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翹與玄狐下山的時候,遠遠路過蘇合的墳墓,連翹側頭深深地看了一眼,眸光中有愧疚,有惋惜,亦有堅定的信念。
她雖不是真正的連翹,卻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與連翹這個身份融合在一起,自她初次上聚寶山後,她就是她,蘇合就是因她而成為無辜的犧牲品。
這樣的責任,她願意擔當,也必須擔當。
當她莫名擁有與連家子孫相同的命運之後,她無疑就是連家的一份子,雖然她至今仍想不明白其中的緣故。
那個躲在背後的不明人士,也就是連蓮所謂的主人一天沒有出現,一天沒有得到懲罰,連翹便感覺對不住蘇合,也沒有臉麵去墳上看他。
蘇合,那個清秀柔弱的白皙少年,連翹這輩子都不會忘記。
人對人的深刻記憶與重情緬懷,很多時候,是不以相處日子的長短來衡量的。
蘇合,我連翹,將你當成我燦爛人生路上第一個傾心的朋友,心裏的某個角落,永遠放著你,不會改變。
一下聚寶山,連翹便將裝著藥引的包袱交給玄狐道:“大師兄,我怕藥引又被人搶走,你幫我拿好不好?”
“好。”玄狐接過包袱背著,雙目清遠有神,似對不可預知的危險根本不放在眼裏。
連翹對玄狐向來信任有加,回家的這一路終算是順風,沒有遭遇任何險阻。
隻是——
當連翹回到連翹,興奮地打開包袱,對著那些藥引時,一個更大的打擊無聲地重重捶打了她一下。
她忘記了,連蓮已經死了,除了那封信,什麼也沒有留下。
也就是說,怎麼處理這些藥引,怎麼如法炮製一鍋可以讓爺爺蘇醒的藥液,對連翹而言,一竅不通,且一概不知。
連翹衝進連蓮的房間,每一個角落都找遍了,卻沒有找到她想要的一張紙,譬如上麵寫著怎麼做作一鍋救醒爺爺的藥液……
救醒爺爺的方法,恐怕早就深深刻在了連蓮的腦海中,根本無須寫下。
這樣的疏漏,或許並不是連蓮故意為之,而是在連蓮自殺那天,她與連翹都因為激動過度而疏忽了。
“爺爺,你能不能醒一醒?就一會兒?”
“爺爺,是我不好,你別生氣,醒來告訴我好不好?”
“爺爺……”
連翹進入密室,趴在連常山沉睡的藥床上,無論怎麼叫喚問詢,爺爺就是沒有半點反應。
難道這是天意?
連翹明白,連蓮已死,並且入土,不可能死而複生,現在,就算她的靈魂離開,讓那個原來的連翹回來,恐怕真正的連翹也不知道藥液的配方……
若是沒有去過巫家,今日的連翹一定會覺得走到了一條死路上,好在,還有巫家的兩個長老,特別是大長老。
毋庸置疑,他們是巫連兩家未來的希望。
連翹雖隻與大長老見過一麵,但他那滿頭的銀絲,慈祥的麵目,以及深明大義的談吐,讓連翹堅定地相信,終有一天,他可以讓巫連兩家的子孫,免受詛咒的危害。
這頭,連翹與玄狐商議,準備去巫家一趟,而另一頭,巫家剛好派人說奉大長老之命,來請連翹去府上一趟。
這次巫家派來的人,不是巫岱逸,而隻是一個普通的家丁。
連翹與玄狐即刻動身,路上順便問起巫岱逸的情況,巫家家丁說,巫岱逸已經隨巫鳴去了西風國。
連翹欣然,莫非巫岱逸是去西風國當太子或者皇子去了?
想到巫岱逸對她毫不掩飾的情感,連翹真心祝福他可以在西風國找到情投意合的另一半。
馬車在巫家大門口停下,連翹與玄狐一下馬車,就看見大門口張燈結彩,一派喜氣洋洋。
連翹嚇了一跳,巫家家丁喊了她幾聲都沒有聽見,隻是停在原地發愣。
該不會是大長老被二長老說服,然後決定采用二長老的方法,重新讓她嫁給巫鳴吧?
她才不要呢!
“連姑娘,請進。”巫家家丁恭敬地又請了連翹一次。
“連翹,你怎麼了?”玄狐輕輕推了推呆若木雞的連翹。
連翹這才反應過來,警覺地問家丁道:“巫家府上有何喜事要辦?”
