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暗夜似錦(2 / 3)

暗衛接到密報,六皇子私會官員。皇上等了那麼久就是等的這一天,他派了我和小九去。本是萬無一失,偏偏來了個黑衣男子。雖然看不清他的樣子,可當他砍向我的那一刻,我看到他狹長深邃的眸子,看到他眼中百轉千回的光芒,似乎有掙紮,有不舍,有驚慌失措,或許還有些刻骨的眷戀。

陸昭安,就算在一片暗黑裏,我還是可以認出你。

兩刀換你一命,值得。

姨娘說,她再也沒見過比娘更傻的女人了,為了我那不靠譜的爹,白白丟掉了一切,最後也弄得我無家可歸。

姨娘是將軍府的六夫人,年輕時便是出了名的漂亮。將軍風流成性,把姨娘娶進門一夜恩寵後,就再也沒正眼看過姨娘。將軍府裏侍妾多,可正妻卻隻有一個,昭安和昭華的娘親。

姨娘是丫鬟出身,自是不比那些個娘家位高權重的,所以姨娘是家中人人可欺的對象,尤其是又出現我這麼個累贅後。

因為身份尷尬,將軍府裏的人總是對我指指點點,連昭華他們都排斥我。那時以凝公主也常來將軍府,昭華和她一樣,都是高傲的性子,她們湊到一起,對我總少不了冷嘲熱諷一番。

受了委屈,我低著頭不說話,因為我不能讓姨娘的日子更難過。

直到有一天,一襲白衫的少年出現我麵前,他不過十一二歲,卻裝著老成地蹙了蹙眉頭,說道:“昭華,不許欺負妹妹。”那一刻,仿佛有陽光滲透了生命的裂縫。

他的手是那樣幹淨,卻扶起了滿身都是泥巴髒兮兮的我。

他說:“你就是似錦吧,我是表哥。”

他說:“從今天起,沒有人再欺負你。”

他說:“我叫陸昭安。”

我一直以為,我是沒有資格和他有任何關係的,昭華說過,我隻是一個沒有爹娘的孤女,賤婢出身,怎可以喊她大小姐做表姐?可陸昭安卻沒有,他總是在他力所能及的範圍內護我周全。

他說:“昭華,再欺負妹妹我就讓爹把你許配給府裏的夜香郎。”

他說:“昭華,把大門關上,不準放趙以凝進來。”

他說:“昭華,你又想嫁人了是不是?”

看,他是那樣好的一個人,叫我如何不喜歡。

我以為一切就會這麼一直下去,直到有一天,一道密旨傳到了姨丈的手上,要將軍府的一雙幼子做暗衛。聖旨上的名字明明是昭華,最後入宮的卻是我。

昭華不願殺人,抗旨不尊。陸昭安來找我,他說,似錦,代昭華進宮,長大後我便娶你。

從此,世上再無蘇似錦,有的隻是暗衛十五。

十四歲的陸昭安,隻說了一句話就輕而易舉地改變了所有。或許他隻是隨口一說,可我卻固執地信以為真。我想,那時他就已經知道我是喜歡他的,可他卻殘忍地利用這點卑微的喜歡,護全了他唯一的妹妹。

如今一十五個暗衛中,我是唯一存活下來的女子,卻也是最無情的一個。拔劍殺人不出三招,隻在轉眼間。

七年的時間,我已經成為他們想要的殺手,一個女子最美好的年華,全都浸泡在了血裏。

我就這樣在臨淵宮裏養起了傷,他生我氣了,每天在我麵前晃來晃去,卻是一句話也不說。我扯他衣角,他看都不看我一眼,隻是認真的替我上藥。

傷口還沒有結疤,深可見骨,紅色的血肉往外翻扯著,猙獰極了。

臨淵的臉色更難看了,冷哼了一聲,一股腦兒把所有的藥粉都灑在了上麵,我登時痛得呲牙咧嘴。

臨淵唇角微微揚起一個滿是冰渣子的笑,陰陽怪氣地說道:“平日裏不是挺囂張嗎,這次怎麼就被砍了,還往刀口上撞,你幾斤幾兩沉呢。沒斷個胳膊少個腿還真對得起你,當我這東宮裏的傷藥不要銀子呀。”

臨淵這人什麼都好,就是生氣時毒舌了點。我和他一起長大,每次我犯錯,開始時看我傷心,他還會溫柔地寬慰我,等我緩過勁,他總免不了尖酸刻薄的念叨幾句。被他念久了,也就習慣了。

