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追到後山,水月才停下步子,麵上掩飾不住的欣喜,用衣袖擦著臉上細密的汗珠,仿佛發現了寶藏,弘昑此時才看到同樣的鳥兒許多隻,叫聲婉轉,在高大的樺樹間飛來飛去,便問道:“追它們做什麼?”
水月忙小聲笑道:“這是七夕鳥,很難找的,它們可以治病。”
“治病?”弘昑審視地上下看了看水月,問道:“你病了嗎?”
水月剛想說不是,眼中光芒一閃,笑道:“是啊,我病了,你要不要給我打下幾隻來?”
見她眼神有種古怪的銳利,弘昑忙別過目光,說道:“那也不必費事,叫下人們買來幾隻也就是了。”
水月撇撇嘴,哼笑道:“真是大家公子哥,凡事隻知道花銀子辦事,這鳥就在眼前,你射不得的?偏要去買?別說市麵上未必買得到,便是買得到,一隻少說三五兩,十隻多少錢?趕得上滿府大丫頭的月例銀子了,雖說府上不在乎這些,也犯不著扔了銀子打水漂,難道這才顯了你尊貴不成?”
便瞪了他一眼,說道:“非是我病,額娘這兩日頭痛病又起了,藥也醫不好,我昨兒得了一土方,聽說這七夕鳥和燕窩一起煮了熬湯,治頭痛很有效,索性打了給她熬煮,若好了,豈不是大家都好。”
弘昑望著四處亂飛的鳥兒,蹙眉道:“這鳥可以治頭痛?——怎麼我不知道?”
水月不答,隻小聲自語:“你除了‘先所長以觀其變’,還知道什麼?”
弘昑看著她,好笑地問道:“你在那裏嘀咕我什麼?”
水月冷哼一聲,不理他,自從身後取出一隻金紅色的弓箭來,長衣下擺向後一掀,一隻腳踏著木樁,身子微弓,指向停在高高樺樹枝上的鳥兒,屏息瞄準,牙縫裏擠出一句:“別跟我說話,驚了鳥,有你好看。”
她今日穿著一身小獵服,米白色的料子,繡著祥雲,腰上一條絳紫色腰帶,同樣的絳紫色長靴,越發襯得身材窈窕,英姿颯爽,和平日迥然不同,弘昑很少見到這樣的她,一時看住了,思緒有些怔然。
這身洋裝獵服還是上次湘兒送的,她平日並不穿得這樣,雖然身為王府福晉,可是她並不豪奢地享受,她會自己縫製全家的衣服,自己刺繡手帕,便是一碗燕窩湯,如果沒有喝完,不會像湘兒那樣命人倒掉,下次會熱熱再喝,偶爾她的親戚會來探望,她從不會拿府裏的東西大包小攬地贈送,雖然她貴為福晉。
有時候他覺得她這樣做毫無必要,甚至顯得有些可笑,但有時候又覺得不盡然。
她總是在他麵前作出那種安享榮華富貴的福晉模樣來,可是骨子裏還是一派小家女兒的作風,純樸,勤勞,知足常樂。
水月瞄了半天,卻漸漸放下手。
“怎麼還不射箭?”弘昑突然開口,聲音溫和,笑道:“如果對自己沒有信心,我可以代勞。”
“好久沒摸弓箭了,已經沒有準頭了。”水月輕笑著說道。
弘昑眉頭輕蹙,他分明看到水月的雙眼中視一種複雜而古怪的神色,有些豔羨,有些嫉妒,還有一種難言的失落,他順而望去,他看到高高的樹枝上,兩隻七夕鳥互相啄著羽毛,你啼我叫,相依相偎,一派甜蜜溫馨之景。
他聽聞過這種謹慎的鳥,它們不會在一個地方停留超過一周以上,因此被人起了這麼一個曖昧的名字,它們的世界,最重要的就是和雙宿雙飛,和另一半相守至老。
弘昑不言,默默搭上弓箭。
“不要。”水月吃了一驚,一把攔住他,說道:“不要射它們。”
“為什麼?”
水月並不回答,忙莞爾一笑,說道:“對了,你會輕功嗎?”
弘昑不解何意,看著她。
水月指著另一棵樹,說道:“那上麵有鳥窩,你能不能拿下兩隻鳥蛋來?”
弘昑仰頭一望,搖頭微笑,不說能,也不說不能,隻笑道:“還是叫善寶,金柱他們來吧,也不差這一時。”
水月知他顧慮的是什麼,故意說道:“算了,你是千金貝勒,不能屈尊,我來就是,——都說你功夫了得,我看也不過徒有虛名罷了。”
便摩拳擦掌,抬頭仰顧,弘昑蹙眉道:“你?你行嗎?”
水月不答,使勁全力,縱身一躍,不過才至三分之一,樺樹油滑,水月沒有抱住,還沒穩當,又直滑下來,許多細碎的樹皮也跟著劈裏啪啦掉下,打了水月滿頭滿身,甚是滑稽,將弘昑都逗笑了。
“別逞能了,還是叫他們來吧。”
水月將身上打掃幹淨,笑道:“不用,我就不信這個邪,你瞧著吧。”便將袖子擼到一半,雙臂環抱,索性一點點爬了上去,速度雖然不快,倒也漸漸上去了。
弘昑見她舉動艱難,本想親自動手,可是她身上一股堅強柔韌的氣息,又讓他心中暗笑,便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雙手攏在口邊,衝著水月喊道:“哎,你可是福晉啊。”
水月好容易及到第一個樹杈,便坐上去,用手背擦一下汗,對著弘昑一笑,脆聲說道:“我現在不是福晉,隻是個小賊!偷鳥蛋的小賊。”
弘昑不禁搖搖頭,雙臂環抱,靠在樹上笑著看她,夏日的夕陽透過層層樹葉照在水月身上,鍍上一層美麗的金黃,水月猶如一頭倔強的小豹子,執著地向著樹頂而去,周身活力,充滿了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