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幹什麼？”一聲沉穩不驚的渾厚男中音突然從身後傳來，孟梨裳一回頭才真正看清楚那個被茉莉勾引的男人。
他大約三四十歲上下，穿著灰色中式長袍，相貌不算俊朗，卻自有一股英氣。根據孟梨裳多年的經驗，劍一般的粗眉，可見此人性格直率；額間還有一道長約數寸的刀疤，從疤痕的顏色看上去已經是陳年傷口了，可見此人不是善茬。高而挺的鼻梁，堅毅的麵孔，說明此人有責任心，敢擔當；略顯厚重的紫色嘴唇，說明此人常沾煙酒，交際頻繁；嘴唇上方留著一溜的胡須，卻沒有著意剪出形狀來，說明此人不拘小節。
更難得的是，他沒有發福，三四十歲的年紀，身材還是健碩而挺拔的，沉著睿智的宛如一潭深淵，處變不驚。
這讓孟梨裳突然對他有了些好感。
他對身邊的一個穿著西式西裝的男子耳語了幾句，房間裏的人便都退了出去。
“我隻是想討個公道。”孟梨裳看著他喜怒莫辨的神情突然就似乎沒了底氣，遇到像這樣摸不清來去的敵人，實在是可怕的事情。
“公道？沒人敢在我宋成瑞麵前拿發簪威脅我替他討回公道的。”宋成瑞不置可否的笑道，斜斜的靠在沙發上，似乎在看一個小小頑童
不懂事的玩鬧。
這無疑激怒了孟梨裳。
“替我討回公道？”孟梨裳學著他的語氣。“你是誰？我憑什麼要求你替我討回公道？還有，我什麼時候求過你嗎？”
“我是誰？你在大世界唱了這麼久的歌，會不知道我是誰？”宋成瑞有些驚訝，按理說，風月場裏的女人大多愛慕虛榮，巴不得哪天能傍上大款，因而每天都會費盡心思的打聽上海灘有錢人的信息，自己是商會的會長，論權勢地位，在上海灘可謂是呼風喚雨，怎麼會有女人不認識他？
“我是賣唱的歌女，又不是拉皮條的，知道你幹嘛？”孟梨裳白了宋成瑞一眼，又緊張的看了看在那些壯漢手裏的林中航。“你叫你的手下把我弟弟放了，我就把茉莉小姐還給你，就這樣。”
“就這樣？你真當我宋成瑞是這麼好對付的？”宋成瑞不得不佩服孟梨裳的天真了。
“宋爺…救我，宋爺…”茉莉知道孟梨裳不敢殺自己，卻故意裝的很柔弱的樣子，希望能乘機獲得宋成瑞的垂憐。
孟梨裳看看門口聚集的人群，突然一鬆手，將茉莉順勢往宋成瑞身上一推，也不跑，倒順著椅子穩穩地坐了下去。
“那麼…宋爺覺得該怎麼解決？”孟梨裳索性攤開了說。“這個女人把我表弟的錢騙得一幹二淨，又想著去攀高枝了，想來，如今我們在這上海灘無依無靠，自然是任人欺淩了，是不是？”
“宋爺，不是這樣的！我隻是…”茉莉趕緊插嘴道，靠在宋成瑞懷裏裝柔弱，眼神卻是直直的瞪著孟梨裳。
“風月場裏的女人不都是掘金娘子？白小姐應該很清楚。”宋成瑞依舊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
“宋先生是在罵我嗎？我也是掘金娘子，所以我的表弟被人掘了金，也是我罪有應得？”孟梨裳冷笑一聲。“隻可惜，我沒有犯過什麼罪，即使犯了罪，也輪不到我表弟來替我還債。”
“我不是這個意思。”宋成瑞沒有想到孟梨裳竟然句句字字都跟他針鋒相對，一點怯意都沒有，心裏竟生出一番敬意來。
“不是愛風塵，似被前塵誤。”孟梨裳無意跟他繼續糾纏。“想怎麼樣就直說，反正，我一個弱小女子，鬥不過你這大人物。”
“你這麼說，無非是想逼我不敢動你們，動了就是欺負弱小了，是不是？”宋成瑞本也無心做什麼，隻是台麵上不好處理，卻被孟梨裳將了一軍，弄得他苦笑不得。
“宋爺！你可不能輕易的放過他們！這女人可不是什麼柔弱的主兒，平時在大世界的時候就仗著自己會譜曲，誰也不愛搭理，連於經理的話都不聽的。”茉莉乘機說道。
“噢…”宋成瑞若有所思的笑著將眼神從孟梨裳身上飄過，似乎在看什麼有趣的事情。“那，依你看，我該怎麼做？”
宋成瑞故意問茉莉，玩笑的意味從眼角蔓延到四周，隻可惜，茉莉沒有看出來。
“嗯…”茉莉眼神往紅木桌上一掃，“不如，就請白小姐把這兩瓶紅酒都倒到自己身上，怎麼樣？”
“這個…”宋成瑞有些猶豫，卻也沒說什麼。
“好！”
孟梨裳想都沒想就應聲答應了，伸手去取酒瓶，誰知竟被茉莉按住了酒瓶。
“等等，我怎麼覺得今天這麼熱呢？要不…”茉莉壞笑著將兩瓶酒都倒進了冰香檳的冰塊箱裏。“白小姐就用裏麵的冰紅酒倒吧！”
“必定，如你所願。”孟梨裳甚至都沒有反抗，就伸手將桌上那一小箱冰塊連同剛倒進去的紅酒從頭頂往下一倒。
時值初春，寒氣還未消退，天氣依舊寒冷，更兼這樣的混著冰塊的酒水澆在身上，狼狽的形象，刺骨的陣痛，透心的寒意，一起襲來，刺激著孟梨裳的自尊，但她還是忍住了沒有掉眼淚，因為她知道，這僅有的自尊盡管虛無，盡管可笑，她的餘生還需要這自尊陪伴，支撐她的日日夜夜。
“我們可以走了嗎？”孟梨裳勉強擠出一絲微笑，轉身想要走。
“等等！”孟梨裳突然感到身上多了一絲的溫暖，一回頭，才發現宋成瑞竟然在為自己******，想到剛才的遭遇，她下意識的反抗，卻被宋成瑞按住了。“現在這麼冷，你不該賭氣。”
“我…”孟梨裳不知道眼前這個男人想要幹什麼，她也不像知道，她想，他們的生命是絕對不會再有交集的。
然而，命運總是喜歡，以你不知道的形態出現。
你不會知道誰是你生命中的過客，也不會知道誰是你生命中的住客。
有的人，你拚命的想要留下，卻留不住；有的人，你拚命想要趕走，卻趕不走。
有的人，你以為是真愛，卻被人替代；有的人，你以為是無賴，卻無人可代。
有的人，注定了是別人的，有的人注定了是你的。
世事無常，白雲蒼狗，永遠都不要輕易說出‘絕對’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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