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埋首在他被褥間,隻聽他的聲音在上方響起:“零落,從今往後,就安安靜靜待在我身邊吧,不要再插手那些爭鬥了,等戰爭過去,我帶你回柏林。”
她以眼淚回應,縱聲哭咽,那大概是多數人朝思暮想求之不得的生活,可是自打她踏上革命那一條路時,生死不再由她作主,生活又如何能讓她掌控?她不敢奢求這樣的宿願,然而眼下,她抬眼,望向那雙攜帶病容的明眸,微笑點頭,沉默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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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雨勢漸小,葉嘉良自午睡中醒來,等候在外的衛子亮進屋給他換藥。
“前陣子的傷已大致痊愈,記得按時敷藥和內服調養便是,明天開始不用再打針了。”衛子亮收起針管,又去查看他的傷口:“傷口切不能沾水,這兩天暫時不要走動,多臥床休息,等開始愈合後,再去樓下透透風,餐食以清淡為主,忌辛辣,當然酒也是不能喝的。”
葉嘉良點頭道:“衛醫生,這件事還得勞煩你替我保守消息。”
“這都是我該做的,況且昨日蘇秘書已經叮囑過我了,我自有分寸。”
葉嘉良聞言吃驚,倒是沒想到她為他考慮的如此周全。
“對了,從我身體裏取出來的那枚子彈呢?”葉嘉良問。
“已交給江秘書處理。”
“叫他進來。”
江乾奉命推門而入,葉嘉良開口便問:“可有從子彈查到什麼線索?”
江乾稟報:“出自德國毛瑟98狙擊步槍。”
“什麼人幹的?”
“係馮光遠的同黨,專業的狙擊手就那麼幾個。”
葉嘉良俊眉緊蹙,慍怒:“果然不出我所料,怪我太大意,這幫人膽子倒是挺大的,除了這些呢?”
江乾躊躇:“司令的意思是?”
“範、邱二人處有無動靜?”
“似乎並不知情,仍舊當你身在城外。”
“桂係那邊呢?”
“白總司令前幾日忙著豫南前線的事,並無大動作。”
葉嘉良懊惱道:“當初真不該存有婦人之仁,釀成今日這樣無盡的麻煩,看來還是得斬草除根,若是等到事情傳到委員長耳朵裏,但凡嚼一點舌根,對我們都是極大的不利,這件事你謹慎去辦,另外封鎖我受傷的消息。”
“司令 ,有句話我不知當講不當講?”江乾意有遲疑。
“講。”
“我實在不懂您為何執意要將蘇秘書留在身邊,受傷後又堅持來這別墅。”江乾豁出膽子問道。
葉嘉良沉默不語,許久,他歎氣,似無可奈何道:“我向她承諾過,這一生要護她周全,出城前一日也曾答應她,一回來就來看她。”
看著仍舊不明所理的江乾,他黯然:“小鬼,你不會懂的,好好奉命辦事,其他的少打聽。”說完他又補充了一句:“你放心,她不會害我。”
江乾若有所思,隻得愣愣點頭:“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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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倦鳥知返的時候,衛子亮的車向山下駛去,尾氣消散於雲霧深處,江乾與葉嘉良在臥室裏談事情,房門緊閉,管家與傭人們則在準備晚飯,隱約可見徐徐炊煙,院子外的警衛兵仍恪盡職守,忠於崗位,別墅裏一片寂靜,蘇零落輕聲推開臥室的門,透過薄紗遮掩的窗檻,歸巢在憑欄上咕咕叫,她豎起食指,令它噤聲,邁步走出去,解下它腳踝處的紅色絲帶,展開,正是山下來信,打聽葉嘉良的消息。
她迅速回房,取來筆,將葉嘉良受傷的消息仔細寫在背麵,依舊拿那根解下的紅絲帶,重新把紙綁上去,她輕輕托著歸巢的羽翼,將它放飛於陰雲滿布的天空。
那紙的背麵寫著:葉嘉良遭遇暗殺受了槍傷,需於山頂療養數日,令抓緊時間,尋找機會,竊取城防基地圖。
她凝視歸巢遠去在空中留下的天際線,終結於寒雲寺的端點,仿佛心中那一株抽枝拔節的官司草生生被掐斷了根脈,連筋帶血剔出了心髒,那驟然的疼痛令她渾身顫抖,終是禁不住掩麵哭泣。
葉嘉良,對不起,我真的沒有辦法,我必須這麼做。
欺騙自己愛的人一如欺騙自己的內心,是同等深重的罪責,她早已是罪不可赦的囚徒,罷了,這一生已注定要在他築造的監牢裏守著掙紮惶惶不可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