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你的回憶是亮光,是煙雲,是一池靜水。——聶魯達
蘇零落被微弱的夢囈喚醒,接著指尖被那人不安的情緒緊握,她起身俯首靠近他,貼耳細聽,葉嘉良仍舊在沉睡中,口中斷斷續續的喊著:母親,母親。她想大抵是他夢到自己的生母了,是否人在病中掙紮總會禁不住脆弱的侵襲,渴尋一個溫暖安全的懷抱?
她用手背去試他額頭的溫度,冷帕子早被焐熱,幸好燒已退,換過幹淨的帕子給他擦額頭的冷汗,到底是夢到了什麼叫他這般睡不安穩?倒是從未聽他提起過他的母親,一直以來都以為早年在戰亂洪流中遇難了。
她輕撫他的胳膊,溫柔喚他:“嘉良,嘉良。”好讓他脫離渾噩悸恐的夢境,回到這暫時安穩的現實。
天色漸明,衛子亮進來查看傷口的情況。
“燒已退,是否過了危險期了?”蘇零落焦急問道。
“生命危險是沒有了,隻是這天氣悶熱,連日來又是陰雨不停,就怕傷口感染,留下什麼不好的病症,日後還得細心照料,況且舊傷未愈,新傷跟著來,再好的身子骨也難免扛不住。”
“舊傷?司令身上還有什麼傷?”她追問。
衛子亮含糊其詞:“你不必擔心,已沒什麼大礙。”他將點滴針的速度調慢,又道:“忙了一夜了,你也該去歇會了。”
她卻不願走,凝視那緊閉的雙眸,堅定道:“我想等他醒過來。”
原來葉嘉良的身上真的有傷,顯然衛子亮清楚他受的什麼傷,卻不願讓她得知,這恰恰說明,葉嘉良一早就在衛子亮處打好招呼,何況衛子亮被特許踏進這別墅裏,一準早已知曉她的身份,這傷的利害關係自然不能說與她聽。
無妨,此刻的她已無心再斟度這些鬼域伎倆之事,一顆心倦至穀底,似是跟著他曆經生死邊緣,這再生的機會叫人好不珍惜。
葉嘉良醒來的時候已是晌午,蘇零落困倦之極趴在床沿小憩,他睜眼看見她淩亂蓬鬆的頭發,手被握在她的掌心內,不由莞爾,將手從她手掌中抽開,輕柔她的發頂,察覺到頭頂微癢,她觸電一般彈起,不料碰到他的胳膊牽動了傷口,葉嘉良疼的吸氣,微哼一聲,她百般歉疚,緊張道:“是不是弄疼你了?傷口很疼嗎?我去叫衛醫生進來。”
他慌忙開口,聲音低啞:“回來。”
她止步又問:“怎麼了?哪裏不舒服?”
他答:“渴。”
她急著去給他倒水,跌撞的步子撞倒了一旁的椅子,顧不得扶起來,匆忙的背影令他心頭微暖。
一勺一勺將水送到他的唇邊,他卻隻是望著她的臉傻笑,她心下暗忖,不是燒壞腦子了吧?放下杯碟伸手去探他的額頭,卻不意被他猛然間捉住,猜透她的心思一般佯怒:“你才燒壞了腦子!”
她懵然未回過神,卻聽他責怪道:“一宿不睡,你說你是不是燒壞了腦子?”
見他尚能開得了玩笑,她解釋道:“我擔心你。”
他喑啞開口:“我知道。”
“我讓千蘭熬了米粥,燉了清湯,我去給你端來。”
他急急抓住欲起身而走的她,懇求道:“再陪我一會。”
被牽住的指間傳來他溫熱的觸感,她忽然不能自控的落淚,慶幸他平安無事,還能在她跟前同她說笑。
他看著她這一令人措手不及的反應,無奈安慰道:“我這不是好好的嗎?你哭什麼?”
她淚眼婆娑,凝睇他麵容,解釋道:“不是我……”
他一聽便明了,接道:“可是江乾怪罪你了?你別往心裏去,我知道不是你,是誰幹的我心裏有數。”
她破涕而笑:“我體諒他的心情,並不怨他。昨日裏,衛醫生給你做手術的時候,我想起十多年前的事,那次我受傷,你背著我走了那麼長的路,也是像昨天一樣的雨夜,那條路長的望不到盡頭,幾度與死亡擦身而過,最後你終是帶我尋到了活路,還記得那時候你對我說過的話嗎?你說,這一生,要保我性命無憂,當你躺在那裏,生死未卜,我在想,你若是出什麼事,往後的日子我該如何獨自過下去,突然明白,那些南轅北轍的信念和堅持終究抵不過歲月還給我們的感情,我還有許多事情沒有向你解答,你還未曾了解我待在你身邊的真相,正如你待我一般,我同樣不願你赴死。這些年下來,我對你的感情深至如此,隻怕連我自己都渾然不知。”
這一番話令他赫然震驚,自識破她身份以來,他早已心成死灰,隻盼能見著她一天是一天,唯怕她玉石俱焚忽然間離他遠去,自是不顧世人閑言小心翼翼維護這段諱莫如深的關係,卻未曾想到她的心裏始終為他留著以關切擔心澆築的一席之地,他倍感受寵若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