“這……”家丁還沒有來得及回答,巫家兩個資格最老的長老便從裏麵親自迎了出來。
“連翹,傻愣在那兒幹什麼?快進來!”大長老朝連翹和顏悅色地招手。
“丫頭,還在生我的氣不願進來麼?”二長老微微癟著嘴,模樣可愛。
連翹仍舊不動,朝著玄狐靠近一些,抓緊他的衣袖,對著這兩個長老,指著高高掛著的大紅燈籠道:“你們先告訴我誰要成親,我再考慮要不要進去。”
“哈哈,”二長老大笑道,“丫頭,往事不會重演,我保證。”
大長老跟著點頭道:“是呀,連翹,我倆早就答應巫鳴,再也不給他安排親事了。”
“真的?”連翹將信將疑地探了探頭。
大長老笑道:“當真,連翹,你們先進來,有什麼事我們坐下再談,這一次,無論解除巫連兩家詛咒的辦法是什麼,隻要你不同意,我們是絕對不會強迫你的。”
連翹與玄狐對視一眼,玄狐安慰的眼神讓連翹心安,便跟著兩個長老終是踏進了巫家。
巫家客廳,坐著連翹與巫家兩個長老,玄狐坐在客廳外的院子裏喝茶,目光不時瞥向客廳裏坐著的連翹。
片刻之後,連翹拍案而起道:“什麼?你們又要我嫁人?”
這兩個狡詐的老頭,居然門裏門外兩個樣!
連翹氣鼓鼓地站了起來,拔腿就要出門去找玄狐,和他一起趕快離開。
原來她的猜測沒錯,大長老果然和二長老站在一條陣線上,要她以嫁人的方式拯救巫連兩家。
“連翹,快坐下,你誤會了,不是你想的那樣。”大長老連忙站了起來,推連翹坐下,心平氣和地欲解釋。
“大長老,你太讓我失望了,方才進門前,你不是說再也不會給巫鳴安排親事了,怎麼一進來就又反悔了?”
二長老撫著胡子,白了連翹一眼,道:“你這丫頭,性子怎麼這麼急?我們是想讓你嫁人,可又沒有要你嫁給巫鳴,而且,也沒有說解除巫連兩家的詛咒要靠你和巫家後人孕育的孩子所製成的胎酒——”
大長老見二長老指責連翹,連忙橫了他一眼,阻止他繼續說下去道:“連翹生氣與誤會也是常事,這還不是你當初幹的好事,讓她心裏有了恐懼的陰影,一提成親就以為要取她腹中的胎兒製酒。”
二長老被大長老這麼一說,心虛地移開了頭。
連翹見這個兩個長老一本正經的樣子,好似並不是在耍弄她,便小心翼翼地問道:“大長老,既然巫鳴不娶親,又不采用製胎酒的法子,還讓我嫁人做什麼,又要嫁誰?”
大長老見連翹的情緒好轉,這才坐下,取出一本冊子遞給連翹道:“這是我寫的內功心法,共有兩本,一本已經送去了西風國,這本給你。”
“內功心法?”連翹接過冊子,翻開一看,裏麵不但有人體圖解,還有詳細的心法口訣。
“這兩本內功心法一本由巫家人修煉,一本由連家人修煉,煉成之後,合雙方之指氣,擊於巫連兩家人的丹田之上,被擊之人所受的詛咒便可除去。”
連翹認真聽著,爾後凝眉道:“既然如此,讓我和巫家後人練成即可,何必成親?我還是不懂。”
大長老道:“連翹,你想的不錯,修煉這兩本內功心法的前提要求便是修煉者必須是巫連兩家的年輕異性,這樣一來,隻要你和巫鳴一起修煉成功之後便可,不過——”
大長老忽然有了為難之意,沒有繼續說下去。
“不過什麼?”連翹急著追問。
二長老接過話頭道:“這是巫鳴的意思,他沒有回巫家,隻是派人送信回家,說必須讓你嫁給西風國的皇子,他方願意和你一起修煉……”
大長老歎息一聲道:“唉,巫鳴這孩子自當上西風國的皇帝之後,就變得任性了,居然忘記了自己是巫家人,將巫家世代所負的責任與痛苦把玩於鼓掌之間,自家人威脅自家人,真讓外人笑掉大牙。”
聞言,二長老愧疚道:“是我的錯呀,若不是當初逼迫他與丫頭成親,他也不會一氣之下與巫家遠了距離,他這是心裏有氣,還沒有消氣呀。”
二長老轉對連翹道:“巫鳴雖然擺了他做皇帝的架子,但卻沒有一口推掉這份責任,這是萬幸,連翹,我知道,岱逸那孩子對你情根深種,你嫁給他,也是天大的好事,總比嫁給巫鳴好,是不是?”
