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沒什麼事的人,時常打量一座村莊的輪廓,猜測著每戶人家的事情。很多年了沒有一個人想把這座舊村莊扔掉,然後,建立一個適合自己想法的村莊。我也沒有這樣的想法,我已是四十多歲的人了,喜歡安靜,在安靜中思想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我覺得一個人一過四十就像莊稼去了暑,沒有了活力和精神,再也不能改變什麼了,讓水自流,活到哪算哪兒,對生命的有無已看的不太重要。
我喜歡下雪後的村莊,一夜大雪將村莊覆蓋,將那些煩心的事物覆蓋。一座村莊完全成了新鮮的白色,人們在雪裏酣睡,樹木不動,房屋不動,雪不動,雪靜靜地等待著什麼。這時安靜會蔓延整個村莊,沒有人去攪擾這難得的安靜。雪足有半尺厚,反射著冬天寒冷的陽光,我感到了我們長久居住的村莊原來這麼美,詩情畫意全顯現出來。此時我就會感激我的先人是那麼有眼力,把一座村莊建立在了一處絕好的吉祥之地。
生活在村莊裏的人越來越多了,人活著不就是要的那麼一股人氣麼。
我的村莊。
村莊的底片
正月初八,天降大雪。這正是我期盼的事情,我喜歡大雪覆蓋田野,喜歡那一望無際的潔白。
一早起來有了照相的念頭,我喜歡站在白雪皚皚的田野上留下身影。那是一種廣闊、自由,是一種幹淨的境界,也是我一生追求的,更是我熱愛家鄉、熱愛土地的一個有力的明證。
我踩著厚厚的積雪,去找三弟。他有一部佳能照相機,我還沒有學會使用。三弟還在享受著晨光裏的美覺。我等三弟穿好衣服後,就走出了家門。三弟說到哪裏照,我說到田野上。
來到村子外麵,廣闊的田野一片安寧,一切都在酣睡,萬物都在做著美夢,根本沒有城市的那種喧嘩。越冬的麥苗被積雪覆蓋著。我們勞動過的痕跡也被積雪覆蓋了,看不到了勞動的疲倦和埋怨。田野裏沒有人和動物的影子,人們都在睡懶覺。那些狗也懶得動。雪地上有少許的小動物的足跡。
我站在田野上向遠方凝視,而遠方正是一片蒼茫。深遠,模糊。但我還是把目光視向了遠方。這樣我的影像是一個自足的側影,我的目光堅定,沒有一絲憂慮。不知三弟為我拍照時注意到了沒有。但是我的目光中也深深埋藏著我對這個世界的期待。
三弟一連給我拍了三四張,並說選擇最好的,當然我喜歡最自然的,自信的,能給人讀出生命信息的樣子。
後來我又選擇了以村莊為背影的幾個角度,我喜歡我的村莊,熱愛我的村莊。我與村莊的吻合是我一生的幸福。
厚厚的積雪,把村莊的屋頂全部覆蓋了,安靜,沉穩。看上去毫無惡意,反射著白白的雪光。也不知怎的此時看到房頂上的積雪,就有一種溫暖的感覺。
我突然想到了距村莊三裏多地的楊樹林,我建議三弟我們到那裏去照。我們一邊走著,三弟一邊演示著說在怎樣的情況下,照出的相片質量最佳。我們踏著厚厚的積雪,雪水把三弟的鞋子浸濕了。我們一邊走一邊照,以不同的角度選擇村莊的樣子。而村莊還在酣睡中,她不知道一個叫白慶國的,她的子民正在叛逆中。用不同的手法,展示著她的滄桑,她的醜陋,她的不為人知的一麵。我想無論哪一方麵,我的村莊都會默默地接受。
田野裏很靜,幾隻小鳥無奈地在電線上站著,為食物發愁。樣子可憐極了,三弟想保留下它們可憐的樣子,舉起相機,剛要拍照,那幾隻小鳥卻無力地飛走了,遠離了我們。
我一心想著楊樹林,我認為它是我們村莊最美的風景。盡管它窄小,但我把它想象成了東北的原始森林。我是一個喜歡獨處安靜的人,很想隱居在原始森林中,與獵人在一起生活。遠離塵囂,呼吸沒有汙染的空氣,聽鳥兒站在樹枝上鳴叫。那種原始的,自然的生活方式。
我心情急躁地走在前麵,路旁是被白雪覆蓋的枯草,那些枯草還沒有被折斷。它們隻生長了半尺高就被季節封殺了。麵前被白雪覆蓋的路一直沒人走,我們走過留下很深的腳印。由於太陽一直沒有露臉,天空依然灰暗,楊樹林被霧一樣的灰色包裹著,雖然光線不太明亮。但我想取的就是大地被積雪覆蓋時楊樹林的寧靜景象。
來到楊樹林,我覺得這裏的風景漂亮極了,每一棵楊樹非常幹淨,包括伸出的每一個樹枝都非常安靜地等待著我的到來,而我的到來對於它們毫無意義。我隻是出於自私,來滿足我的心理需求。我站在一棵筆直的楊樹旁,讓三弟為我留了影。我現在也不知道我究竟有怎樣的審美需求,我需要一棵雪後的楊樹做背景而留下我塵世的身影,是為以後的回憶,還是為了現在的虛榮。
這片楊樹林是幾年前一個承包戶栽上的,橫向,縱向,都在林主的視線裏。這是林主最得意的作品,既節省了土地,又最大容納了樹的棵數。現在已經碗口粗了,夏天,這裏一片綠蔭,讓很遠的人看見,有欲前往的念頭,可是活路的繁忙,很少有人來到這裏。
自足的楊樹,即使在寒冷的冬季,也沒有表現出顫栗,他們一直站在寒冷中,用內心的激情對抗著寒冷,期盼著春天的到來,他們知道嚴寒過去就是春天,就是溫暖,就是生長,就是創造奇跡的機會。我雙手合十,默默為他們祈禱,祈願加入他們的行列。
我們的鞋子完全濕透了,走起路來很不舒服。我們趕緊拍了幾張楊樹林的全景就轉身往家走了。這時突然從前方出現了一隊行獵的人,有幾隻獵狗在前方跑動著。現在,我們這裏兔子已經很少了,這些人還保持這種雅興。也許他們在漫天雪地裏辛苦半天也不會抓到一隻兔子,可是我想他們絕不會遺憾,因為他們在一個非常幹淨的雪天裏,與大地交融了。他們的心是滿足的,快樂的。
回家的路上,太陽出來了,亮麗的陽光普照著大地,我的村莊也在亮麗之中。
〔責任編輯 楊 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