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漠荒草
【1】
紙媒網絡以及電視廣播。所有視聽範圍內的新聞最近都將關注點投向了那一係列的詭異自殺事件。十三名自殺者中八個是在校學生,從初中到研究生不等,散落分布於這座城市,十三個人之間沒有關聯也很難找出交集。
最新一起自殺案發生在城西的慧源中學。一名十五歲的初三女生把自己鎖在廁所隔間裏,試圖用工具刀剜出雙跟。一隻眼球落在馬桶裏,漂浮在一層血水上麵,另一隻似乎沒來得及授拽下來女生已經痛得暈死過去,紅色的視神經被牽扯出來,從血淋淋的眼窩裏連接到肮髒的瓷磚地麵,終點綴著一顆眼球。
那黑白相間的一顆眼球好似誰用來惡作劇的一根棒棒糖,因為繪上了瞳孔的圖案才變得可怖。它保持著最大的廣角驚恐地瞪著周遭的世界。
女生是被打掃廁所的保潔阿姨發現的,手腕處有割傷,但力度不大不足以致命。她是這批自殺者中唯一的幸存者。隻是兩隻眼眶已經幹癟空同,再不能目睹世間任何。對於自殺的原因她緘口不提,情緒和精神狀態極度不佳,若不是瞀局派人時刻看護,很可能會再度自殺。
看完這段報道時杯子裏的咖啡已經涼了,我歎口氣將報紙放進抽屜,帶上一桶溫熱的餛飩去上夜班。如今的醫大競爭越來越敢烈,沒爭取上獎學金的我隻能靠給小診所寮兼職謀取外快。這份工作並不好。薪水低是學不到經驗。且每天都得晝伏夜出,讓我生物鍾內分泌一起紊亂。
不想去的確可以找得到N條借口。可打敗行有借口也隻需一個理由。那便是何微仕。
何微仕是這家診所的老板,也是唯一的醫生。第一次見他是我去麵試的那無,我拿著傳單站在門口本是要打退堂鼓的——這家診所簡陋得甚至沒有門麵。隻占據一座大廈最預層的小小一間,且在走廊的最盡頭,找到那裏的那一路我都有種曆險的錯覺。
“算了,下學期好好努力拿獎學金吧。”我在心裏勸著自己時,透明玻璃門內走過來一個男子,穿白大褂理幹淨短發,金邊眼鏡讓他看上去溫文爾雅,他的臉上好像隨時帶著笑意,一手拿著本厚醫書一手替我拉開門,禮貌地說:“微視眼科,歡迎光臨。”
“我。我是來應聘的,之前打過電話確定地點的那個。”他那雙水晶一樣明亮的眼睛讓我有一刻沒來由的緊張。招聘傳單上的聯係方式隻有郵箱和一個固定電話,我把簡曆發送過去之後的第三天接到電話通知我來麵試。並告訴我這個地址,隻是站在這棟大廈的樓下時我還是不確定地又打過去確認了一次。
1940,十九層四十號,這真不像一個正常眼科診所該在的地段。
“我叫明晶。”我向他補充。
“我知道,你本人和簡曆上的照片很吻合。”顯然,他早已將我對號入座好。他一伸手,示意我在他對麵坐下。
“那麼。現在開始麵試了是嗎?”
“麵試已經結束了。”他依舊微笑,“我隻通知了你一個來這裏,事實證明我沒挑錯人。”
我還什麼都沒做,他是如何證明的々盡管疑慮,但還是為這份有些唐突的賞識而興奮。
後來知道,他挑錯人的可能性的確很小,因為我需要做的事,實在簡單到莫名其妙。
一個月後我已經開始習慣每天晚上九點走進這座大廈,坐在微視眼科的小屋裏,接待或許接連幾天都不會光顧一個的客人。大多數時間屋裏很安靜,何微仕坐在小隔間裏看書,我坐在隔間外麵看書。偶爾有交談,但也都泛泛。
三個月後我開始給他帶親手做的夜宵。一起吃起來也漸漸有說有笑。他的眼,真的奇特,這輩子再沒見過哪個人能有那麼明亮的瞳孔。從側麵看過去剔透如一塊水晶。讓人著迷深陷。而他看我的眼神也開始有點特別的味道。
【2】
這個夜晚很愜意,初秋的風從窗戶吹進來,掃得人身體神經都很幹爽。
何微仕和我一起吃完了我帶的那桶餛飩便進到隔間裏看他的醫書,我打開電腦,坐在接待台後麵寫一篇作為學期作業的大論文。感覺到燈光被遮住猛地抬起頭時我不禁駭了一跳,一張臉懸在我的視線上方。聲音沙啞而哀怨地叫了我一聲:“大夫。”
還好。念醫科的女生膽子都已被見慣的血肉模糊陶冶得不錯,於是看清那是一張真正的人臉時我便長長舒了口氣,大概剛才論文寫得太投入,連他的腳步聲都沒有注意。
我很敬業地說了句。“微視眼科,歡迎光臨。”
他看著我,嘴角痛苦地抽搐了下。我按接待程序給他倒了杯茶,他端著茶杯的手卻一直在抖。仔細打量之下不免皺眉,這人似乎一個世紀沒有睡過了,眼周有一圈深黑的痕跡。瘦得顴骨突兀下巴尖細。簡直就是一顆蒙著層薄麵皮的骷髏。
