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來之前已經打電話跟一個同學借到兩百,他說抽時間打到卡裏。過了那麼久,應該到賬了吧。”
“喔,早知道就不該拍照,留點車費。”
“哈哈,拍都拍了,再說這照片拍得多好,一輩子都不會忘記。走,去找個銀行查查看。”
兩人從好吃街往朝天門的方向走,看到銀行就進,在自動取款機裏查餘額。第一次查,餘額為五十元肆角柒分;第二次查,餘額為五十元肆角柒分。心灰意冷了,明知那同學的借款永遠不會到賬,可還不死心,還不肯放下那最後一絲希望。不斷安慰自己說:“可能他有事耽擱了,過一會兒肯定會打進去。”
“可能”也許是真的,但“過一會兒”後的事並沒有發生。兩人沿著大街四處瞎逛,被根本不存在的“一絲希望”牽著,穿街過巷。逛到朝天門廣場,看江中樓船張燈結彩,看兩江合流脈脈東逝。
看了一回,離開廣場,沿著長江邊逆行而上。更深夜靜,人越來越少。兩人如同趨光的蚊蟲,哪裏光亮往哪裏走。在整個渝中區,最為光亮地段當屬解放碑廣場。走了十多分鍾,拐進濱江路旁的一條石板小路,在兩旁散發出陳舊黴味,昏光點點的破舊房屋間穿過。路麵漸漸變陡,古老的石階開始出現。幾番氣喘籲籲,終於走到最高一級台階,旁邊立著一塊藍底白字的牌子,寫著“十八梯”。向前走幾步便是柏油路,再往前走就是重慶大轟炸遺址,再往前便是解放碑。
我看看滿臉困倦的秦鬆,笑說:“瞧瞧,沒想到我們倆陰差陽錯,竟走了一趟傳說中的‘十八梯’。”
秦鬆恍然大悟,回道:“山城真牛逼。剛才從解放碑到朝天門廣場走了大半天,現在從朝天門到解放碑隻走了幾分鍾。不愧是‘十八梯’。”
“現在站的地方是較場口。”
“想起來了,前麵就是‘重慶大轟炸遺址’,你去上廁所,三個人等了大半天。”
兩人說著,又回到解放碑廣場。一看時間,已經是深夜十一點多。原本人山人海的廣場,此時人影稀廖,都躲到屋裏避讓初冬寒氣了。
我又去碑旁的農業銀行裏查看餘額,還是五十元肆角柒分。心裏念叨一萬句,完了,倒血黴了。賣火柴的小女孩手裏還有幾盒火柴,可是我們兩個大男生手裏連一根毛都沒有。兩人已是油頭垢麵,疲憊萬分,饑渴難熬,還得與冷風相抗。身無分文,舉目無親,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可憐的年輕人。悲悲戚戚的冷光,空空蕩蕩的大街,一間間緊閉的店門。沒有麵包,沒有牛奶,沒有溫暖的被窩。該怎麼辦?眼看就要露宿街頭了,該何去何從?天知道!
“走吧!”我說。站得越久,心裏越堵得慌。隱隱覺得,絕境中隻有不停地走才會有希望,隻有走才能舒暢一點點。
“去哪裏?”秦鬆無精打采地問。
我隨手指一條看似有些陌生的街道,強打起精神說:“那邊。”
邁出第一步,兩人已經由“被一絲希望牽著走”變成漫無目的的東遊西蕩。四處遊走,無處安身,饑寒交迫。這就是傳說中的流浪街頭!走啊走,累了就蹲在路邊抽一根煙,煙味裏混雜著車子飆過噴出的刺鼻尾氣。
不知不覺又到江邊,借著昏黃的街燈,看那碧水青波,幽暗深沉。夜色中的嘉陵江,好想擁抱你!沿著柏油路,逆水而上,遠遠看見一座橋纖巧靈動,橫跨江麵。走到橋頭,看對岸一片燈光火海,隨即心生向往。但不知橋為何橋,更不知對麵是何地。也許是想好好看看江水吧,兩人情不自禁地走上橋去。
上了橋頭,江風習習。昏黃的燈光映射下,波光粼粼一片。登高必賦之情,臨水有吟之思,油然而生。可恨才情俱無,隻能聽聽音樂寄托情懷。
“手機還有電沒?”我問秦鬆。
“有,隻是不多了。”
“放首歌聽聽。”
“好啊。”
秦鬆打開手機放歌。熟悉的旋律,不一樣的情懷。是孫楠的《拯救》。曲不離口的人,跟著唱道:燈火輝煌的街頭,突然襲來了一陣寒流,遙遠的溫柔,解不了近愁,最後,都化作烏有。一個人在漂流,象奔跑的犀牛,不到終點不罷休。愛若需要廝守,恨更需要理由,愛與恨唱不休。
流落街頭的人唱著情歌,軀體煎熬,心也滄桑。之前在教室裏聽,在被窩裏聽,在寒風呼嘯的山頭聽。聽那一段段情迷意亂,平靜的心底生出莫名憂傷。
歌聲裏,和死黨真的流浪在燈火輝煌的街頭,原來隻存在於腦海中的畫麵成真了。
這橋,好長,好長;這歌,真的唱不休。兩人勾搭著肩膀,一路聽,一路唱,一路走。在昏光冷風中走出一段傳說中的患難與共,義勝金蘭。等走到那橋中央,累了,倚欄俯瞰,江水脈脈,好不淒涼;放眼遠眺,霧隱江麵,萬分迷茫。
看這半城燈火,身在霧中,心有所感,詩意朦朧。欲作詩,有情無才;若不作,胸懷不暢。肚子裏有了幾個句子,不拘長短,忍不住對秦鬆說:“我念幾個句子給你聽聽。”
“好啊!”秦鬆機械式地回答。
我用普通話念道:
“喧囂的城市,繁華永遠難以掩蓋深夜的淒涼;縱然心靜如水,還是無法趕走那一絲淡淡的涼。
蕭瑟的秋,你送來噬人的涼也就夠了;幹嘛還自作多情,外送幾縷惆悵。
淡泊如煙,被風吹走,葬在煙花酒巷名利地。
無奈,心與心之間那縷細細的溫暖,何處還在?
衣襟緊裹,難敵江風寒。
霧氣朦朧,華燈仍無語。
弟兄相依,雙雙伴孤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