天大的好事?
連翹冷笑,在她眼裏,天大的嫁人好事,不是嫁給巫岱逸,而是嫁給夜末。
她若是為了巫連兩家的詛咒嫁給一個不愛的人,夜末該怎麼辦,她該怎麼辦?
不論她是現代人還是古代人,她從未想過要嫁給一個不愛之人。
“連翹……”
“丫頭……”
大長老與二長老,一個露出殷切的目光,一個露出懇求的神情,巴巴地看著她,既想她點頭答應,卻也沒有像上次那般強迫的意思。
“我想一個人靜一靜,請你們出去一下好嗎?”連翹坐在椅子上抱著頭,將頭耷拉在膝蓋上,眼神茫然無措。
兩個長老對視一眼,體諒地走到門外,在玄狐坐著的石桌邊坐下。
連翹閉上眼睛,陷入一種前所未有的矛盾痛苦中。
上一回,二長老強迫她嫁給巫鳴,她一點兒也不傷心,一點兒也不痛苦,因為她一心想著怎麼說服巫鳴不要和她洞房。
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那個時候,她的心裏還沒有喜歡的男人,自然不會生出萬一舍棄所愛的難過與痛苦。
不知何時,夜末已經成了她心裏不可取代的男人,不論是現在還是未來。
巫家兩個長老告訴她,說她必須嫁給西風國的皇子,巫鳴才會答應和她修煉內功心法,和她一起解除巫連兩家的詛咒,連翹不知道,讓她處於如此被動的場麵,到底是他們巫家內部的一場陰謀,還是確實如此?
在連翹看來,無論她嫁與不嫁,損失最大的是連家,而不是巫家。
連翹雖不知巫家所受的詛咒到底是什麼,但他們所受到的傷害肯定要比連家人輕淺得多,單看他們巫家子孫的壽命便可知道。
而且,巫家人所受的詛咒若是大到威脅生命,巫鳴也不會出言威脅自己家人。
既然巫鳴能冒著不解除詛咒的危險,那麼是否可以說明那詛咒相較於連家人,簡直就是微乎其微?
當年巫舞和連輝互相詛咒,巫舞詛咒在前,一定怨恨最深,所以詛咒也會愈重,而連輝對巫家的詛咒,最多出於對巫舞詛咒連家的報複,能嚴重到哪裏去?
她若是不嫁,爺爺永遠醒不來,或者在某個時刻突然死去。
她若是不嫁,兩年時間一到,她再也沒有可以控製內火的藥液浸泡,等於要再一次用內火轟死自己,到那個時候,恐怕再愛生命的她,也沒有勇氣在知情的情況下,坦然麵對死亡。
她若是不嫁,等哥哥十八歲那年,會不會和滿十六的她一樣,莫名其妙地用內火轟死自己?
這樣的疑問,她問詢了自己很多遍,心裏的答案都是肯定多於否定。
而她有意沒有將這件恐怖的事情告訴哥哥,為的便是讓哥哥可以無憂無慮地活著。
一想到哥哥,連翹突然變得勇敢許多,也清醒許多,事到如今,她該考慮的不該是她個人的幸福快樂,而該首先顧慮哥哥。
哥哥是為了她才冒險來到了這裏,現在他已經離開了王府,離開了初見城,去施展他在異世的抱負,她為什麼就不能為哥哥犧牲一次?
況且,在豁然開朗的同時,連翹便不覺得自己嫁給巫岱逸是一種犧牲。
她不要哥哥十八歲那年有被內火轟死的可能,哪怕萬分之一的可能也不行。
哥哥是她跨越兩個時空都想擁有的親人,夜末是她跨越兩個時空唯一愛過的男子。
這兩個男子,一個代表溫暖的親情,一個代表唯美的愛情,似乎她的嫁與不嫁,就是在親情與愛情中作出選擇。
不,她既不要舍棄親情,更不要舍棄愛情!
