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亦瀟焦急地安撫著她:“寒雪,別看,聽到沒有,把眼睛閉上,寒雪……”
她卻仿佛聽不到他的聲音一般,失了心魂地尖喊著,無法承受眼前的這一幕,無法喚醒她的神誌,他驚慌地不知所措,迫不得己之下,楚亦瀟焦灼之餘靈光一閃,伸手在她的穴道上一點,她便失去了知覺地躺倒在他的懷裏。
“沒事了,沒事了……”他深深吻著她的額頭,黑眸中滿溢著擔憂,心中懊悔著,他不該答應讓她跟著來的,如果他強留她在戰營裏,她就看不到這血腥的一幕,他真該死,把她留在身邊,卻還是不能為她撐起一片平靜的天。
戰爭一副不可收拾,生靈塗炭……
楚元元年立春,雪國被滅,成為楚國的附屬。雪帝不甘受辱,自縊在不曾讓人收拾過的新房之中,隔天才被人發現他毫無氣息地躺在喜房的床榻上,紅綢布飄蕩,讓人唏噓。
從此,天下一統,楚國稱霸,定都原狼族的王宮所在地,史改稱為寒宮,據說是楚王以心愛的女子梅寒雪的名字為依據所題的字。
冬去春來,似乎時間總是在不經意之間便從指間悄悄流走,驀然回首間,幾多歡笑幾多愁,人事早已飛遠。
嫩草茵茵,小花搖曳。錦繡河山萬象新,春意盎然勃生機,萬物吐綠,隻是初春的薄霜流連不肯退去,在枝頭留下了它那晶瑩剔透的光澤,在春日煦光下,旋轉著霓虹七彩的光芒。
清晨,春雪帶著寒意侵入身心,輕輕罩住荒落了的瀚宮,冷清一片。
玉雪臣一身樸素儒裝來到昔日通往早朝殿的回廊,伸手拍去欄杆一處的落雪,掌心觸碰到冰冷的霜雪,透骨的寒意傳至心髒,他呼吸窒了一下。
舉目望去,荒無人煙,被春雪的折光刺了眼,他微微眯起,眯眼朦朧中,他似乎看到往日瀚宮的熱鬧,看到來來往往的宮女太監在忙碌著,看到不染塵埃的欄杆閃閃發光。
往事不堪回首……
寥落的宮廊一角,寒雪無法置信地捂住嘴巴,那滿臉布滿胡須,滄桑落魄的男子真的是以前溫潤如水的尊貴瀚帝嗎?
那個總是眼神溫和卻又不乏精明的皇帝,如今卻兩眼迷茫地望著前方,變故何其殘忍,竟然能夠將一個意氣風發高高早上的人折磨成此刻寥落的模樣。
環顧著四周冷清蕭條的宮殿,寒雪頓感一股虛無飄上心頭,昔日的種種在眼前拂過,當繁華落盡之後,竟然讓人感覺有如走了一個輪回,即使不甘,卻也無力再去糾纏往日。
回眸看向一直站在身邊的男人,她的話語難掩有絲悵然:“瀟,我們走吧。”
楚亦瀟深邃的眸子映入她不勝感傷的臉,他伸手攬她入懷,用他寬厚的胸膛,承載住她所有的傷懷,薄唇輕歎,柔和又霸道:“早知道你又不開心,我就不應該讓你來。我保證沒有下次了,以後你乖乖地忘記這裏的一切,我隻許你看我一個男人。”
聽似嚴厲的話,卻讓她感到窩心,這個男人,沒有太多的甜言蜜語,有時候甚至拙於言辭,還總愛說反話,以前也許會感到傷心,現在卻開始有些明了,原來他有時候隻是別扭。
馬車“得兒得兒”在跑道上馳騁著,重新回到舊日的楚王府,已然物是人非事事休。
一步一步走在王府的小道上,寒雪的目光眷戀地流連在每一處的景物,這裏,曾經記載了她所有的希望,也曾經毀滅了她的一切,連同她的心,也曾一並埋葬過。
命運真是會捉弄人,在她想要放棄一切美好憧憬,決意在罪惡中沉淪的時候,卻又在中途的分叉路口把她推向另一條道路,那條道路,竟是通向她來時的地方。
在跟著後花園跟前院的門口處,她卻停下了腳步,隔著一道高牆,眸光的焦點不知放在何處,隻是雙眸漸漸染上了水霧氤氳。
楚亦瀟也停下前進的腳步,心知肚明穿過這道門的裏麵有著什麼,他深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刺痛,轉眸向她,唇角一抿,止不住的疼惜硬是被他佯裝嚴肅的語調給掩蓋:“你看你,又哭了,我看還是把你帶回寒宮。”
他說完就要拉她走,寒雪急了,她吸吸鼻子,懇求地望著他,一雙翦瞳蕩漾著醉人的柔弱:“瀟,不要這樣,我不哭就是了,我真的好想再看看我們的孩子。他一個人在這裏一定很孤單,我要去看他。”
“那好吧,你得答應我不許再讓我看到你的眼睛有一滴水,不然我就不帶你回隱城看爺爺。”楚亦瀟故作思考一番才答應,卻又正經地提出條件,隻是再嚴肅的話都無法掩藏他眸底那抹濃濃的寵愛。
他說……他要帶她回去隱城看爺爺?他叫她的爺爺作……
寒雪又驚又喜地看著他,真的嗎?他不僅要帶她回隱城,還是願意承認爺爺?她不敢相信地激動著,內心的震撼跟驚喜衝擊著她,讓她竟然發不出一個聲音,隻能直直地望著含笑柔情的黑眸,他眼神中,尋找不到一絲絲的勉強。他真的釋懷了嗎?
