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北城紅棉(2 / 3)

陸景琛沒有抬頭:“你拿槍做什麼?”

蘇嬈狡辯:“防身。”

陸景琛終於抬起眼來:“那****怎麼會在舞廳?和日寇有關?”他雖是問著,卻一臉篤定。

蘇嬈眼睫低垂,斂去心緒:“怎麼可能。”

後來,陸景琛終於受不住蘇嬈的軟磨硬泡,將槍還給了她。

暮色降臨,蘇嬈離開前扯了扯陸景琛的衣袖,再一次不甘心地問道:“你真的不記得了嗎?”

“不記得。”

【四】

蘇嬈平日住在畫樓裏,畫樓是奉天城裏最大的戲園。管事知道她是來投奔這園裏戲子的親人,收了錢,就不再過問。

來聽戲的人多半是達官顯貴和日寇。

那一日,蘇嬈正閑得無聊,管事罵罵咧咧來到了後院。

原是,日寇今日又來聽戲,管事想找兩個人在日寇身邊侍候,那些小廝和丫鬟一聽是日本人,都跑個沒影,誰都不樂意去。

蘇嬈換上丫鬟的衣服,去廚房沏了茶,朝前院走去。剛走幾步,卻被人從後麵抓住了胳膊。她回頭,看到陸景琛正蹙眉看著她。藏藍的軍裝,腰間別著槍,眉宇間帶著軍人特有的威嚴,那樣好看。

“你怎麼在這裏?”

“我是這裏的雜役。”

陸景琛手攥得更緊了:“你以為我會相信?”

副官精明,慌忙搶過蘇嬈手中的茶具,遞給了身後的哨兵:“蘇小姐怎麼能做這些下人做的事,讓管事再找一個人去送。”

陸景琛從蘇嬈袖子裏拿出了槍,聲音低沉:“那個日寇自然會有人去殺,你跟著我,一步也不許離開。”

蘇嬈掙紮著要去搶,聲音裏帶著委屈和恨意:“裏麵坐著的日賊殺害了我的兄長!”

陸景琛低歎,攬住她安撫她的情緒,聲音也溫和下來:“我會替你殺了他。”

蘇嬈眼睛濕潤,模模糊糊中,她看到陸景琛的目光堅毅,那樣安定人心。

陸景琛幾日前收到命令,要拿到日寇手裏的叛賊名單。他一早就安排了人手,畫樓裏走進走出的,都是喬裝成尋常百姓的衛兵。

陸景琛帶著蘇嬈坐在幾步外的雅座上,神情淡漠。

戲曲唱到高潮,日寇聽得出神。陸景琛摩挲著茶杯,手指細長,指尖幹淨圓潤得像白瓷一般。杯蓋在他的指尖轉了幾圈,突然落在桌子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坐落在廳裏聽曲的人瞬時起身,拿出槍,紛紛指向日寇。

蘇嬈被陸景琛護在懷中,他的手捂著她的眼,槍聲四起,血腥味濃烈。

黑暗中的時光格外漫長,直到副官的聲音在身旁傳來:“三少,已經拿到了。”

蘇嬈緩緩扒開陸景琛的手,看到一地的屍體,為首的日寇臉上沾滿了血汙,正大聲地叫罵著。(原作者:秦挽裳)陸景琛站起身,冷笑著翻了翻名單。

衛兵押著日寇往外走,不曾想,在經過蘇嬈身側時,那日寇竟將蘇嬈拉倒身前,拿槍抵在她的額頭上,獰笑著說:“陸景琛,皇軍馬上就到,把名單還回來,不然我讓這丫頭陪葬。”

所有人都被這變故弄得一愣。

日寇被陸景琛平靜的樣子激怒,舉槍砸在蘇嬈的額頭上,血瞬時流了下來。殷紅的血襯著白皙的皮膚,好像一朵盛開在雪地裏的花。

副官有些不忍,陸景琛卻輕笑,帶著冷意和淡漠:“你覺得我會拿叛賊的名單去換一個無關緊要的人嗎?”

血流過蘇嬈的眼睛,她的視線有些模糊,酸澀得難受。她看不清陸景琛,但卻能想象到他說這話時的模樣。她突然很難過,她想陸景琛一定不喜歡她,可她卻喜歡他,從六年前,他救下她的那一刻起。

朦朧中,她似乎看到陸景琛轉身離開。

日寇也被陸景琛弄得一愣,就在這個瞬間,陸景琛突然轉過身來,將手中的槍狠狠地擲向日寇的頭,日寇慌忙中扣動扳機。

槍聲響起。

蘇嬈被震得快要聾去,耳朵嗡鳴一片。耳側傳來撕心裂肺的痛意,她愣愣地伸出手去摸,濕漉漉的。收回手,鮮紅的血刺傷了她的眼。

她的意識漸漸蒼白,周圍似乎很亂,她聽不見他們說了什麼。

她的眼睛裏有液體流出,不知是血還是淚。模糊中,她看到陸景琛跑了過來,將她攬在懷裏。

這還是她第一次看到陸景琛這般模樣,她覺得陸景琛這樣的人,應該是始終從容不迫的,那個在戰場的血腥中長大的少年,他的世界裏隻有廝殺。

蘇嬈的眼睫濕得難受,她看著陸景琛好看的唇一張一合,在說著什麼。

她聽不見。

好像是一個名字。

蘇嬈想笑,扯了扯嘴角,卻沒有力氣。

有眼淚流了下來。陸景琛,你終於肯喚我的名字了,可我卻再也聽不到了。

【五】

蘇嬈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三天後了,她慢慢地轉過頭去,看到窗外天色暗沉。淡粉色的窗幔掩住半邊西式窗欞,不是畫樓。

