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50章(3 / 3)

他吼得撕心裂肺,問得絕望悲涼,問得不諒解,他們相愛不是嗎?為什麼她要離開他?為什麼為什麼……

寒雪強撐著睜開眼睛,望著他悲切得幾乎要崩潰地哭泣,她的心痛得幾乎喘不過氣來:“對……對不起,瀟,答應……我,要好好治理天下,做個好皇帝……”

“不!我不答應,不答應……你怎麼能夠丟下我一個人,我不許你死,不準不準,你敢死,我就殺盡天下的人,一個也不放過,你聽到沒有,我不答應你!”楚亦瀟瘋狂地悲吼,嘶聲力竭,仿佛受了傷的獅子。

搖搖頭,她痛苦,哀戚:“瀟,我欠柳王爺太多,他死了,你知道嗎?我不能原諒自己,不能……因為我而死的人太多……太多……”

楚亦瀟震呆了:“柳……死了?”

哀傷地點著頭,她幾乎承受不住心中的痛,分辨不出是心痛,還是毒藥在發作,她痛得無力了:“瀟,原諒我……原諒我自私……當個好……好皇帝……”

沒有來得及等他回過神,她無法堅持呼吸,嘴裏不斷嘔出黑血,染了他們紅豔的喜服,依依不舍地望著他失了焦點的黑眸,再也無力撐開沉重的眼皮,她緩緩閉上眼睛,軟軟倒在他懷裏。

他驚回神,卻隻看到她緊閉著雙眼,他心神俱碎地大吼:“不——”

那一夜,他緊緊抱住她沒了心跳的身子,任誰也不能把他們分開,也沒有人能夠靠近他們,他就這樣安靜地抱著她的身體,一遍又一遍呢喃著什麼,聽不清,然而嗓音中的悲傷卻讓人想要流淚……

那一夜,他如墨的長發,成雪……

兩年後,枯木逢春,在一片寧靜的山穀裏,偶見幾名藥童端著草藥在走動著,有的在搗著草藥,各忙其事,悄無聲息的平和在穀中彌漫,摻雜著淡淡的藥香,讓人由衷感到平靜。

相較於外麵的和風徐徐,山穀卻保留著一處寒冰世界,舉目望去,處處冰雕渾然天成,冷霧嫋嫋縈繞在冰柱之間。

一名白發蒼蒼的老人靜靜地站在一副玉棺麵前,臉上的皺紋鬆鬆垮款,他專注地望著躺在裏麵的絕色佳人,她安詳地躺著,翹如蝶羽的睫毛在她緊閉的眼睛下形成一道淡淡的陰影,臉上的肌膚白透柔嫩,如冰雪的剔透,卻又讓人感到如冰雪的易逝。

久久,久久地望著她,老人終於開口,聲音卻是年輕的,如春風一般柔和:“寒雪,你還不肯醒來嗎?兩年了,你足足睡了兩年,你應該醒來了,醒來吧……”

如咒語般的呼喚,源源不斷地自他口中輸出,傳遞到她的耳膜,在一聲聲的叫喚之下,她的眼皮竟然開始跳動,原本毫無氣息的臉色竟然也開始慢慢呈現一抹腮紅。

許久,她艱難地掙紮著,周身的寒冷讓她開始想要逃跑,求生的意誌驅使著她努力……她聽到有人在叫她?是誰在叫她?為什麼這聲音那麼熟悉,熟悉到讓她突然湧起無限的遺憾,遺憾到她想要追回那道聲音。

“誰……叫我?”徘徊中,她掙紮著要出聲,卻感到喉嚨異常幹澀,連聲音也沙啞得讓她認不出是自己在說話,這是她的聲音嗎?她說話了嗎?

老人看到她有反應,屏息地看著她跳動的眼皮,驚喜地幾乎要哽咽,他伸手進玉棺裏,緊緊握住她的手,迭聲喊道:“寒雪,寒雪……你醒來了?睜開眼睛,聽我的話,隻要你睜開眼睛,就沒事了,寒雪……”

渾渾噩噩中,她像是聽懂了他的話,眼皮的跳動更加快速,仿佛經過天人交戰一般的掙紮,她的眼睛猛然睜開,卻是茫然的,沒有焦點的,她隻覺得自己的腦袋昏昏沉沉無法思考,隻能循著心中最深刻的本能呢喃出聲:“瀟……瀟……”

老人的身軀有瞬間的僵硬,卻很快又被激動掩蓋,他輕輕抱起她的身子,低泣:“太好了,太好了。我終於把你救回來了,太好了……”