她的心事太明顯,他不點破,隻是輕鬆地笑笑:“傻瓜,我當然要帶你回隱城,不帶你回去,我怎麼去向爺爺提親,讓他老人家把最寶貝最美麗的孫女嫁給我當娘子?”
“嫁給你?我們不是已經是夫妻了嗎?”寒雪有些茫然。
他俯身在她的唇上一吻,吻住她的疑問,唇齒相接之際,他柔情暗啞:“那不算,我們還沒有正式拜堂,你知不知道我長這麼大,還沒有拜過堂,難道你不想為我彌補這個遺憾嗎?”
退開溫熱的唇,他定定地凝視著她,一貫篤定的眸光竟然開始有些動蕩,夾雜著緊張,期待,還有濃得化不開的深情。伸手拂上她顯得有些呆愣的臉,他低低地誘惑:“告訴我,你願意?”
她愣愣地伸手撫上自己的唇瓣,上麵似乎還留著他的餘溫,看到他幾乎屏息凝神一般慎重的臉龐,與他眸對眸,看進他的眸底深處,清晰地看見自己的倒影。
許久,她點頭了,笑了:“好,我答應你,我們一起回隱城請爺爺同意我們的婚事。”
聽到她的回答,他如釋重負地鬆懈下肩膀,感覺僵硬的肌肉有有了活力,他情不自禁地又偷了她一吻:“我喜歡看到你現在這樣乖乖地答應我任何事,那樣我會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
“我以前不乖嗎?”她感到有些好笑捂住嘴唇抵擋他的不正經,嗔道。
見她露出小女人嬌態,語笑嫣然,淺淺的酒窩露出來,星眸亮得一閃一閃,他不由得看得有些癡了,動情地一把攬過她,他輕吻她的發鬢:“走吧,我們去看孩子,我想孩子最想見的是一個開開心心的娘,母子連心,隻有當娘的開心了,孩子才會開心。”
明白他的用心,她偎依靠向他,感覺他有力的心跳時時刻刻伴著她,忽然覺得自己有了一直微笑的力量。
回到隱城,看著那繁華的市集,感受著隱城的巨變,跟記憶中相差太遠,寒雪感到驚奇,這真是落後貧瘠的隱城嗎?
繁華處處可見,人們的衣裝服侍煥然一新,不時經過的巡邏軍隊更是銀甲裝束,威風凜凜,她幾乎看不到一絲往日的落魄。
放下馬車的窗簾,她回頭看向坐在身邊的男人,嗓音有些激動:“這些都是你做的吧?你是如何辦到的,這裏曾經那麼偏僻,那麼落後……”
他順手把她帶進懷抱中,笑答:“這裏之所以落後是因為太偏僻,而偏僻,則是道路不通造成的,我隻是建了一條直通大道,商人們自會過來,你沒有發現隱城的風景很美,民風很樸素嗎?這樣未被開發的地方正適合當神秘的旅遊勝地,好奇心人皆有之,老百姓們當然會好奇養育出你這位絕代風華的王後的地方到底是什麼樣的神仙境地。”
輕點她的瓊鼻,他樂於看她驚喜的表情,從今以後,他隻會不斷地給她創造驚喜,不讓她再有閑暇去回憶那些不愉快的過去。
“你笑話我。”寒雪佯怒地坐正,離開他的懷抱。
一路上,柔情蜜意不斷,當接近梅莊的時候,寒雪意外地叫停了馬車,她目光複雜地望著依然莊嚴的梅家,有絲感傷,卻沒有了再走進去的想望,那裏,已經沒有了她回去的理由。
“你不想回去看看嗎?”楚亦瀟有絲不解。
寒雪轉首朝他露出無奈地微笑,說得釋然:“不了,我隻想去看看爺爺。”
不回去,也許對她跟二娘他們來說才是最好的,能夠看到梅莊依然如昔,她已經沒有什麼遺憾了。
來到爺爺的墓地,她幾乎無法遏製地想要流淚,爺爺的墳墓上長了嫩草,開了小花,一旁,有奶奶的墳墓,也開滿了花兒,春風拂過,兩座墳墓上的小花相互點頭,仿佛在訴說衷情。
望著周圍寧靜的環境,寒雪眨去眼中的氤氳,跪下在地:“爺爺,寒雪回來看您了,您可想寒雪?”
