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一遍一遍吹來,把我們村莊裏沒有壓蜇的事物吹得啪嗒啪嗒響。有時把一張鐵門吹得關上,打開。打開又關上。有很多人怒罵北風,把自己經常使用的一件東西拿走了。村莊裏的樹葉都被北風吹落了,然後又跟著風走了。村子北麵的土吹到了村子南麵,村子北麵留下的坑又被北麵村莊裏的土填平。所以,我經常認為,麵對強大的自然,所有的事物都是公共的。你的錢財也是公共的,雖然你現在有幾個臭錢裝在口袋裏,那都是暫時的。麵對地震,麵對強大的北風。
北風吹著時,整個村子陷入了風中,灰塵光顧每一座農院,搞得昏天地暗;把窗紙吹得吱吱響,把吃草的羊吹得羊毛翻卷;那些雞被吹得露出了肛門;把炊煙吹得緊貼著煙囪向南而飛,一些人在風中堵著北窗。如果恰好你拉著一車豆子或玉米往村莊的方向走,那算你倒黴了,你的衣服全部被吹得向後,你的頭發早被吹亂了。你非常吃力的向前走,走半步退一步。最後你幹脆就放棄了車,一個人走回了村莊,待北風停息了,你去拉停在路上的車,卻發現它倒退了半裏地。
所以,在北風趕來之前,有很多事情要做,把你當鋼筋用的麥秸用舊檁條壓起來,把羊吃的草用石頭壓起來,把蔬菜放進地窖,把農具放進屋裏。你平時走到一個農家的屋裏看見堆得滿滿的農具就是這樣的緣故。一個人過日子的人,在遠離村莊千裏之外的地方打工,由於離家時匆忙,很多東西沒有壓好,就被風吹沒了。
我是一個理解北風的人,是北風告訴我們季節的更替,是北風將那些陳舊的東西吹走了,迫使我們創造新的東西。
每到北風來臨的時候,我就會像舅舅那樣把我的東西用北風吹不動的東西壓起來。一年又一年,我循環使用著那些陳舊的東西,後來我發現我變得懶惰了。
孤寂的村莊
在漫長的時間長河中,一座岸邊的村莊,究竟等來了什麼,它所苦苦期盼的消息,為什麼遲遲不肯到來,它像一艘擱淺的船,讓船上的人們焦躁,不安、盼念、期待。
一個消息的到來是漫長的或許它根本不存在,折磨自己的是自身。一群毫無主張的人在撐著一座村莊的外殼。而村莊像一位經驗豐富的保姆,在自設的神話和夢魘中,維護著它的尊嚴和使命,一座村莊逐漸衰老忽又蓬勃,它用一種漲潮的力量喧響著靈魂深處的悸動。繁衍和婚事讓一座幾乎死滅的村莊逐漸繁榮。我們生活在一座村莊之內,而不是之外,我們使用著它的文字,並沿著它的軌跡生生滅滅。我們期望著一次事件,一次天崩地裂般的事件,使一切事物洞然天開,而後我們又放棄智慧,重建家園。一場夢的破裂,總會激起一場更高的夢想開始。我們生存在反複之中,而又不能從中窺視到其中的奧秘和技巧。人總是生活在不固定狀態中,讓你有所依而又無所依。
田野真好,年年用誘人的綠色將一座村莊包裹,將一座村莊的欲望壓抑在糧食的基礎上,我們背著糧種,年年踏在種植的路上。
村莊嗬!你孤寂嗎?
小麥種上以後,農活基本上已經很少了。
很少有人再到田野裏來,空的田野更加空曠,偶爾走來一個人,也是上了年紀的人,在家呆不住,來到田野看看自己家的麥苗長勢如何。這個人倒背著手,穿著件薄棉襖,東看看,西看看,不著急的樣子,棉襖的黑色讓人看上去這個老人是一位種地高手。這是誰爹啊,風兒吹著他花白的頭發,吹著他彎曲的脊背。他一會兒彎下腰揀拾東西的樣子,一會兒目視遠方。田野到處是麥苗,墨綠色的,讓人覺出生長的強壯根基,覺出生命的博大和厚重。天邊漂浮著灰白的雲彩,地上高低的土坎把漫無邊際的綠色弄成了一層一層的波浪,在下午的天色裏顯得誘惑和媚悅。
初冬的寒風不停地吹著,空氣一天比一天涼,大地就要冰凍了,鳥兒飛的很低,偶爾有一隻野兔在田野上狂奔。這個人溜達了一圈,實在無趣,就又返回了村莊……
村莊裏很少有人走動,太陽照著一座村莊的房屋和樹木,房屋不動,樹木不動,一座村莊安靜極了,仿佛從來沒有過勞累和繁忙。人們不知在幹什麼,那些高高的牆更是無言,陳舊的白色顯示出牆的固執。很多事物的矗立都是為了擋住風的去路。冬天的風最不像風了,喝醉酒似的,嚎叫著在村邊上轉悠,仿佛要帶走一個人似的。在這個村莊裏生活了幾十年,我深知冬天風的威猛。冬天的風能穿透牆壁,洶洶燃燒的火爐也感到寒冷。那些風都是從村子的北麵吹來,從後窗進來,在屋子裏尋找風要找的東西。不久會有一個人永遠離開這座村莊不再回來。
這座不知從哪年開始生長的村莊,不知要長成什麼樣子。最終一些人實在承受不了它的緩慢而離開它移居到遠方的城市裏,杳無音信,這一輩子他們也許永遠不會回來。
冬日裏能夠反光的東西不是很多,偶爾放在高處的一把犁或者是誰不小心丟在田野上的一把鍬。再就是那些丟落在路邊上的瓦片,它們都不能反射出強烈的光芒。因此,一座生長百年的村莊看上去,灰暗、朦朧、默默。沒有人去驚擾屬於村莊的那團黑色。
常有幾隻狗在村莊的邊緣跑來跑去,有幾頭牛在田野裏反芻陽光,另外的牛在另外的地方反芻陽光。隻有早晨升起的炊煙見證著一座村莊的早起和晚睡。
陽光一天一天地照著,把一座村莊照懶了,人們也懶得動彈,日子不緊不慢地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