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務先所長以觀其變,設購開賞,宣示反悔,勿貪小功以亂大謀——”
弘昑的目光定格在某句上,凝思微晌,一陣淡淡幽香隨著初夏的微風迎麵飄來,他的眉梢微微一皺,有些煩躁和無奈,冷哼著說了句‘無聊’,忍住不去多做理會,隻是身子向旁邊一轉。
水月嫣然一笑,又換了個方位,依舊將雙肘支在桌上,保持和他麵對麵的姿勢,剪剪水瞳挑釁般凝視著他,好似再說‘看你還能躲到哪裏去’。
弘昑暗暗喘了一口氣,俊眉皺得更深,書頁一翻,明顯透露著不耐,水月卻不以為意,委身後坐,下巴墊在兩隻胳膊上,研究似地看了弘昑半晌,自言自語道:“怎麼會有男人長成你這個樣子?哎,你說。”
“睫毛那麼長,牙齒那麼細,眉不畫而黑,唇不塗而朱,你若不說話,真就是一個十足的美人了,你若做女子打扮——”
便把不遠的小銅鏡拿過來,照了照自己的五官,笑道:“簡直能把我比下去。”
忽然眼睛一亮,笑道:“是了,貝勒爺不是會點易容術嗎?不如你把自己變成女子,把我化成少爺——”
‘啪’的一聲,弘昑把書一合,扔在桌上,定定地看著水月,沉聲問道:“你究竟想怎樣?”
水月微微一怔,繼而柔柔一笑,妖媚如狐,道:“貝勒爺何必明知故問?——昨兒你說什麼來?”
弘昑眉心緊蹙,有點後悔。
昨日永思又耍小少爺脾氣,死也不肯去讀書,弘昑哄又哄不好,偏生他又極疼永思,舍不得打他罵他一句,一時弄得手忙腳亂。
難道真是慈母的力量,水月隻是溫聲細語和永思說了一通話,那小東西就如同變了個人一般,立刻溫順如水,同家丁去了。
這並不是關鍵的。關鍵的是,在永思滿地打滾的時候,他一時手忙腳亂,不知怎麼竟允諾水月,隻要她把他哄地乖乖地上學讀書,他可以帶她出去,她不是一直想著去淞南山打獵嗎,他可以帶她去。
看著水月得意的眼神,弘昑忽然懷疑,她們母子是不是早就串通好了的?
“貝勒爺一言九鼎,水月也在這深宅大院悶得好久了,弓箭我都準備好了,我們什麼時候動身?”
弘昑雙臂環繞,靠在椅背上,麵前人柔聲細語,但他相信,如果他不答應,他今日一定會被膩煩的什麼事也做不成。
弘昑的臉很寫滿了厭煩不耐,但是水月的笑卻越來越濃,她知道弘昑是答應了,她上次出去遊玩時什麼時候?上次摸弓箭是什麼時候?——都快忘了,這厚重的一重重朱漆大門,她已經許久不曾走出去了。
盡管是初夏,可是這山野密林中溫度還是並不很高,偶爾吹來一陣風,還會帶來絲絲涼意。
萌發正好的綠意在夏風中微微起伏搖晃,宛若波浪,觀之怡神,山不很高,但可以很好地將附近景致皆收眼底,便不是打獵,單來此處賞景,也不失為一件樂事。
帶來的四個隨侍都知趣兒地在山底守護,淞南山周圍許多村鎮,山上猛獸早在許多年前就已經被清理了差不多,留下的不過是些山兔,野鹿及一些小的野獸,攻擊性不強,況有弘昑在,相信也用不著他們擔慮許多。
對於弘昑來說,雖然此行是迫於無奈,也算是難得出來散心,對著這天高氣爽,林翠草青,心情還不錯,是以麵對水月許多古靈精怪的提問,他好脾氣地沒有表現得太過煩躁,偶爾還破天荒和她交談一兩句,水月順勢而上,一路唧唧咯咯不止,仿佛兩人不是幾年的夫妻,而是才新認識的一般。
“那你從幾歲開始讀書?識字?幾歲碰的刀槍棍棒這些東西?”水月手裏搖晃著一根狗尾巴草棍,邊走邊問。
“忘記了,兩三歲吧。”弘昑隨口答道。
“兩三歲?那豈不是思兒這麼大?”水月蹙眉輕語,斜睨了弘昑一眼,更小聲地說道:“怪不得把脾性弄得這麼古怪,大戶人家也真是苛刻。”
弘昑眼睛向她一瞟,說道:“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早學早成。”
水月抿嘴笑而不語,想了想,又噗嗤一笑,說道:“我曾聽湘兒說,你小時候,有一段時間曾假充女兒教養,可有此事?”
弘昑忙道:“她胡說的。”
水月見弘昑臉色微紅,急著否認,便不再多說,隻是心中如抓到了什麼把柄一般,有一種難以抑製的得意,想及弘昑做女孩裝扮,說話細聲細語的模樣,再想到與平日形容的反差,不由得一個人在那邊笑起來,越想便越覺得有趣,及至後來,肩膀都樂得微微顫抖起來,不得不止步轉過身去。
弘昑見她如此,微微窘迫,故意板著臉回頭道:“有什麼好笑的,不許笑。”
豈料越是這樣,水月越是把持不住,背靠著樹,咳咳笑問道:“那你穿什麼顏色的裙子?頭上戴花嗎?”未及問完,又是笑個不止。
弘昑聽了,也忍不住冒出一絲笑意,皺眉說道:“我看你也不是真來打獵的,你再笑,我可回去了。”
“好,好,不笑。”水月強忍著,忽見一隻鳥啾啾而過,油綠的羽毛,尾巴一抹朱紅,立即驚喜道:“呀,就是它。”忙跑著追過去,弘昑不由得疑惑,見那邊林深,有些不放心,隻得隨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