楚亦瀟定定地看著眼前的墓碑,當看到“梅正風”三個字的時候,他感到心境一片平和,不怨也不恨,所有的仇恨似乎已經離他遠去。眸光流轉,視線落在她下跪的身影上,他的黑眸湧上無限的深情,憐惜地輕歎一聲,他緩緩跪下在她旁邊,輕攔住她的肩膀,再看著墓碑的時候,目光變得堅定。
“爺爺,請您把寒雪嫁給我,我發誓一定會永遠疼惜她,愛護她,給她幸福。”
說完,他慎重地磕了三個響頭。
寒雪看著,望著,感動充斥胸口,無法言語……
等了很久,楚亦瀟不見她有任何反應,轉頭看向她,卻看到她有些失神,他的劍眉不覺攏起,心中隱隱感到不安,他開口詢問,帶著一絲心慌:“寒雪,你怎麼不說話?你不想跟爺爺說你會幸福嗎?還是你不相信我會給你幸福?或者不相信我會一直一直愛你?還是我哪裏做得不夠好,你告訴我,我會改……”
她伸手抵住他的唇,淚眼朦朧,不一會兒,她放下手,輕輕吻上他:“瀟,我愛你。一直都愛……”
終於又聽到她的愛語了,他激動得無以複加,再也無暇去管其他,天地間,他仿佛隻聽到她清清柔柔的聲音,隻看得到她充滿柔情的眼眸,他用力抱著她,幾乎想要把她揉入身體裏,薄唇緊緊貼住她的蓮唇,溫柔又不失霸道地攝取她的甘蜜,吻得忘我……
墳墓上的小花兒在春風的吹拂下,花瓣片片飄起,蕩浮在半空中,形成一幕美麗的花海。
寒宮,喜氣洋洋,四處掛紅。
寒雪端坐在喜房的床榻上,耳邊不斷回響著外麵的鑼鼓聲,還有人潮賀喜的嬉笑聲,她的唇邊勾起一抹微笑,卻笑不達眼底,今天,是她跟瀟的大喜日子,她終於跟他拜堂成親了,他們是名真言順的夫妻了,他是天下的王,她是他唯一的王後,她等到了一世夫妻一雙人的深情,可是……這幸福,它的代價卻如此大。
這幸福,是踏在多少逝去的生命之上?為了她,他幾乎踏平每一個國家,為了她,柳飄風失去了寶貴的生命,這是她心中的最痛,她欠柳飄風的,太多,太多,恐怕一輩子也還不完,她何德何能讓柳飄風這樣為她……
同樣聽著外麵的敲鑼打鼓,金嬤嬤卻笑得合不攏嘴:“雪妃……哦不,王後,你聽聽外麵多熱鬧,你知道嗎?天下的人都在為你們慶賀呢,這是舉世無雙的婚禮啊,嬤嬤真替你高興。”
“是啊是啊,小姐……啊不是,是王後,小英也替王後感到高興,真的很高興,為了王後,王真的很用心,不僅命人把小英帶回到王後身邊,還把小主子也帶回了寒宮,為小主子建了一座很漂亮的陵墓,還下令讓石靖跟顧大夫那兩個欺負過王後的老不休從此守著小主子,哼!算便宜了他們,這樣贖罪的方式簡直太便宜了,小英真不明白王後為什麼要替他們兩個求情,讓王把他們殺了豈不是更泄心頭之恨!”