她隻想更好守護兩者,魚與熊掌兼得,貪心一回!
若是哥哥失去生命,她還談何親情?
若是為了愛情失去哥哥,又談何幸福的愛情?
活著,才有希望!
她是一個思想開放的現代人,她答應嫁給巫岱逸又如何?她會堅守自己的身心,名義上暫時成為巫岱逸的妻,而身心上永遠屬於她愛的男子。
她相信巫岱逸的為人,而她也相信自己有辦法,既可以與巫岱逸保持清白的關係,又可以讓巫鳴答應和她一起修煉內功心法。
等到巫連兩家詛咒解除之後,她會請巫岱逸給她一封休書,若是他不肯給,她就給他一封。
反正這場婚姻,一開始就沒有建立在公平、自願的基礎上,她又有何過錯?
她唯一的過錯,就是讓巫岱逸喜歡上她,讓他有了關於幸福的幻想,卻又必將遭遇破滅。
待她恢複自由身之後,夜末會不會嫌棄她嫁過人的身份,是否還繼續愛著她,那是夜末的事,那是夜末的選擇。
她現在該做的,就是盡最大的可能守護哥哥,並且為夜末守護好自己清白的身體。
夜末,等我。
夜末,你會等我嗎?
讓我知道,愛你是值得的,好嗎?
連翹臉上漾起如釋重負的微笑,走到院子裏,對兩個長老道:“大長老,二長老,嫁人的事,我答應了,越快越好,你們快去準備吧。”
不論嫁人之事,是巫家的陰謀,還是巫家的內訌,連翹答應嫁人,對他們而言都是兩全其美的事。
而連翹已經清楚地知道,她要的是解除詛咒,讓她在乎的人好好活著,包括她自己,僅此而已。
兩個長老見連翹的態度變化如此之快,驚喜過望地連連點頭,不一會兒就不見了蹤影。
玄狐雲淡風輕的臉在連翹說要嫁人的時候,就已經冰凍了起來。
眼見四下無人,玄狐一把拽住連翹道:“連翹,你要嫁人?你要嫁誰?為什麼?”
連翹看著激動萬分的玄狐,心裏淌過陣陣內疚,她還記得當時安慰玄狐的話,說真正的連翹有一天會回來,再回到這個軀體之中……
而現在,她似乎已經感覺得到,真連翹再也不會回來,而假連翹將一直在此生活下去,直到死亡的那天。
愧疚地直視玄狐,連翹道:“大師兄,恐怕要讓你失望了,真正的連翹可能再也不會回來了,對不起。”
半餉,玄狐才盯著連翹道:“連翹,你還想騙我多久?”
“騙你?”連翹不解,玄狐是她第一個道出真實身份的人,她哪裏騙了他?
玄狐緊握連翹的雙肩,振振道:“連翹,我隻愛你,亦堅信這個世上隻有一個你,不論以什麼方式,我都要重新得到你,不論身與心,你的任何欺騙,我都可以視而不見。”
這是玄狐真誠的表白,毫無虛情假意。
“大師兄,你怎麼會這麼想?我真的不是——”連翹當然也聽出玄狐的意思,他的意思是,當初連翹說她不是真連翹,是在騙他。
玄狐阻止連翹繼續說下去道:“連翹,那日在山洞,你說你不是真正的連翹,當時我的確相信了,但事後我認真想想,覺得靈魂交換的事不是沒有,但斷不可能發生在你我的身上,你是連翹,我不會認錯。”
“你的性子與從前沒有任何改變,隻是你不想嫁給我對不對?我不怪你,是我的錯,是我在那三年中沒有當麵見過你一次,以致於你對我的情一天一天轉淡,直至消失。”
“大師兄,不是你想的那樣——”連翹越聽越急,玄狐怎麼會走進自己想象的死胡同中?