蘇嬈掙紮著想要起身,丫鬟芸香慌忙道:“蘇小姐快躺好。”

副官也走了進來:“這兒是陸公館,蘇小姐安心養傷,三少請了西洋醫生。”

副官知道蘇嬈聽不見,說得十分慢,看著他的唇,蘇嬈大致也能明白他在說什麼。

蘇嬈轉過頭去,沒放在心上,她覺得她這輩子大抵也就這樣了。

幾日後,真的有西洋醫生來。蘇嬈被送上了手術台,依稀間,她感覺有人一直牽著她的手,很溫暖。

她想,這大概是錯覺。

蘇嬈本沒報什麼希望,手術後她一直在陸公館裏養病。到拆線那一天,她拆下繃帶,拿著鏡子想看一看受傷的右耳。那兒的皮膚猙獰,畸形得可怕。

心裏難受得厲害,她笑了笑,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

後來,她的右耳真的聾了,左耳能模模糊糊地聽見些聲音。

她沒有再見過陸景琛,副官來看她,低聲勸道:“蘇小姐不要恨三少。”

蘇嬈低頭不語。

副官低歎:“我知道蘇小姐在想什麼,若是當時三少轉過身後開槍,蘇小姐就不會受傷。可是,蘇小姐有所不知,兩年前,三少的妹妹景惜小姐跑去日租界刺殺日寇,當三少趕到廖安街時,那日寇已經瞄準了她正要開槍。當時三少站在她身後,若要殺那日寇,子彈必須從她的耳側擦過。三少的槍法向來精準,從上戰場的那一天起,他從來沒有失手過,可偏偏就是那一次,他打偏了。子彈打入景惜小姐的後顱,景惜小姐當場斃命。三少這輩子隻失手過一次,可就是那一次,他親手殺死了自己唯一的妹妹。從那時起,三少很少再開槍,也再沒有上過戰場。那日,日寇劫持了蘇小姐,三少知道,他不可能再賭一次,拿蘇小姐的生命做賭注,代價太慘重。”

蘇嬈眼睛酸得難受,她明明近乎失聰,可偏偏副官這些話,她聽得真真切切。副官不知什麼時候離開了,她想了很多,卻又不知在想些什麼,後來就渾渾噩噩地睡著了。

陰霾了許久的霧氣終於散盡,陽光灑了一地,蘇嬈站在窗前,將西式的公館花園盡收眼底。

身後傳來腳步聲,她沒有回頭:“芸香,我就站一會兒,整日躺著太難受。”

軟軟糯糯的聲音透著些許無賴,似乎還是初見時那個伶伶俐俐的小姑娘。

沒有聽到回答,蘇嬈疑惑地轉過頭去。看到來人長身而立,沒有穿軍裝,白色的襯衣,黑色的西褲,熨得幹淨板正。

蘇嬈不記得有多久沒見過陸景琛了,大抵是一個月,她卻覺得很久。恍恍惚惚,光影浮動,仿佛隔了一個輪回。

陸景琛平日就是不愛說話的人,如今更加拿不準要說些什麼。蘇嬈輕笑:“我少了一隻耳朵,如果嫁不出去該怎麼辦?”

陸景琛握住她的手:“我娶你,我會保護你。你……願意嗎?”

窗外的陽光灑了進來,襯得蘇嬈的眼睛清澈柔軟。她歪頭看著他笑:“我啊……我當然願意了。”

陸景琛低頭看著她,嘴角微微上揚。

【六】

後來蘇嬈常想,那一刻或許是她和陸景琛之間最美好的時光了。

蘇嬈在陸公館又住了幾日,待到養好傷,便回了畫樓。路上她想了許多,父親定不會同意她和陸家人多有牽扯,可她喜歡陸景琛,這輩子總該是要和他在一起的。

蘇嬈回到畫樓時,發覺畫樓被查封。管事從後院出來:“那日園子裏動了槍,晚上蘇家帶著衛兵過來,說是他們家的九小姐在園子裏失蹤了。可當時亂得厲害,所有人都慌著逃命,誰也沒瞧見那蘇九小姐,蘇老爺子氣急,便查封了畫樓。”

管事說完就歎著氣走了。

安插在畫樓的衛兵去蘇家報信,蘇家的大少爺很快就來到畫樓。

蘇嬈頭發散著,戴著帽子,也沒人看到她殘了一隻耳朵。

坐在汽車上,蘇曜北這才問道:“這一個月去了哪裏?”(原作者:秦挽裳)“陸公館。”

蘇曜北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你怎麼會認識陸家人?”

蘇嬈疑惑:“大哥,陸景琛就是六年前在戰場上救我的人,為何你們這樣針對他?”

蘇曜北冷笑:“那是因為你不知道你二哥是怎麼死的!”

蘇嬈一愣:“二哥不是在碼頭被日寇所殺嗎?”

蘇曜北低歎道:“小九,我們騙了你。”是了,他們騙了她許久。這是他們蘇家唯一的女兒,是他們最小的妹妹,自小就受寵。他們蘇家人的手上都沾了血腥和罪惡,獨獨他們的小九,被他們保護得那樣幹淨。就算兩年前和她最親近的二哥被殺,他們也沒有告訴她真相,隻是將她匆匆送去西洋,卻不想,她竟然偷偷回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