小英端著喜糖走進來,喋喋不休地附和著金嬤嬤,還自顧自地說了一大堆。自從她被王重新安排回到王後身邊,她就已經從金嬤嬤口中得知了小姐過去的種種,她氣哭了好幾天幾夜,那口氣現在還沒有下呢。
“嗯哼!小英,今天是王跟王後的大喜日子,你少口沒遮攔。”金嬤嬤輕聲斥責,眼中無奈,這個小丫頭被以前的王後給慣壞了,總是這樣說話不經大腦。
寒雪的聲音隔著喜帕傳出:“算了,金嬤嬤,小英沒有惡意。”
聲音依舊柔柔婉婉,隻是心裏卻早已不再平靜,她隻是不想再看到有人因為她而死去,一切的悲劇都該結束了,現在四海升平,老百姓安居樂業,瀟把國家治理得很好,她怎麼忍心讓他再染罪惡。
喜房內,靜默了一會兒,忽然又響起金嬤嬤跟小英一同請安的聲音:“奴婢叩見王。恭祝王與王後早生貴子,百年好合。”
楚亦瀟揮揮手遣退她們,然後微帶酒意地搖步走到床邊,看著她蓋著喜帕,靜靜地坐在他們的新床邊上,他的心湧起極致的幸福感,他們終於是夫妻了!
“寒雪,我終於娶到你了,你知道我等這一天等多久了嗎?等到我幾乎以為自己要長白發了……”他像是醉言醉語,語調亢奮著。
“瀟,你不想為我掀起蓋頭嗎?”寒雪打斷他自說自話,嗓音無限溫柔。
如夢初醒,他拍了拍額頭,完全沒有了平日的微風凜然舉止之間有絲孩子氣:“對對對,我要為我的新娘掀起蓋頭。”
說著,他坐到她身邊,伸出的手竟然有些顫抖,他專注地望著喜帕,緩緩掀開,她妝點嬌豔絕倫的臉映入眼簾,一雙水眸流轉的淨是風情,他不由得醉了,想要醉在她身上,而他也順勢把她壓倒,呼吸變得粗喘加快:“寒雪,我想你,好想好想……愛你……”
他煽情的話消失在彼此的雙唇間,他吻著她,極盡他的柔情,極盡他的狂野……
寒雪閃躲著,他狂放的氣息噴灑在臉上,燙著肌膚,流進心房,燙得她的心不斷地發疼,抽痛,她柔柔地對上他灼熱霸氣的黑眸,把心頭的苦澀如數掩埋,逮著一絲說話的瞬間,她推了他的肩膀一下:“瀟,我們還沒有喝交杯酒,還不算真正的夫妻。”
她似愛嬌的呢喃如當頭棒喝敲醒他幾乎控製不住的****,甩了甩腦袋,他苦笑,卻十分甜蜜,帶著邪惡,他在她唇邊呢喃:“我真是被你給迷昏頭了,一看到你就像餓狼一樣,看我今晚還讓不讓你睡。”
寒雪的臉蛋一紅,她斂下眸子,掩飾眼底的痛,微笑:“我們先喝交杯酒好不好?我想跟你成為完完全全真正的夫妻。”
他起身,順勢將她拉起來,為她整整衣衫:“當然好,來,我們來喝交杯酒。”
不讓她下床,他一把抱起她,笑得開心,笑得幸福。
兩盞火紅的花燭前麵,深情的夫妻對飲交杯,火紅的燭光映照了她如花的容顏,明滅晃動,似夢似幻,美得出塵的笑靨,幽幽望著他,如水的目光落在他手中那被妖豔的燭光籠罩的酒杯上。過去曾有的一切仿佛是上輩子的事,在這一刻顯得那麼遙遠而飄渺。
對他深情一笑,她閉上眼,飲盡杯中的酒,不經意間,一滴清淚自她的眼角溢出,緩緩下落……
楚亦瀟飲盡杯中的酒,滿腔柔情地望著她如花的笑靨,他也笑了,笑得滿足。然而,就在他欲放下酒杯轉眸的瞬間,卻捕捉到燭光照射處,隱隱約約折射了她眼角滴落的淚珠,他的心一顫,手中的酒杯竟然拿不穩地掉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破碎聲,莫名的心痛源源不斷地蔓延至全身,像是來自她。
緊接著,她手中的酒杯也掉落在地,發出“哐啷”一聲,跟他酒杯的脆片重疊,他呆呆地看著她的嘴角邊慢慢沁出黑紅色的血液,一滴,一滴,落在碎片上,她卻依然笑得絢爛,笑得絕代風華,他無法思考,無法說話,隻能看著她嘴邊的血液越流越多,隻覺得渾身都冰凍了,世界也冰凍了……
望著他呆滯的眼神,她歎息得無力:“唉……”
帶著依依不舍,她緩緩閉上眼睛,身子也在同時軟軟地跌下。
楚亦瀟這才相信自己看到的,他動作迅速地接住她軟下的身子,黑眸痛苦地湧出了眼淚,他悲痛欲絕地抱緊她:“為什麼?為什麼你要服毒自殺?這是為什麼,為什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