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暗夜似錦(1 / 3)

陸昭安迎娶以凝公主那天,喧鬧的鑼鼓聲久久未斷,萬裏紅妝搖綴了整個帝都城。

那時天剛亮,刻薄的曦光自天際徐徐而出,鋪陳在將軍府門前的台階上,一時間,明明昧昧。

我和將軍府的一幹家眷站在老夫人的身後,一襲素色的衣衫,愈發的將人襯得不起眼。街道兩旁擠滿了瞧熱鬧的百姓,他們時不時低頭私語,聲音雖小,卻也能聽得真切。

他們說,當今的九公主趙以凝撫得一手好琴,唱得一賦好曲,靚麗身影,宛若仙子。他們還說,聽聞陸公子很久之前便傾心於以凝公主,如今聖上賜婚,也算美事一樁。

我笑了笑,低頭瞧著自己鞋子上的扶桑花,不願再聽。

這時,人群突然變得無比噪雜起來,我抬起頭,正看到戎馬上身著紅衫的男子自長安街的街頭緩緩而來,青絲高束,棱角分明的臉龐,一雙狹長深邃的眸子中夾雜著些許清冷,是那樣的好看。

接著,明黃色的鳳攆也出現在眾人眼裏。紗落低垂,盛妝款款的以凝公主輕掀開簾子,剪水雙瞳,顧盼流轉。她隻是隨意的往這邊打量了一眼,可我卻能瞧得出那眼神中含著的幾絲若有所思。

我想,她也是喜歡陸昭安的。可他們中間,卻偏生多了個我。

刺繡鳳攆被迎進門,將軍府的熱鬧勁久久不散。席間不斷有人敬酒,陸昭安沒有說話,亦沒有拒絕,不多時,他的臉上便染上了些許的醉意。

這是我第一次見他這般姿態,在記憶中,他永遠是一襲黑衫,手護佩劍,帶著一個暗衛特有的冷清。

因為這個不為人知的身份,我們在那段血腥的時光裏相依了七年,那時他明明說會娶我的,可現在,為他穿上嫁衣的卻是另外一個人。

心裏突然悶得緊,我再也坐不住,轉身離開。

五月初夏時節,惠風和暢,祈水蕩漾。

瀾袖樓門庭如市,小巷裏停滿了馬車,樓上絲竹頻傳,女子笑語盈盈。

這是帝都城裏最大的妓館。

我略側過身,緊了緊手中的青霜劍,朝閣子後的小巷子走去。

二樓紅窗敞開,傳出杯盞輕碰聲,我抬頭望了望,階著狹隘的巷壁輕飄飄地翻上了房梁。

位居首位的男子還在說著,“聖上年事已高,太子自小便是個病秧子,明眼人都能看得出這天下是誰的,大人們何必固執……”

聞言,我冷笑,拔劍,青霜筆直的破風而去,直指青衫下雪白的頸子。

冰冷的刀光一閃,刹那間荒蕪了無數絢麗。

不過轉眼,殷紅的血染了男子藏青色的錦服,濃烈得化不開。他捂住脖子,不可置信地回過身,其他人亦嚇得呆滯了許久。

我麵無表情地收劍回鞘,淡淡道:“尚書公子私結黨羽,暗衛十五,奉帝命,殺之。”

男子終於無力地倒在地上,我縱身躍出房間,有風吹起黑色的衣角,消失無蹤。

回到東宮時,天微微有些暗了,斜陽的餘輝長長的灑在宮牆琉璃上,打下飄渺斑駁的虛影。

推開房門,我一眼便望進在案幾前批改奏折的臨淵,他沒有抬頭,溫潤的聲音卻在耳邊響起,“回來了。”很輕很輕的聲音,如過穀的微風。

我低頭複命。

臨淵放下手中的筆,幾不可聞地輕歎了一聲,“十五,何必這麼執著?今日本不該你當值,一個女孩子,手上染了太多的鮮血總歸是不好的。”

臨淵就是人們說的病秧子皇儲,我從來沒見過比臨淵更幹淨謙和的人。

東宮當真是最危險的地方,臨淵又是與世無爭的性子,皇上心疼臨淵,便從朝中重臣家裏選出一些幼子,培養成暗衛,護臨淵周全。

暗衛者,殺人也。陸昭安是,我也是。

“十五,昭安回來了。”

臨淵的聲音並不大,說的也隨意,可我的心卻猛地一緊。

他又道:“照規矩,暗衛成家後便不能再當值,可昭安不肯,在父皇殿前跪了一夜。畢竟在宮裏呆了七年,過的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父皇也不忍拂了他的意。”

我低頭不語,長長的睫毛輕遮住無限的心事。

臨淵等了半天,最後隻得作罷,擺擺手讓我退下。

沿著曲折的回廊走來,我一直在思索臨淵的話。陸昭安成親才不過五日,怎會在這個時候回來?