“是你失憶也好,是你不喜歡我了也罷,連翹,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會讓你重新愛上我,記不起以前也好,不想記起也罷,隻要你的最終歸宿是我玄狐。”
連翹徹底懵了,看著一本正經的玄狐,連翹知道他是清醒的,而且他是認真的。
隻是,他陷入他自己編織的一意孤行之中,現在,不論她怎麼解釋,恐怕都毫無用處,毫無意義。
連翹深深吸了一口氣,認真地看著玄狐道:“大師兄,請你相信,至始至終我都不想騙你,我不是一個不敢承擔的人,就算是變了心,也絕對不會不敢承認,更不會編造那種離奇的故事。”
“我知道,我現在怎麼辯解你也不會理會,沒關係,今天我想告訴你的是,不論我是誰,現在的我,心裏已經有了一個至死不渝的男子,那就是你的二師弟夜末。”
“我愛著的男子隻有夜末,真心想嫁的人也隻有夜末,可現在,基於某些家族原因,我自願嫁給巫岱逸,嫁給一個我不喜歡的男人,這是我無悔的選擇,大師兄,謝謝你送我到這裏,請你離開吧。”
說完這些話,連翹倔強地看著玄狐,眸子裏透著前所未有的堅定與疏離。
玄狐凝視她片刻,道:“連翹,我不會放棄。”
爾後,玄狐痛苦地轉身。
看著玄狐毅然離去的背影,連翹喊道:“大師兄!”
喊出的時刻,因為心裏想著某個男人,連翹眼眶中淚花閃爍。
玄狐的腳步被她的叫聲定住,卻沒有回頭。
連翹大聲道:“大師兄,若是你找到了夜末,請你轉告他,我愛他,很愛很愛,若是他相信我,不嫌棄我嫁過,那麼就在邪門山莊等我回去。”
話落,連翹眼眶中的淚紛然落下。
這話,很真很真,很純很純,既是說給玄狐聽,讓他死了對她的心意,同時亦希望可以傳到夜末耳中,讓他耐心等她回歸。
翌日,連翹在小紫的陪伴下,坐上了一頂豪華的轎子,卻並不是花轎。
南星國與西風國路途遙遠,連翹若是穿上嫁衣,這一路上不但不安全,而且也會很不方便。
到達西風國後,連翹被接進了西風國都城的一座華麗府邸,第二天便正式上了花轎,進了西風國皇宮。
連翹被蒙著蓋頭帶上帶下,經過繁複的成親禮儀,終於被送入洞房。
小紫出聲道:“大家都隨我出去。”
隻聽宮女等人的腳步聲漸漸消失之後,門扉被門外的小紫輕輕合上。
洞房內寂靜無聲,連翹坐在床沿,站了起來,正準備掀開蓋頭,隻聽門外傳來腳步聲,並且腳步聲的主人推門而入。
連翹連忙將伸到半空的手垂下,直直地站在原地。
門再次合上,顯然,方才進來的人已經站在了新房裏。
連翹雖然看不見來人的樣子,但卻可以透過蓋頭看到來人的雙腳,判定來人是個男子。
不知怎地,看著男人的腳離自己一步一步邁近,連翹的心跳不由加快了不少,有種莫名的緊張。
她不由捏緊了拳頭,暗罵自己道,不過是巫岱逸來了,有什麼好害怕的?
巫岱逸又不是凶神惡煞,雖然已經幾月未見,連翹相信,他溫文爾雅的態度不會改變,斷不會對她做出什麼霸蠻的舉止。
“巫岱逸,是你嗎?”連翹小聲問了一句,這男人幹嗎不說話?又不是不認識她。
男人執著地靠近她,但就是不吭聲,熾熱的氣息愈來愈近。
連翹的心不可控製地紛亂如麻,壯膽似的輕喝一聲道:“巫岱逸,你給我站住!”
話落,男人果然聽話地停住了腳步,定在原地,隻是離她的距離隻剩下短短的一步之遙。
連翹早就想好了,絕對不給巫岱逸掀開蓋頭的機會,她的蓋頭除了她自己,隻有她真正想嫁的男人才有資格揭。
因為連翹認為,新婚之夜,被心愛之人揭開蓋頭是一件很是美好的事,一定很浪漫,也很幸福。
從南星國趕往西風國的一路上,連翹閑著沒事,憧憬最多的便是和夜末的幸福未來。
特別是洞房花燭夜,當夜末掀開她的紅蓋頭,與她四目凝視,情意綿綿的時候……
一張紅蓋頭,蓋著的是從前的她,是單身的她,掀開之後,就是嶄新的她,是擁有伴侶的她。
從此,她與夜末相依相伴,再無孤單,再無彷徨,有的隻是幸福快樂。
“不許揭我的紅蓋頭!”連翹一邊嘀咕著,一邊抬起一隻手,果斷地試圖抓住紅蓋頭的一角,然後奮力一扯。
可是,她的這隻執拗的小手還沒有碰到紅蓋頭,就被男人緊緊抓住手腕,迫使她的手使不上力氣。
而她立刻抬起的另一隻手,也在男人的掌控之中,連抬起的機會都沒有得到。
“巫岱逸,你放開我!你敢揭開我的紅蓋頭,我就恨你一輩子!”
