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凡和徐子平很早就出發了，廚房的炊煙才升起。院子裏已經有了響動，那響動可能是雞的“咯咯”聲，可能是鍋碗瓢盆的聲音，沒有風，但也可能是空氣撞在油布上；或者雪蓋下的草在悉索。沒有叮囑，爺爺沒露麵。隔著門林霞還沒起，在裏麵叫徐子平早去早回。寒霜一層層疊在地上，那清透裏分明有裹挾著土。一直伸向好遠，跟天空相連。一路上越來越熱鬧，人們多拿著大包小袋。班車開過，那喧鬧又拋在了腦後，等笨重的廠房出現在視線內時，腦子裏隻剩下紅白相間的歡愉——漫天飛舞的紅色紙屑和清淺的白霜。那厚重的雪都被蓋在後麵了。他們沒有去警察局。爺爺說老檔案都有記錄。這積年的磚石，泛著烏青的金光，此時太陽升高了，窗玻璃晶亮晶亮，徐子平覺得自己像是賣火柴的小女孩，用一根微弱的火柴化掉這些磚牆。一大片空地，兩邊像排浪一樣堆著鏟出的雪，樹梢的積雪還在不斷抖落，他們穿過去，像穿過分開的海浪。
“張老太太那有線索嗎？”徐子平問。
“先顧了眼前這頭案子行麼？我們時間有限。”程凡有點無可奈何。
“我隻是想到她也在這裏走過。”徐子平心理有個念頭呼之欲出。
“圓珠筆的線索太寬泛，我覺得不是她。”程凡簡短地說，“不過我覺得有些感慨。燕把麵包車洗幹淨了。可是我們發現車裏有血痕，是死者的。也許凶手曾在裏麵躲過。可現在什麼線索都沒有。”“供銷社的線索呢？”徐子平問。程凡搖搖頭。
他們被帶到檔案室外麵，一個年輕的職員招待了他們，卻發現自己沒有鑰匙，讓他們在走廊上等著。“我去喊趙老師。”他這麼說著就走了。真是一個冷淡的人呀，大大的腦袋像個元寶，眼睛又大又圓。但此時臨近中午，趙老師可能去吃飯了，但他們並不敢走開。
“我覺得做警察也不威風嘛。”徐子平說起沒營養的閑話。
程凡心頭湧起一陣煩亂，卻更多凝重。這是基於預感，而不是事實。局長對他此行給了很大肯定，並不一定要查出什麼來。
徐子平也沉悶起來。剛才的人聽說自己要看祖父的檔案，很不屑呢，仿佛自己在費力做無用的事。程警官說了與現在一起案子有關，他才重視起來。可也並不與程警官多說話，一路把他們帶過來了事。“這涉及到機密嗎？”徐子平有點納悶。程凡的心情忽然一輕鬆，是啊，昨晚沒休息好，今天又碰到這樣一個態度差的人，明明他在看笑話，看見人進來，翻到頭版了，“不會”，便順口說了。
突然之間徐子平靈感來了——張老太太當年沒有殺吳天猛，過後也不會。她不是還領養孩子麼。她說得那話……我爺爺身上有秘密。她擔心吳叔公把秘密泄露了。那麼，“張老太太殺了燕！”徐子平叫了起來。程凡被她嚇了一跳，“為什麼？”“燕是被嚇死的，不是嗎？”徐子平問，她胳膊都哆嗦起來，忽然想上廁所，但旋即她又冷靜了，本來隻是想法，卻不知不覺變成了語言：“皮影戲。是皮影戲。張把床單掛在窗子上，就是塊幕布。再燃燒某種燃料，餘燼落在瓶膽底部，看上去像水垢。也許她導演了驚悚的片段，燕嚇得腳下一空。”這個結論十分大膽，並沒有直接證據，但程凡意識到洪應該就是張的同謀。
下一個問題就是，燕因為什麼而被殺？趙老師中午應該不過來了，他們正好想打電話回去問問。他們便在辦公室打電話回去，不料，同事告知張老太太已經病了好幾天。他倆討論了一下，認為張老太太應該會配合提供當年的詳細情況。可是電話打到醫院，才得知她正輸液，昏迷中，是嚴重的肺結核。更驚奇的是，接電話的是陸笑笑，原來張陸琪舍不得請護工，這會兒休息呢。陸笑笑正好過來看望，電話那頭她說：“我們家跟她們家有些淵源。人老了，諸事也就求個了斷。”“陸阿姨，你嗓子沙啞了。”徐子平聽著陸阿姨的聲音沒有往日的跳躍感，忙問。“知道心疼阿姨了。我忙不開呢。”陸笑笑說著，問起徐堰的情況，得知他探親順利，囑咐句：“讓你爸別拉不下臉，該問的得問。”就要掛電話，卻聽隱約傳來聲音。有人在說——陸妹子，你也歇歇吧。程凡一驚，洪的聲音。電話已經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