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文件中抬起頭來,說:“我以為穿西服會顯得職業一點。”
“不過早上你的領帶係得不錯。”
“謝謝。”他這時透露的笑容算是我今天看見的最脫離程式的一個,唯一一個。
我挎上包說,“下班了,早點回去休息吧,明天見。”
“等我一下行嗎?”他說,“有幾個問題想向你請教。”
我們邊聊著他今天看的那些企劃案邊坐電梯從13樓下來,從言談中看得出來他很認真地看了並且有自己的見解。
“我送你回家吧。”出公司大門的時候他對我說,語氣有點不容商量,這讓我不太習慣。
“不用,那邊就有公車站直接到家。”
“沒事,你等我一下。”他居然快步走向車庫。
停在我麵前的是一輛八成新的切諾基,至此,我完全相信了蘇菡的八卦。盡管年輕,他卻車技嫻熟,車子和他本人一樣四平八穩。車中的音樂有點熟悉,但我記不起來。等紅燈的時候,我說:“這曲子挺熟悉的。”
“《費加羅的婚禮》。”他望著交通燈,回答簡短,我看見那張年輕的臉上有幾分不相稱的成熟。
“莫紮特?”我居然也如此簡潔明了地提問。
“對。”他扭頭看了我一下,隨即發動車子。
回到家裏,我把存在冰箱裏的醪糟混著雞蛋煮了一碗甜品,還吃了兩片全麥麵包。洗澡時回想起這個古怪的實習生。車到我家樓下的時候他說:“我該怎麼稱呼你呢?就叫師傅?”“千萬別叫我師傅!聽起來像唐僧。嗬嗬,同事都叫我阿阮,也可以叫我婧姝。”“你叫我焦澤或Joe都行。”“好,謝謝你送我回家。明天見。”“別客氣,明天見。”想起他就有種拔涼拔涼的感覺,怎麼看都像個冷血動物。這樣說也不對,冷血動物應該不會笑,也不會請人吃飯,更不會送人回家。果真是大千世界無奇不有。
接下來的一個星期,中午天天有人請客,下午下班天天有人送我回家。這個實習生倒是我見過的最夠意思的一個。因為我是部門副經理,所以基本上事無巨細都從我手裏過濾一遍,任務其實不少,這個年輕人總是不錯過任何一個學習機會,他對新事物的好奇和超強的學習能力讓我不免暗暗吃驚。我不像在帶實習生,倒像是多了個助手。有他幫忙,我的工作相對輕鬆了一些,效率也在提高。如果他真是空降兵的話就更為難能可貴,因為既沒有看到任何高層過來和我打招呼,也沒有看見他利用什麼特權消極怠工。總之,從工作上來看,他的態度和能力都相當值得肯定。他和所有同事都是公式性地交往,似乎一點也不在乎別人的看法。那輛切諾基已經成為大家私下的談資,而不知不覺間我和他的關係也提上了諸位同事們茶餘飯後的議事日程。
大劉用最信任我的語氣說:“阿阮,我相信你是經得起考驗的。不過,這種紈絝子弟,還是離遠點好。”
“老大,他是我帶的實習生,中午一起吃工作餐怎麼了?下班順便借個代步工具怎麼了?”
“別生氣,我說實話。誰讓你是我們部唯一single的部花呢?你得允許別人無聊的時候講講吧。”
“什麼唯一single的部花,不就是老姑娘嗎?我真想的話,人家還不要呢。你幫我跟大家說說,別瞎起哄,放過我好不好。”
“我真的相信你,但是要給你個忠告。”
“收到收到。你說我怎麼就這麼倒黴,要是現在已經結婚生小孩成了黃臉婆大家也就不會有心思拿我開涮了。”閑言碎語雖不至於讓我傷筋動骨,卻也少不得斷我幾根神經。
“你放心,大夥就是開開玩笑。這樣的小開身邊美女如雲,怎麼會在意一朵開在山野間的清純百合呢?”
“天啊,你惡不惡心?等會兒他就回來了,趕緊一邊兒去。”我雞皮疙瘩掉了不知幾層,大劉顯然已經得到他想要的效果,“嘿嘿”笑兩聲走了。
段焦澤本著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原則實習了三個星期,我們之間的關係比最初認識他那時要親近了一些。比如說他會在吃飯的時候說他在學校裏的事情,盡管不太有趣但我相信那是真的——他說他在香港大學的商院學習。終於等到了他最期待的加班時間,而他日後成為工作狂的潛質也顯露無遺。有天晚上我們倆在整理最後定稿的企劃文案,我問他說:“我說句不該說的話,似乎你對私人時間的要求不太高,和一般年輕人不太一樣。”
“你不也一樣嗎?”
我對他把我歸入和他自己一樣的年輕人竊喜了幾秒,說:“我似乎和你還是有點區別。”
“有點區別?”他邊敲擊著鍵盤邊問,“什麼區別?”
我生怕他分心出錯,指指電腦說:“工作。以後聊。”
走出大樓,天上已經是星雲密布。程東明去見客戶了,不然這時應該也和我們一樣。
馬路上的車流已經明顯比白天少,一盞盞車燈讓這個城市的血液循環清晰可見。
“對了,你剛才說的有點區別是指什麼?”他還記得。
“你二十剛出頭,我已經到而立之年了,嗬嗬。你的年輕的定義比較寬泛。”
“不寬泛,四十歲甚至五十歲以下都算是青年企業家。”他冷靜地回答,等紅燈的時候,他換了盤CD,放的是輕音樂,“不過我覺得女孩也許應該把更多精力放在家**,工作交給男人就可以了。”
我本來想說我也想把精力放在家**但是目前我還沒有個所謂家庭,後來覺得這樣的話不免帶有暗示性便換說:“這個觀點有點大男子主義。”
“我沒那個意思,我隻是覺得工作中很多事情其實給人的壓力挺大的,女人要承擔起來不那麼容易。”
“我倒覺得男人能做的事情女人也都可以做。”
“比如說當父親?”
他說話的時候依然淡定地注視車窗外,我忍不住笑了:“你竟然也會說笑話,而且是冷笑話。”
他也忍不住笑了,說:“我不像是會說笑話的人嗎?”
“應該說我看人的能力值得懷疑。”
“其實這段實習工作給我的壓力挺大的,所以我成天看上去很鬱悶的樣子。”
我不便追問,隻好答道:“理解。我覺得我反倒像你的實習生。”
“說真的,你工作的勁也不輸給男人。”
“我沒覺得工作有什麼男人女人之分的。要做就做好,就這麼簡單。老板不會因為你是女人就給你少布置任務多發薪水的。”
“有道理。可這樣會冷落了男朋友吧?我始終覺得,對女孩來說家庭更重要一些。”
“I’msingle。”這時候似乎隻有用非母語才能顯得回答的語氣不那麼生硬。
“哦,有性格。”他一定是把我當成了走在時代前麵的新女性——將獨身奉為幸福的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