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火

成長與人生

高二那年,正是電影《少林寺》風靡全國的時候。我連著看過幾場後,一時心血來潮,著魔似的沉迷於練武術,而學習成績隨之直線下滑。

曠課,逃學,我甚至跟班裏兩個過去自己瞧不起的差生混在一起,稱兄道弟。

當時,家裏剛蓋新房,欠下一屁股債。為了還債,父親一直拖著瘦弱的身子在車站當搬運工。村裏就我一個人考上了高中,父母對我的期望極大。父母並不知道我在學校的樣子。每次回家,我都裝出一副苦讀的樣子,騙過他們。

班主任幾次苦口婆心勸告,見我不思悔改,就懶得再管我了。

早自習和晚自習時我們一般不去教室,學校後麵的那片荒草地成了我們練武的最佳去處。所謂練武,就是買來幾本武術雜誌,生搬拳譜,照葫蘆畫瓢,一招一式瞎鼓搗。

那是一個秋後的傍晚,我們連假也沒請,三個人就去了電影院。電影的名字記不清了,是一部新上映的武打片。

走出電影院,夜色已深。一路上,我們不停地舞胳膊踢腿,意猶未盡。

“誰帶著煙?”我摸了摸衣兜,突然來了煙癮。兩個同伴掏了半天,都搖頭喊沒帶。“買唄!太難受了。”我亮了一個“大鵬展翅”的架勢後說。他倆也來了煙癮,齊聲讚成。

三個人掏空口袋,湊了兩元錢。一個腿快的同伴,跑到遠處一家快要關門的小賣部,很快買回一包售價兩元的“將軍”。

我把煙盒撕開,給了兩個同伴每人一支,自己也拿了一支,叼到嘴上。這才發現,都沒帶火。

問題是買火柴的錢也沒了,我無奈地將香煙狠狠咂了一下。

同伴一旁出主意:“借火。”

我們立馬將視線投向路邊,開始張望著。昏暗的路上,不時有行人匆匆走過。我想上前借火,又覺得有些唐突。

突然,有一個小亮點,在漆黑的夜色中閃著微弱的光,向我這裏慢慢移過來。我心中一喜,仿佛已經嗅到了那誘人的香煙味。

那個小亮點終於走近。我迎上前去,迫不及待地喊了聲:“哥們,借借火!”

那個人似乎一怔,隨後停下來,把手中燃著的煙遞給我。那個人抽的是卷煙,味道很嗆。我接過來,麻利地把自己的煙點著,美美吸上一口,抬起頭,把煙還給那個人。

透過煙霧和昏暗的光亮,我這才看清那個人清瘦的麵孔。霎時,我驚呆了,拿煙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那個人緩緩地伸出手,接過我手中的煙,凝視了我一會兒,又把視線轉向我旁邊的兩個同夥,然後,舉起另一隻手,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話中帶話地說:“哥們,抽完這支煙,趕快回家吧!”

我張口結舌,一旁的同伴有些不耐煩地說:“就借個火,管這麼多幹啥!”

那個人瞪著我,有些憤懣,劇烈咳嗽了一陣後,一字一句地說:“別忘了,你的爹娘在家正等著你。”說罷,一甩身就走了。

直到那個人瘦削的背影在夜色中消失,我仍舊傻愣愣站在原地。那個人方才的話音,就像一顆顆釘子一樣刺進了我的心裏。

同伴湊上前,拽了一下我的胳膊,問道:“你今兒咋了?”說著,就奪我手中的煙。

我猛地抬起頭,把煙扔到地下,用腳狠狠踩滅。

“把煙扔掉!”我語氣十分堅決。

兩個同伴有些迷惑地看著我,都舍不得扔掉手中還未點燃的煙。

“把煙扔掉,回家!”我又重複了一遍。

“為什麼?”兩個同伴異口同聲地問。

“我爹我娘正等我回家。”

“你怎麼知道?”一個同伴問。

我盯著兩個同伴夥,低下頭來,淚水忍不住浸透了眼眶。我哽咽著道出實情:“剛才那個借火給我的人,是……是我爹!”

兩個同伴一聽都愣了,手中的煙不由得落在腳下。

回家的路上,我們都一聲沒吭。

數年後,我大學畢業參加了工作,拿到第一筆薪水,回家時給父親買了一條好煙。

父親依然那麼瘦削,抽著老卷煙,緘默無語。母親興奮地把那條煙塞到他手裏說:“兒子孝敬你的。”父親緩緩撕開一包煙,抽出一支,冷不丁扔給我。我一怔,自己早戒煙了,難道父親不知道?

煙落在地上,我彎身撿起,突然,就見父親模仿著我當年的語調,鄭重其事對我說:“哥們,借借火!”

我頓時麵紅耳赤。一旁的母親不知父親葫蘆裏裝的啥藥,還以為是因為父親高興得糊塗了。

很快,我回過神來,充滿感激地把那根煙點上,遞給父親。父親接過,對著點著了香煙,與我相視一笑。

我心裏卻在想,假若那天夜裏我遇不上父親借火,自己現在又會是啥樣子。

孫小萌摘自《情感讀本》

2013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