不知不覺,已回到住處。紅漆閣樓,一株木槿交纏在一起,正開得旺盛。依稀間,遮住一抹黑色衣衫。我偏過頭去,看到有一個人在陽光下灼灼瞧著這方,一貫清冷深邃的雙眸夾雜著幾絲熾熱的光芒。

是陸昭安。

他身姿挺拔,右手握劍,獵獵風中,格外的俊朗不凡。

他的視線落在我的衣袖上,而後,好看的眉頭微微蹙起,“殺人了?”

我順著他的視線望去,便看到上麵斑斑紅點,是今早濺上的血腥子。

隨意地挽起衣袖,我從衫子裏抽出一封帖子,扔在他懷中,說道:“朝廷重臣,私營結黨,皇上說要殺,我放不得。這上麵的人都得死,你把那尚書公子的名給勾了吧。”

陸昭安的心思卻不在這上麵,我說了那麼久,他隻是拉著我的手,輕歎道:“我給你洗洗吧。”

很熟悉的話,以往每次我任務回來,他總會這麼說。那時他拿著錦布垂頭認真的樣子,讓我覺得他是這個世上最好看的男人。

我剛要點頭,卻突然想起五日前他一襲明豔的喜服,冷不丁地將他推了老遠。

他的眼中閃過一絲落寞,我側過臉匆匆離開。

京城的百姓都知道瀾袖樓這兩日不安寧,朝中官員接二連三在那裏喪命,就連刑部也查不出來,最後隻能不了了之。

可我心中卻清楚得很,那些人都是六皇子一黨。兄弟成仇,不外乎是江山二字。六皇子狼子野心,一心想奪了臨淵的太子之位。皇上偏愛臨淵,自是容不下他們,所以愈發的看瀾袖樓不順眼。

明眼人都能瞧出些端倪,臨淵倒像沒事人似的,每日裏隻知寫寫畫畫,悠閑中帶著懶散。

那一日房前的木槿開得正好,我去臨淵書房守夜,便順手折了幾支帶給他。

紫星的小花,淺淺淡香。將花枝插在瓶盞中,我飛身躍到房梁之上。

雖然我也不喜歡做這梁上之人,但身為一個暗衛,必須要藏匿好自己的行蹤,需要的時候立刻出現,不需要的時候就要做到沒有絲毫存在感。

臨淵正在作畫,從這個方向望去,我正好看到臨淵伸指拂過畫中人的眉目,那帶笑的眸子中似有溫柔的星光,鋪天蓋地般將人淹沒。

畫中的女子,我熟悉得很。

握緊手中的青霜,我扭過頭去,不再看他。

“身為暗衛,個個帶著一身傷,活像冬日裏滿是凍瘡的爛蘿卜,就十五你幹淨水靈得像白菜。一個女孩子這麼囂張,當心被砍成花菜。”

初時小九這麼說,我還不以為意,對他狂翻白眼,一直認為他是打不過我才會這麼說的。可是,當那柄泛著寒光的彎刀沒入肩頭,血肉撕裂牽扯心髒的痛終於讓我明白了,以前我確實張狂了些。

醒來時,臨淵守在身邊,那隻因受傷而痛到麻木的手被他緊握著。意識有些混沌,男子觸目驚心的彎刀卻依舊清晰。冷汗沁濕了手,我想掙脫,臨淵卻握得更緊,道:“不怕,我陪著你。”

一句話便讓我安定下來。

溫潤的臉龐,一雙清明的眸子滿是倦意,卻依舊脈脈淺如水。真真能蠱惑人心。

臨淵喚宮婢打了水來,一邊幫我擦臉,一邊說:“那****傷得重,小九他們急著救你便放走了那黑衣男子。”

我低垂眸子,眼睫動了動,“現在是什麼時候。”

“你睡了三日。”說著,臨淵突然伸出手,抬起我的下巴,微微皺了皺眉,“小九告訴我,黑衣男子隻砍了你一刀,第二刀是你自己撞上去的?”

我抽抽嘴角,點了點頭,臨淵突然冷下去的目光讓我有些不適應。

“你倒也敢做敢當。”臨淵拂袖站起,我剛想解釋,但他那張陰沉的臉讓我立刻閉了嘴,隻得小心翼翼地扯扯他的袖口,問:“你不會說出去吧?”

臨淵不發一語,沉默而又堅持地注視了我好久,最後,他輕歎一聲,低頭攏了攏我方才被水打濕的額發,幾乎不易察覺地吐出一句:“值得嗎?”一貫俊逸的身影竟有些落寞和孤單。

心不由自主地微微痙攣著,看著臨淵消失在門外的背影,我苦笑了一下,值得嗎,我也想知道值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