春去冬來,又是一年臘月,白雪茫茫,純淨了世界的一樹一木。

寒雪坐在山穀的斜坡上,舉目遠眺,眸光溫柔如水,細看,卻看不到她的焦點落在何處,細細的雪子落在手背上,她掬起,任雪子在指尖的溫度中融化。

冷風拂起她如黑緞般的長發,她的眼神掠過一絲淒迷。嬌弱的身影置於茫茫的白雪中,脫俗出塵不似真人,卻像落入凡塵的仙子,隻是她眉宇間的那抹輕愁證明了她活在凡塵,也受紅塵苦惱。

眸光流轉,落在身前的一株梅花上,細細端詳那片片殷紅的花瓣——

“不是愛風塵,似被前緣誤。花落花開自有時,總賴東君主。去也終須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滿頭,莫問奴歸處。”

寒冷的上空,忽然飄起她歎息般的低吟,飄飄蕩蕩,落向四方。

仿佛回應她般,身後響起溫和低沉的嗓音:“開時似雪,謝時似雪,花中奇絕。香非在蕊,香非在萼,骨中香徹。占溪風,留溪月,堪羞損山桃如血。直饒更疏疏淡淡,終有一般情別。”

聞言,寒雪站起身回頭看向來人,牽強起一絲微笑:“師傅,你煉完藥了?”

一年的相處,她認這個老人家為師,剛剛醒來的時候,她很意外會再看到他,這個曾經在很久以前,在她還在雪宮的那段日子總是在照料她的老人,對他,她有說不出的親切感,仿佛他們已經認識很久,或者該說他對她太熟悉,他似乎知道她所有的事,但是她卻從來不知道他是誰?

老人的眼睛看了看那株梅花,然後望向她方才眺望的遠處天壁,輕輕歎息:“你應該回去屬於你的地方了,你不想再見到他嗎?”

他們心裏都清楚,他口中的“他”指的是誰。

隻是……她的目光有些閃爍,有些逃避:“師傅,對於過去,我已經不存在了。”

“你是怕那裏不再有你的空間嗎?如果你害怕這個,那你就真的辜負那個男人對你的愛。”老人皺了眉,眼神有不舍,卻更有歎然,去也終須去嗬……

寒雪的心口一震,有刹那的動搖,卻很快又被理智給壓下了,層雲逼壓的天空下,回憶如潮水般將她席卷。她笑得苦澀,望著空中飄飛的雪花,她有些失魂落魄,眼眶發紅:“師傅,我不能回去了,我應該死的,我欠柳公子太多,我應該在黃泉下賠他一命,我害死了一個這麼好的人,我怎麼還能安心地活著,我不能……不能……”

聽到她激動地喃喃,老人驚呆了,他瞪大眼睛,眼神無法遏製地震動,他握住她低泣顫抖的肩膀,聲音有著壓抑的痛心:“你……你為了柳飄風而自殺的?為什麼你要這麼傻,你難道不知道他死了也希望你幸福嗎?你怎麼那麼傻……你好傻……”

他無法控製地抱她入懷,眼角處流下一滴滴的淚水,心胸澎湃幾乎將他湮滅。

忽然遭到這樣激烈的擁抱,寒雪有些無法反應,她怔怔地開口:“師傅……”

老人放開她,然後背過身,深深吸氣,壓下心頭的激動,眨去眼中的水霧,才又轉身麵對她,專注地看著她帶疑惑的眼眸,他伸手,緩緩撕開臉上皺巴巴的皮,伴隨著他的動作,一張年輕如玉的臉龐躍入她的眼簾,如畫般的麵容因笑容更顯絕美。

“柳……飄風……”寒雪驚愕得隻能呆呆地叫出他的名字,然後便陷入迷惑中,他沒有死?老人是他?他是師傅?天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拿掉頭上白蒼蒼的假發,柳飄風俊逸邪美,風度翩翩的模樣活生生地出現在她麵前,讓她無法自已地驚呼:“真的是你嗎?你沒有……沒有……”

“是的,我沒死,之所以化裝成老人進雪宮,是因為想要保護你,更想要……幫助你,曾經,你陷在怨恨中無法自拔,我隻能幫你去發泄心中的恨,因為那是你當時活下去的唯一支撐,原以為你回到瀟身邊會幸福,卻沒有想到你竟然會因為我的死而……”他越說越激動,眼眸中滿溢著心疼,還有濃濃的不讚成,她怎麼能夠這樣輕易放棄自己的生命,怎麼能……原來這就是她一直不肯回去的原因,原來一切竟是這樣……

