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穿州過縣,遠離了帝都,遠離了似錦繁華。
因為趕路,我隻帶了磬兒,謙益也隻帶了甄管事和四個大內侍衛。大隊人馬出了帝都,我們便與護銀衛隊分開而行。我與謙益扮作商賈夫婦,其他人則化身隨從,輕裝簡行奔赴此行第一站——秦州。
由帝都至秦州,八百裏快馬隻需兩日半的光景。但我素來畏懼騎馬,謙益隻好留下一輛馬車,為我與磬兒代步。一路行來,夏日晴好,風景別樣火熱,綠得濃烈,香得醇厚。
隻可惜因在趕路,停歇不得,每到一處,補給了所需物資便匆匆啟程離開。坐在馬車內,我看的最多的不是車外飛逝的夏日美景而是手上薄如蟬翼的絹紙。這些絹紙是臨行前協理吏部的辰王所贈,上麵詳細記載著涁河沿岸受災州縣大小官員的情況。事無巨細,該記的都記了,不該記的也記了不少。
謙益收下絹紙後一直置於行囊內未看,而我看後漸漸心驚起來,原來我們正一步步深入太子的腹地。皇上將謙益插入太子心髒,此舉何意?難道真有廢黜太子的心了?又或者,他隻是想給謙益一個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用失敗來打擊其奪嫡之心?
三百萬兩,若是給一個州,那是很多了,可現在有十幾個州的災民,每人就算隻喝一口粥,也維持不了兩天。
連日來,謙益沒說什麼,但我知道,他不開心,十分的不開心。像是原就沒有愈合的傷口又遭人撒下了一把鹽,咬心噬骨的疼,饒是謙益這般隱忍的人也終於忍不住夢囈連連,睡夢中淒厲的呼著“父皇!”。
那時候,他就是一個孤獨無助的孩子,慌亂的,彷徨的……無意識的摟著我,抱得死緊,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無論如何也不肯鬆開。又像是要用生命守住他想守住的東西。
我每每心疼的輕撫著謙益的背,描畫著他的臉,直到天亮,可是卻總也撫不平他糾結的眉。
我很感謝這幾日的夜晚,因為它讓我見到了一個殘缺不完美的謙益。沒有白晝的淡然鎮定,從容灑脫,脆弱,卻脆弱的真實,能讓我嚐試去走進他的心,撫慰他的靈魂。
清晨,碧雲晴闊。
我與謙益端坐在秦州最大最豪華的秦川客棧內用早膳。秦州是涁河沿岸各州通往帝都的樞紐要道,來往商賈官宦眾多。像我與謙益這樣帶了一個丫鬟,一個管事,四個護院的商人富戶頗多,因而兩天來我們行走於秦州的大街小巷倒也不引人注意。
我們正吃著,忽聽客棧外的街道上喧鬧聲起,臨桌一個商人模樣的男人很了然似的對同伴道,“看,又抓了一批流民。”
青衫同伴頗為感慨的搖了搖頭,“今年涁河水患,秦州受災最輕,不攔截這些從潞州,益州,葚州逃難來的流民,他們拿什麼跟欽差要銀子?說是帝都來的欽差這一兩日就要到了。昨兒已經封了路,秦州這地方,如今是隻許進不許出。再過兩天,隻怕滿街都是流民。”
“我說呢,街上要飯的怎麼一下子多了起來。”商人拔高了音量。
“噓,小聲點,趕緊吃吧。”
我抬頭看向謙益,謙益隻是淡淡一笑,為我夾了塊蓮心鬆脆糕道,“丫頭,這東西現在吃正好,太涼太熱都不行。”
用罷了早膳,謙益說他出去轉轉,便帶著甄管事出了客棧。我在天子號上房內待了一會兒,實在閑悶也出了房。秦川客棧的天子號房有單獨的一個院落,院內設施雖比不上景王府講究,到底也是花了心思的。
時值巳時,太陽斜掛,熱暉打在院內一棵枝繁葉茂的桂花樹上。
樹下坐了一個白衣勝雪的瘦弱男子,眉目清矍,正在一人對弈。他身側隨侍了一個管事,四個清秀丫鬟,六個家將,排場遠比我與謙益大上許多。
四個丫鬟,正蹲在一旁用精致的小爐子焚柴煮水,爐邊置著上等的極品好茶——高山積雪。
隻可惜……我搖頭笑了笑。
磬兒疑問,“王……夫人,您笑什麼?”
我淡道,“茶是好茶,可惜水卻錯了。”我轉身欲走,便聽身後有人道,“夫人請留步。”這是非常平和溫柔的嗓音,聽來如春風拂麵般讓人舒心。
我回頭,樹下的白衣男子已站了起來,淡淡的笑道,“夫人懂茶?”
我回笑道,“隻是略懂一二罷了。”
“在下可否請夫人賜教一二?”男子溫和的笑著,他的笑不如謙益那般能顫攝我的心,但能讓我舒靜安定。
我眨眼道,“有何不可?”
男子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我緩步走近他。他的管事極懂察言觀色,早已命人取來了一把椅子擱在圍棋桌的另一側。我淡定道,“公子可願依我所言重煮一罏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