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帥哥遲暮(3 / 3)

“哇,利害,怎麼做到的?”

“山人自有妙計。”這兩天最開心的時候就是現在。我在想,如果我能和張翰在一起,他不用做和尚,我也不用做尼姑。可惜,我們都隻把對方當做兄弟。

“為什麼請假?”他又問。

“為什麼出家?”我也問。巨型摩天輪在他身後轉呀轉,轉出流光溢彩,可是有恐高症的人應該會害怕這樣宏偉的美麗吧。

“要做一個完美的男人,讓女人永遠得不到,也看不到我變老的樣子,可以流芳百世。”

“因為腦子裏長了個瘤子,快死了。不想工作,想好好玩一下,再看看這個世界。”

我的回答更具震撼力。他服了,拉起我走向魔鬼螞蚱,這個遊戲裝置像棵樹,不僅整體上360度旋轉,每條座位還會360度自轉。而且隨時會停在半空中,讓你保持停下來那瞬間的姿勢。

我豁出去了。我沒有暈,可是心很疼,不敢相信這就是我最後的燦爛。猛地,機器停下,我正好是正坐的姿勢,我旁邊的張翰說:“要是倒著就好了。”不知過了多少轉,機器又停住了。不同的是,這次,整個遊樂場的燈光和機器全都陪著停止呼吸。這次我和張翰都是倒著。我的臉滾燙起來,全身的血都在往腦袋湧去。我的眼淚,沿著我頭發披散的方向落下。

“哭了?”他問。全場鬧哄哄的聲音是我們的背景。

“嗯。”“還有什麼願望?”他問,聲音有點發顫,可能和倒著有關。

“沒有。”

“不想見一見他?”

“不想。”我哭得很厲害,下邊如果站著人肯定以為局部有雨。

他將左手呈到我眼前,說:“看得到嗎?我接了幾滴雨。”

我嚎啕大哭起來,接著我聽到了小孩子的哭聲,比我的還大聲。下邊的工作人員聽到聲音,立即用小廣播講:“大家請不要著急,馬上就會恢複供電。不要驚慌,我們的安全措施是絕對有保障的。也請不要亂動,以免造成不必要的人身財產損失。小朋友們,爸爸媽媽叔叔阿姨就在你們旁邊,不要害怕。”

“其實不一定要出家的。好女孩很多,隻要你……”我不知道怎麼說下去。

“以我的性格,很可能要成為門衛的。”

“你現在的收入這麼高,再賺十年錢就可以輕鬆退休了。”

“不哭啦?”他的語氣有點調侃。

“剛才是淚腺倒掛,開口正好朝著地心,一下子忘了關緊。”

“我一定要出家的,或遲或早。不過你不一定要死的。”

“嗯,也可能是瞎一輩子。”

“真的瞎了我照顧你一輩子。”

“你不是要當和尚嗎?”

“照顧你一輩子和當和尚有什麼分別?你瞎了之後也看不到我的臉皺得像‘紫龍‘的樣子。”紫龍是他家的沙皮狗。

“好,那我靠你了。”燈一下子全亮了,機器又轉了,我的心情明媚起來。

去醫院拿結果的時候,我其實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大不了一死,瞎了也還有張翰,我怕什麼。盡管如此,我還是顫顫巍巍地邁進醫院。沒想到醫生讓我再拍一次片,還問我最近有沒有時常嘔吐的症狀,會不會常常暈倒之類的。最後我被告知,我完全正常,上次是醫院的膠片有毛病。我幾乎沒有一怒之下和他們對簿公堂。他們用這種劣質膠卷的後果不僅嚴重損害了本人對自己健康的自信,更使我的心理承受巨大打擊。不過,也是這樣,讓我明白,還有一個人,肯在我瞎的時候許諾照顧我一輩子。很感動。我連夜打電話給他,聽到那頭不是嘟嘟的聲音,是一首歌:LonlylonlyChristmas,MerryMerryChristmas……

“我沒病!”

“恭喜!”他的語氣也很興奮,“那我就不用照顧你一輩子了。”

“難道照顧我一輩子很勉強嗎?”

“也不是,隻是我要先實現我的理想——做一個和尚。”

我無論如何不能讓張翰當和尚。

我向公司消了假,開始上班。

次日來到公司,蘇菡告訴我,張翰向上麵打了辭職報告,他沒有來上班。我打他的電話,關機。我有種不祥的預感,我突然害怕找不到他。走下地鐵的時候,差點摔了一跤。地鐵無思想地前進,我坐著,想起他曾經對我說的蘭陵王的故事。

北齊蘭陵王高長恭驍勇善戰,但長得太過柔美,不足威嚇敵人,所以每次打仗都要戴上麵具。多次領導軍隊大敗敵陣,其中最著名的是救援洛陽。他率五百兵騎突破周軍的層層包圍,攻入洛陽城下,城上齊兵認不出來是誰,疑為敵計。蘭陵王摘下盔胄,真麵目示人,使得軍心大振,戰爭大獲全勝。武士們慶祝勝利編了《蘭陵王入陣曲》,戴著麵具邊唱邊跳。被北齊末代皇帝高緯聽到,對高長恭說:“入陣太深,畢竟危險,一但失利,追悔莫及。”高長恭無心快語:“家事親切,不覺遂然。”皇帝一聽“家事”二字,便自警覺,於是連理由也不給一個,直接賜以鴆酒。

“他死的時候應該才三十出頭。”他說。

“那他的妃子呢?”我問他。

“鄭妃痛不欲生,遁入空門,與青燈相伴至死。”

“你自比蘭陵王?”“高長恭隻留下一樁八卦:皇帝賞他20個侍妾,他隻收下一個。他是個好男人,我不是。”

我心想,帥哥眼光高,20個恐怕都成了恐龍,勉強挑了個“如花”美眉也隻是不敢傷皇帝的麵子。

“你有一點和他像,你也長得太過……”

“什麼?”他看著我,似笑非笑。

地鐵到站,我走出去。我忘了我當時怎麼回答的。

“可你不會像他一樣功高震主啊。”

“我並不驍勇善戰,我比較愛好和平。”他的目光懶散而遊離地穿過地鐵的窗口,“我的命在自己手裏。”

我按著門鈴,機械而麻木,完全沒有擺脫病痛的喜悅。對門突然開了,一個燙大包頭的中年婦女操著一口蘇浙腔,說:“小夥子昨天晚上退租了,家俱都賣給了我們。他交代要是有個留著黑色長頭發的女人來按門鈴,就把這個盒子交給她。”

我打開那個一寸見方的木匣子,裏麵隻有厚厚的短發,一根根無比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