她為他而死,她竟然會為他死,他無法掩飾心中的激動再次抱住她:“寒雪,你不該這樣做的,不該這樣……”

這樣的她,讓他如何放手,讓他如何放下,她為何總是讓他這般地心疼,讓他這般地牽掛。

唉……罷了,曾經不想再見,以為可以不再牽掛,卻還不是從不曾真正放心,要不然他就不會在她大喜的日子偷偷躲在一邊,隻為看她能否幸福,結果,卻讓他從瀟為她建築的皇陵中把她了無氣息的身子偷出來,即使沒有把握,他也要股息一試,即使要耗盡畢生的心力,也要讓她起死回生。

終於,皇天不負苦心人,他把她救活了,永遠無法忘記那一刻,她在他的呼喚中睜開眼睛,隻要她能活,什麼都不重要了。

忽然憶起她那一刻的呼喚,他的心習慣地刺痛,卻也安慰。

寒雪隻覺得心中的遺憾在刹那間被抽走了,柳飄風沒有死,他還活著,平平安安地活著,她不由得喜極而泣:“謝謝你還活著,謝謝……”

輕輕推開她,他迎著耀眼的雪光,低首淺笑,目光溫柔如水:“我還好好的,那麼……你是不是該回去拯救另外一個就要為了思念而枯萎的男人?”

有她如此把他放在心上,這樣就足夠了。

“瀟……他怎麼了?”寒雪顫抖著嗓音,壓抑已久的感情排山倒海地席卷向她,瀟……她的夫君,還好嗎?

柳飄風緩下了語調,有絲傷感:“你回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寒宮,雪花大片大片地砸落,幾乎要密密地蓋住莊嚴的皇陵,卻又被外力阻擾而無法得逞,一切的阻撓,隻因一個銀發披散的男人正拿著木帚,奮力地掃去一層層的積雪。

寒冷,將他的雙手凍得紅腫,甚至龜裂而透出血跡,然而他卻毫無所覺,隻是一個勁地埋頭掃去厚雪,似乎不清理幹淨誓不罷休……

寒雪站在遠處的角落,看到這一幕,驚呆了,她的瀟,怎麼頭發變白了,他的頭發……他的手,在流血啊……

當她的視線落在皇陵的墓碑上的時候——永遠的愛妻寒雪,她無法控製地哭泣出聲,那是他為她建造的,墓碑上有他的親筆題字,她竟然帶給他這麼多的苦難,天啊……

伸手捂住嘴,她嗚咽著,眼淚撲簌簌地落下……

柳飄風站在她身後,也紅了眼……

沒有發現有人來,楚亦瀟有些欣慰地看到自己終於清幹淨了積雪,他緩緩坐到墓碑前,伸手輕輕撫著上麵的字跡,開口,卻忍不住哽咽:“寒雪,你已經離開我三年了,三年……好漫長,不知道我還能孤單多少個三年?你說過,希望我好好治理天下,所以我不敢現在死,因為我怕……我怕不答應你的要求,以後到了黃泉,你會生我的氣不理我,我怕你會躲起來,更怕找不到你……”

他的聲音,很沉重,很無奈,很悲傷,聲聲穿透寒雪的心扉,看著他滿頭銀發,她的心幾乎要被撕裂了,再也不能承受他的悲傷,她邁開腳步,飛奔過去,哭喊:“瀟……瀟……我回來了,你不要這樣,瀟……”

聽到魂牽夢繞的聲音,楚亦瀟幾乎以為自己瘋了,他反射性地站起來,轉身尋向聲音的來源,卻隻看到她奔進他的懷裏,他本能地伸手緊緊抱住她,想要抓住她。

“我夢到你了,我終於夢到你了,我好想你,寒雪……寒雪……我終於可以在夢中抱住你了,別再離開我,如果在夢中能夠抱到你,那我永遠都不要醒來。”楚亦瀟閉上眼睛,激動地無法思考,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緊緊抓住她,再也不放手。

“不是作夢,瀟,你不是在作夢,是我,真的是我啊,我是寒雪,是你的妻子,我回來了,我沒有死,我是真的,是真的。你聽聽,我是有心跳的,我有溫度,我是活生生的,你不是做夢。”心痛他竟然虛幻也不分,她哭泣著,緊緊抱住他,忙亂地伸手撫摸他臉龐,讓他感受她的溫度。

胸膛中傳來不屬於自己的心跳聲,楚亦瀟呆了呆,臉上,她柔若無骨的小手源源不斷地傳來溫度,他狂喜地拉開她,仔仔細細地看著她的臉,雙手撫著她的臉頰,紅了眼眶:“你……是真的?你真的回來了,你……怎麼會……天啊,不管你怎麼回來的,我都不會再放你走了,永遠都不會!”

