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背著重擔牽著牛走前麵,不孝子默默跟在後麵。麵對這麼個不成器的兒子,老人家不知如何是好。步行隻需十分鍾的路,走起來好漫長。從小走到大,這段路從來沒這麼漫長過。到了家門前,爸放下竹籃,讓大黃牛吃豬食盆裏剩下的豬食。
爸爸隻是默默地做著一切,不再像吆喝小兒子一樣對長大後的兒子隨意使喚,這倒讓不孝子覺得現在的自己一無是處。
說也奇怪,隔壁小叔家養的小狗,原本和我很熟的。今天見了我卻不停地狂吼亂叫,完全把我當成陌生人。我又羞又窘又難過,一時間不知所措。
站在旁邊等著大黃牛吃食的爸爸看見小狗朝我亂咬亂叫,而我卻呆若木雞,更是氣得七竅生煙,忍不住大罵:“你看看,連狗都認不得你!”
我自責,我內疚,在爸爸的咒罵和小狗的狂吠聲中痛恨自己。因為自己的愚蠢,弄得全家不得安寧,我想哭,可沒有眼淚。小狗一直狂吠不止,爸爸聽煩了,氣的臉色發青,有氣無力地衝我說:“你叫他兩聲,它就不叫了。”
看看,我有多失敗,失敗得連狗都認不出。見小狗越叫越狂,隻好努力著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張開嘴和小狗打招呼:“e喲、、、”小狗聽聲識人,可能在一瞬間記起我是他的好朋友,記起我曾給他喂過骨頭,給他丟過肉,於是不再狂吠,輕哼兩聲算是道歉,轉身溜進窩裏睡覺去了。
爸爸把吃完豬食的大黃牛牽進豬圈,回來開了門。我跟在他身後進了屋。從讀書的那天起都是帶著成績優異的驕傲進的門,這次卻帶回了困難和恥辱。爸爸拿起酒瓶喝兩口,在沙發上坐下,抱起水煙筒開始抽煙。抽上兩口,看著坐在木凳上的我問:“用了多少?”
我咕噥著回:“三、、、三千六。”爸爸吸一口水煙,無奈地說:“家裏沒錢。”沒錢是事實,可欠下的班費怎麼辦?那關係到我的前程,關係到一家人辛苦幾十年的希望,更關係到自負的我所看重的人品。事情弄到這種份上,除了一家人硬扛,還能怎樣。我急了,亂了分寸,霍地一下站起來,哀聲呼喊:“您就幫我這一次吧!”
爸爸把水煙筒放在一邊,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無奈地搖搖頭,站起來出去了。那灰心失望的眼神,那暗淡無神的目光,背後牽連著一顆滄桑冰涼的心。
我頹然坐在凳子上。為自己的冷酷,決絕,為自己逼父要錢的舉動感到震驚。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竟然變成這樣一個冷血狠毒的人。曾經那個木訥老實,內秀於中的三好生不見了,變成一個圓滑世故,心狠手辣的人。
沒過多久,爸爸回來了,手裏拿著一遝人民幣。耀眼的紅色閃亮在他那滿是老繭,皺紋起伏,蒼老粗硬的手掌中。錢,這錢,是爸爸低聲下氣借來的,能要麼?不能,我看著他,淚水奪眶而出,大聲說:“爸,把錢拿去還了,這錢兒子不要。”
說完,我拔腿衝出家門。瘦弱的爸爸追在後麵喊:“別跑、、、兒子,不要怕,有爸在,別怕、、、”
我哭著,哭著,一路狂奔,一邊嚎啕大哭。哭醒了,睜開眼睛,擦一下淚水。看到自己坐在床上,在離老家一千多公裏的大學寢室裏。
定定神,細細回想夢中事,後怕不已。夢中尚且如此,偶遇媽媽,逼父要錢要是真的發生,毫無疑問又是另一出人間悲劇。
種下悲劇種子的人是我,悲劇的結果就在我的夢裏。這樣的夢,永遠不能讓他成真。揚起手臂,將兩泡眼淚揉散在滑滑膩膩的肌膚上。慌忙下床開燈,走進洗手間,洗盡臉上淚痕。被冷水一激,稍覺清醒。千思萬慮,該怎麼辦?怎麼辦?
一陣慌亂過後,千愁萬緒湧上心頭。重新回到床上,抱膝蜷坐,暗自垂淚。家裏的錢肯定不能要,再要就破產,就家破人亡了。這事隻能靠自己,隻能向那幾個關係還不錯的同學朋友開口求助了。
打定主意,欠身從床尾拿過紙筆。標題寫“可借錢的同學名單”,寫了兩排,一共二十幾位同學。再根據對他們各自經濟能力的粗略了解,在名字後麵寫上借款金額,有的五十,有的一百,有的兩百、、、金額改來改去,加了又加,還是湊不足三千六。
搞得心煩意亂,將紙筆一丟,依舊發呆。心裏恨恨,想當初與他們稱兄道弟,是何等的慷慨激昂。現在遇到難處,能幫上忙的一個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