕帶到老。
“****”爆發時她還在上小學,四五年級的小學生開始不上課了,都放回家去自己玩,因為她們太小,還不會寫大字報,搞革命大批判。幾年後,於娜拉和同學們一塊,稀裏糊塗地上了中學。那是也搞“複課鬧革命”,但所有的學校都沒有複課學習,大家終日不過是念念小紅書裏的語錄,唱唱語錄歌,再不就是學跳那令人啼笑皆非的“忠字舞”······於娜拉那時候十五六歲,卻鶴立雞群地長成一米七八的“駱駝個兒”。
在“為革命打球”的口號下,學校的體育教師叫她加入了學校籃球隊。還別說,那時候學校裏也沒有別的事,籃球隊便整天訓練,學生們能穿著鮮豔的“校隊”的運動服,也是很讓一般學生羨慕的事情哩!
後來她們學校的球隊,又在北京市各個中學之間“南征北戰”,戰績居然不錯。最高的戰績是——拿了個“北京市中學生女籃賽”第二名。於娜拉當時已經成了學校籃球隊裏的主力之一。
於娜拉在籃球隊表現不錯,在區體委都掛了名。多年後區體委的領導和教練們還記得她的名字。就在她插隊後返城回京後,她剛從插隊的農村返城回到北京的時候,已經二十多歲了。但那時全國各行各業“撥亂反正”,人才奇缺。經區體委介紹,她到了業餘體校當了個助理教練。幾年後又成為正式的教練員。帶領著一幫從各個學校裏挑來的中、小學生,每天訓練。
那時候,已經是中國改革開放以後了。雖說於娜拉這種教練沒有大學文憑,既非師範大學體育係畢業,又不是體育學院、省市專業隊出身,隨著院校正式畢業生的增加,在各單位本來屬於終成“邊緣”的一類,可他們依然有自恃傲人的地方——她們是北京人,在北京有北京戶口,又北京的家。
這種優越感,於娜拉一直保持到她結婚後。她丈夫姓陳,名小明。“我們家小明”——於娜拉人前人後的總是這樣稱呼丈夫,似乎恩愛得很。但是在家裏,有意無意地她總是要使他產生自卑感,讓他總覺得自己是外地人,來北京工作生活,則是侵犯了所有原住的北京人的利益,應該隨時隨地自愧於人——自愧於北京人,自愧於於娜拉。
這是北京人的普遍的思想和做法,讓那些“外地來的人”普遍的反感甚至惱火。小明教練身高一米七八,兩人在街上走,本來個子相差不多,但於娜拉偏偏總是穿上高跟鞋,這樣一來,能比丈夫高出半個頭。
“媽的,沒文化的傻x!淺薄,弱智!”氣得小明常常在心裏罵自己的北京老婆。
他特不喜歡的是北京痞子們一說話就“你丫”,“你丫挺的”。他在北京多年,知道這話是罵人。而插過隊的於娜拉發火吵架時也這麼說話。有時候,那當年英勇地馳騁在綠茵場上的中鋒,真恨不得飛起一腳踢死“這一北京丫頭養的”。(北京人不是總喜歡把這一個,說成這一嗎?)甚至,他曾後悔:留在北京,娶於娜拉。
小明教練是北體(當時是北京體育學院,現在叫北京體育大學)足球專業畢業。以前在球隊踢中鋒,一九八九年畢業後被分配到業餘體校擔任了小足球隊的教練。“小足球”之所以被稱為“小”,不是那足球的個頭小,是指踢足球的運動員年齡小。但別看是小孩子,他們還不斷地出國集訓、參賽呢。
第8章經曆過離婚
於娜拉威海的住宅小區裏,有一道斜穿整個小區的高架鐵路。那是今年修通的所謂“城鐵”。
和普通的列車不同的是:這城鐵的動靜要小得多。它發出的那種聲音雖然小,卻那麼異乎尋常。
普通列車往往都是氣勢恢弘、霍霍洶洶地開過來,然後又帶著“叮叮咣咣”有節奏的巨大噪音,漸漸遠遁。給於娜拉留下的是心驚肉跳的心靈的震撼;
現在這個“城鐵”呢?每天數次的光顧,都與傳統的列車迥異。它都是悄然而至地“嗡嗡”地低調接近,隨後依然不動聲色卻很有城府地哼哼著,很快又遠去了,帶著滿腹心事的餘音嫋嫋,消失在一派重現的難堪的靜寂之中。
於娜拉的許多回憶,就像這“城鐵”。經常是倏乎而來,又被她揮之離去。
長夜漫漫,孤枕難眠。
是的,就是這個狀態。如今的於娜拉常常鬱鬱寡歡。用馬騎豹他們那幫東北人的話說,就是活得“無饑溜受”的!
誰說往事如煙?嗛!和丈夫的那些事情,哦,是前夫。無論如何,出軌的是他——這是鐵的事實。於娜拉是每逢思想起這些就“氣得鼓鼓的”,像小時候小學校裏的男生們在青龍橋的稻田裏抓到的蛤蟆,幾個壞小子把它翻過來,用小棍不住地敲它的肚皮,以致使它的肚皮被氣得圓滾滾的,且越來越大,越來越大。
是的,事實上,事情的一開始,真理的確都是一邊倒地在於娜拉這方麵。
那是二十多年前啦,她們家小明教練帶領小足球隊員們每日訓練,一般都是下午學校放學後。夏季還好,訓練一兩個小時後,孩子們回家,天也不算太晚。隻是冬天的時候,四點多一點天就黑了。於是,有些家住的比較遠的球隊的小隊員們,家長們就會坐在訓練場邊的幾個長條椅子上等,以便訓練一結束就接自己的小寶貝兒一塊回家。
小明教練的小足球隊員們總計有個二、三十名。經常能保持的人數也就十七、八個。他們大的十一、二歲,小的也就八、九歲。隊裏的最小的一個孩子叫李冬寶。大家不知為什麼沒來由的都叫他“小寶兒”。
小寶兒人長得很招人憐愛,虎頭虎腦,訓練也認真刻苦。隻是經常看到這孩子隻有他那年輕的媽媽來接他。一個年輕秀氣的柔弱女子,孤零零地坐在寒風中的長條椅子上等待訓練結束。
時間一長,不能不引起教練的注意。小明教練稍一了解,便明白了,小寶兒是與自己的單身母親相依為命。小寶的年輕媽媽是個紙箱廠的工人,工資不多,卻節衣縮食,為孩子購買那些一般富人家的孩子才穿的比較高檔的運動服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