他又哭又笑地緊緊抱她入懷,感覺她柔軟的身子毫無縫隙地貼在懷中,他的心,終於踏實了,安定了,那股痛,也消失了……

許久,寒雪才想起什麼,她退開他的懷抱,回頭看去,卻看不到柳飄風的人,她有些失落地暗了眸子。

楚亦瀟知道她在看什麼,他方才就已經看到了柳飄風,也看到了柳飄風的辭別,這辭別,他懂,他也懂,不忍看到她失落,他伸手轉回她的腦袋,覆上她的唇,糾纏著她的丁香舌,用他的吻,吮去她所有的失落,也平複自己滿腔的思念……

數年後,楚亦瀟帶著妻兒微服出巡,把宮裏的一切都丟給日月兩個苦命的屬下,就這樣逍遙自在地盡情玩樂。

熱鬧的街頭,小太子化身成貴公子,奔走在街市上,不時地回頭笑喊:“娘,快點,走快點,娘好慢,爹,你快抱著娘走啦,就像在家的時候一樣抱著娘走嘛。”

楚亦瀟聽到兒子的童言童語,一把摟過身旁的妻子,低首看向早已經耳根通紅的她,眸光溫柔含情,揶揄道:“親愛的雪兒娘子,我們的兒子讓我抱你走,你覺得如何,省力又省氣,你也就不用再喊累了。”

寒雪羞赧地瞪他一眼,推了推他:“別鬧了,這裏人來人往的,也不害臊。”

“哦?這麼說娘子害臊了?念風,你娘害臊了,怎麼辦?”楚亦瀟忽然揚聲問前麵的兒子,眼睛眨亮著惡作劇的光芒。

被喚作念風的小孩偏頭想了想,然後圓溜溜的眼珠一轉:“那爹還不趕緊抱娘親回房躲著。”

一句話,弄得周圍的人都笑了起來,尤其屬楚亦瀟笑得最大聲,寒雪羞得隻差沒找個地洞鑽起來,她奮力掙開他的手,轉身就走掉。

楚亦瀟投給兒子一個眼神,一大一小笑眯眯地也往回走,追上他們都最愛的女人。

身後,路人們還意猶未盡地看著他們的背影,笑得善意,心中感歎,真是幸福的一家!

“哎呀!”

走到郊外的時候,念風突然被什麼絆倒了一下,他很快地爬起來,自己整理好衣衫,然後疑惑地看向絆倒他的人。

楚亦瀟跟寒雪立即轉身來到兒子身邊:“念風,你怎麼了?有沒有事?”

“爹,娘,這人是誰啊?為什麼直看著你們不說話?”念風不答反問,稚嫩的聲音裏淨是疑惑。

楚亦瀟朝半躺在地,衣衫襤褸看似叫花子的人望去,卻在看清楚的一瞬間,一把拉回妻兒,警惕地看著那人,眼中有著異樣的複雜,這人……是過去的呂丞相?

寒雪也認出了呂丞相,她下意識地靠進楚亦瀟的懷裏,雙手緊緊抱住兒子,眼中閃爍著憐憫,卻也夾雜著戒心。

看到他們瞬間變化的神色,呂丞相卻笑了,這些年來的落魄跟人情冷暖讓他嚐盡了辛酸,卻也讓他遇到不少感人的善人,他痛悔當初的利欲熏心,如今的落魄,也許是老天爺對他的懲罰吧。

太頭注視著他們一家三口,他的視線落在楚亦瀟身上,仰天長歎:“善惡到頭終有報啊……楚王,其實梅家沒有欠你們楚家,當年……”

聽完呂丞相的話,楚亦瀟隻是淡淡一笑,然後溫柔地凝眸轉向寒雪,眼中的深情不變。寒雪回望他,柔情依舊,心照不宣,過去,在他們的心中,早已經成為了過去。

夕陽西下,把他們一家人遠走的身影拉得很長,金黃色的晚霞高高掛在天邊,吸引著人們去追逐。

但得夕陽無限好,何須惆悵近黃昏,人生七十古來稀,及時行樂莫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