小九來看我,他說那日把渾身是血奄奄一息的我帶到臨淵麵前時,臨淵看著那露著森森白骨的傷口許久沒有說話,眸子中散發的寒意像一隻受到侵犯的豹子。

臨淵一直都是一副書生樣子,所以那日著實把小九嚇了一跳。大概這就是屬於天子的特有的冷峻吧,就算再怎麼謙和,他骨子還是隱藏著屬於帝王的孤高和沉毅。

陸昭安也來過一次,他還是那副冷清的樣子。我以為他會向我解釋些什麼,可他沒有,他隻是淡淡地說道:“你不該往刀口上撞的。”

沒錯,憑我和小九,根本不是陸昭安的對手,那****可以帶著六皇子順利離開。

接著就相對無言。

就這樣沉默了許久,久到任憑時間在古老的沉香中緩緩流逝,久到一切仿若靜止。

直到將軍府裏有人來請,說是夫人不小心摔了身子,動了胎氣,有些不好。陸昭安這才低聲說道:“有空就回家看看,六娘她挺想你的。”而後便匆匆離開。

我愣在原地,猶如被萬箭穿心,痛到無以複加。

趙以凝有了身孕?趙以凝有了陸昭安的孩子?

怎麼可能?陸昭安不是不喜歡趙以凝高傲的樣子嗎?我以為他娶趙以凝是有苦衷的,我以為隻要我因為他受傷,他就會憐憫我些,趙以凝不過是個擺設,我們還是可以回到以前的。可現在,趙以凝卻有了他的孩子。原來,驚心設計挨了他一刀,到頭來不過被瞧了笑話,而我還自以為是的認為自己有多聰明。

我想笑,眼底的淚水卻走珠般落下,止也止不住。

世人皆知陸昭安和趙以凝才子佳人,可誰又曾看到,在他們成親的三日前,我也滿心歡喜地為陸昭安披上了嫁衣,那時他還是我的良人。

我清楚地記得那日是我十五歲生辰,陸昭安來寢殿找我,他手裏拿著新嫁衣,那樣妖豔的紅色,好似連春末夜裏的涼風都被熏暖了。他眼梢染著笑意,他說,似錦,好看嗎?他說,似錦,我來接你回家。

在那場沒有完成的婚禮之前,我一直堅信,他也是有一點喜歡我的。可是,他連堂都沒拜就走掉了,徒留我一人站在那裏受萬人指點。

臨淵是將軍府請來的座上賓,在我不知所措之際,他揭開了我的紅蓋頭,笑道:“這麼漂亮的新娘子,本殿喜歡得緊,不如本殿討來做太子妃吧。”

他話中含笑,七分溫和三分懶散,卻是讓人堅信的語氣。廳裏傳來此起彼伏的抽氣聲,顯然他們是被臨淵嚇到了。

因為臨淵,我僥幸沒有成為京城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因為陸昭安,我生生失去了這輩子唯一一次能夠離開血腥的機會。

回去的路上,臨淵的嘴巴又惡毒了起來,“你看,我都說了吧,一個隻會舞刀弄槍的女孩子是沒人敢娶的,聽話,你還是好生跟著我吧。”

我以為臨淵會為我被陸昭安在天下人麵前拋棄而象征性悲憐一下我,可我卻分明看到了他唇角的弧度越發深刻得明顯,依稀間還帶著點小人奸詐的樣子。

待到身上的傷養好之際,臨淵門前的梅花已經紅透了。冬夜裏默默的,雪撲了一層,細小的花瓣流淌,像一地濃烈的化不開的血色。

臨淵被宣到了正德宮裏侍疾,自入了冬,皇上就一病不起,皇子們都在殿前候著,有人說怕是等不到明年春天。就連趙以凝也回來了,今早在窗前,我遠遠望見陸昭安和趙以凝匆匆而過。料峭寒冷的空氣夾著霧氣,宮殿牆垣彌散的陰影朧著他們,美好得像臨淵墨筆丹青下的畫卷,我伸出手,可任憑我怎麼努力都無法觸及那抹熟悉的身影。

宮婢走過來,給我添了件衣衫,輕聲說道:“姑娘許久沒有出去過了,可知道現在外麵亂得很。”

“亂?莫不是六皇子又折騰出些事來?”

“姑娘猜得對極了。皇上這一病,宣了所有的皇子進宮侍疾,偏生在滄州思過的六皇子抗旨不尊,聽聞他在封地招兵買馬,有人說……他想要逼宮。”

我撿起一瓣落在窗欞上的紅株,淡淡說道:“莫要胡說,小心被人聽去撕了你的嘴。現在盛世安平得很,那些有的沒的聽聽便好,怎可以說出來?”

我雖是這樣說,心裏卻再也靜不下來。六皇子本就不是個安分的主,既然有人在傳,那定是真的了。

正想著,臨淵走了進來,眉宇間是掩飾不了的倦意。窗外的落雪聲聲打著臘梅,淡淡的光線從窗際映下來,襯得他的臉蛾眉螓首,和風霽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