這個時候,連翹一心想保留好紅蓋頭的第一次,不管說什麼狠話,都想阻止巫岱逸掀開。
男人似被她這句狠話威懾住,果然沒有揭開她的紅蓋頭,隻是抓住她的雙手沒有放開。
連翹正想叫他放開她,男人突地兩隻手都鬆開,卻攔腰將她抱了起來,朝著房間另一個方向大步走去。
隻聽轟一聲像是暗門打開的聲音,連翹感覺被男人帶進了另一個空間。
連翹頂著紅蓋頭,蓋頭下的光線本就比較暗淡,此刻,男人帶著她進入了一個似乎沒有燭光的空間,她的眼前一片漆黑。
“巫岱逸,你要帶我去哪裏?放下我!”連翹回想到嫁給巫鳴那次,二長老輾轉帶著她與巫鳴進入密室的情景。
這巫岱逸雖然和巫家沒有血緣關係,但行事習慣卻與巫家二長老無異。
看來巫岱逸是怕被人打擾,而帶著她換洞房了。
當連翹的眼前漸漸有了暗淡的光線之後,鼻息間同時也聞到了淡淡的花香。
男人將她放到床上坐下,卻緊緊地抓著她的兩隻手不肯鬆開。
連翹的小手掙紮了兩下便突然不掙紮了。
許是看不見巫岱逸的關係,又或者是太過思念夜末的關係,她竟然隱約覺得握著她兩隻小手的男人是夜末。
那掌心的溫暖與觸覺,好像……好像。
哎,連翹暗暗罵了自己又一句,又開始掙紮起來,她怎麼能貪戀巫岱逸的大手呢?並且把他的手與夜末的手相提並論呢?該打!
“巫岱逸!”連翹怒喝一聲。
“巫岱逸巫岱逸,口口聲聲巫岱逸,你就這麼想嫁給巫岱逸?嗯?”
在這個西風國皇宮,男人第一次對連翹啟口,一啟口便是這麼酸溜溜的一句。
連翹的心驀地一驚,差點蹦了起來。
這聲音……這聲音……哪是巫岱逸的?好像……好像是夜末的……
不可能!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夜末幫著他娘躲難去了,絕對不會這麼巧剛好來到西風國,並且還進了西風國的皇宮……
連翹定了定心神,強迫自己不要胡思亂想。
一定是她太想念夜末的緣故,所以不但將巫岱逸的大手幻想成夜末的,現在還將巫岱逸的聲音幻想成夜末的……
可悲的連翹哇連翹,你一定是出現了奇妙的幻覺與幻聽啦。
“巫岱逸,你放開我行不行?”連翹繼續大吼一聲,氣勢洶洶,頭上的紅蓋頭隨著她聳動的肩膀亦是微微晃動。
“當著你相公的麵,還敢叫別的男人的名字,再敢叫一次試試?”
與夜末如出一轍的聲音與口吻再次清晰地響在了連翹的耳邊,連翹徹底懵了。
她這次算是清醒了。
她想念夜末沒錯,但也不會想念到幻聽的地步吧?
這聲音,應該是夜末的沒錯。
連翹全身僵硬,一直在掙紮的小手第二次安靜下來,道:“方才的話我沒聽見,你再說一遍?”
男人抓緊了她的手,她沒法掀開紅蓋頭親眼看一看,隻好憑著耳朵聽著。
這一次,她一定要認真地聽,聽聽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然就在這個關鍵的時候,男人的聲音卻戛然而止,似乎一切真的是連翹的一場幻聽罷了。
“喂,你說話啊?”
“啞巴了?”
“放開我的手行麼?”
不論連翹怎麼說,男人偏偏就是不肯再開金口,若不是男人一直握著她的手,連翹還以為男人已經離開,她正在和空氣說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