他像個晚期癌症患者,應該去大醫院而不是來這個眼科小診所。
“先生。麻煩先填下這張表。”我遞過去一張紙,他看了眼又別過頭,眼神四下裏掃著,帶著小心翼翼,卻還是被驚嚇到一樣閃躲著,身體緊緊縮著時刻處於一種自我保護的狀態。
“我已經填過了,我兩個月前來過,我叫劉好。”他終於說,聲音顫悠悠像走在鋼索上。
我從櫃子裏拿出文件夾翻找記錄,每一個來微視眼科的人都要先填一張表格,這是為初來的患者建立病曆檔案。表格裏除了姓名年齡以及眼睛近視狀況這樣的常規項目,額外要填的那欄是想要做激光治療詬視手術的原因。
頁麵下方兩行字,列了保密條款和危險責任擔當。任何手術之前醫生都會給你一紙協議,告訴你手術有風險,請在“生死狀”上簽字。微視眼科雖然小得有些不正規,這一步也還是不能缺的。
微視眼科的主要業務就是激光治療近視,何微仕說隻要儀器夠好,這裏並不比大醫院差多少。手術都由他一人操作,我信他,他也從未出過差池。而我便是負責接聽電話、接待患者並讓他們填好這份表格,以及一些消毒醫囑之類類似於秘書的工作。如此簡單。
“你是A大的那個劉好?”我拿著病曆表,按照上麵的信息不可置信地反複確認,因為眼前的他和病曆上那張一寸照裏陽光又樸實的大男生,已判若兩人。
“大夫,我後悔了。求求你…”他突然開始嚶嚶哭泣,一隻枯瘦如僵屍的手直直伸向我。
“這個……你稍等一下。”我有些搞不清狀況,猶豫著走到隔間裏。
何微仕仍在低頭看書。我要開口卻被他揮揮手製止,“我們幫不了他。世界上本就沒有回頭路可以走。”隔間並不隔音,看來他都聽到了。
“可是他……”我想向他描述那個劉好目前可憐到有些可怕的狀態。卻看到他那雙水晶樣的眼含笑望著我,“晶晶,這個人不知道珍惜,不知道感恩,更不懂得信守承諾,你不該憐惜他,也要引以為戒,不要做他那樣的人。”
他的語氣像個導師,溫和又威嚴的諄諄教導讓我就那麼心甘情願地順從。
我走出去,口氣變得冷硬起來,“對不起不能再幫你,我們有過協議,你也已經簽過字,手術完成視力恢複正常後你便永遠不能再踏進微視眼科,也永不可以跟人提起,你違約了……”
我的話沒有說完,一個身影自椅子上躍了起來,從窗口決然飄落。一次性紙杯在地麵上兀自滾著,他的腦漿該是和這淡黃色的茶水一樣。瞬間塗滿地麵的吧。
【3】
劉好的墜樓讓整棟大廈頗為震動,為了不惹上麻煩,何微仕決定暫時關閉診所。我失業了。同時,也失去和他相處的機會。
警方找到幾個路經的證人,有人說是從最預層摔下來的,經過挨間的排查鎖定在1940室。1940已是空屋,但瞀方說已經找到進一步證據懷疑他殺,馬上可以水落石出。
不去兼職已經一個多星期,但習慣了夜間活動的我開始嚴重失眠。晚上站在熄了燈的宿舍窗前,就著月光望出去,所有景色蒙上暗淡幽深的色彩。似乎光明永不會再來。
我以為遇見何微仕我的生活會開啟新的希望,走出從前種種不如意的陰霾。他是正合我心意的男子,我為每日的見麵空前積極而開朗起來,樂意每次動身去上班前以幾杯咖啡來鎮壓疲乏。樂意梳洗打扮穿很久不曾動過的彩色衣服。然而。即便這樣難得的不再消極的機會上天也不肯給我。我們之間牽連著一起死亡事件,再見麵或許對誰都不好。
他一定也是這樣想,於是除了那個不再有回音的郵箱以外,任何可以聯係的方式都未留給我。
小小一把手術刀片在胳膊上劃過,月色裏看得到紅白的肉翻出來,像一張豔麗的唇。唇間瞬間脹滿血,痛得痛快。
“咚咚。”忽然有人敲門。
這個時間,除了舍監查寢不會有別人了,同寢已經快入睡的女生狠狠念了聲“變態”又翻轉過身用被子捂住腦袋。我走過去開門,一道強光忽然刺進我的限,下意識用胳膊去遮擋,冰涼的觸覺卻趁機侵襲我的手腕,“哢嗒”一聲,居然是一副手銬。
用手電照著我的臉的便衣說:“明晶同學,請跟我們走一趟。”
按照電影裏的場景來概括,如果是黑幫老大,那這樣的走一趟總是還會走回來的,但若是無辜好人,往往就有去無回了。事實證明,這總結是對的,他們說我涉嫌謀殺被害人劉好。
留在1940室地麵上那個一次性紙杯上有劉好和我的指紋,大廈保安也不隻一次看到我出入那裏,夜歸早出。仿佛是住在那裏,白天出門夜間歸宿。劉好墜樓的那天。依然如此。也就是說,案發的那個時間,我是在1940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