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3 / 3)

村婦聯辦公室裏十分安靜,吳少華正在整理自己今天在工地上拍的照片。照片上的王德富又黑又瘦,臉上的皺紋在汗水和灰塵的映襯下,如同道道溝壑,跟三年前簡直判若兩人。

三年前的村委會選舉大會上,吳少華第一次為王德富拍照。那時的王德富神采奕奕,麵色紅潤,可現在……

吳少華不由自主地陷入了沉思。

三年前,王德富是個坐擁上億資產的富翁,過著十分愜意的生活。三年來,他放棄上億資產的企業,撿了龍湖村這個爛攤子,當了個窮村官;他把一個髒亂差,無人管理的村打造成了生態村、文明村;他每月給村裏60歲以上的老人2000元養老金,照顧病殘老人的村民每月還可以得到1200元補貼;他再怎麼困難,也要堅持每個季度給村民分一次米麵油,過年過節分魚蝦,市場上有什麼菜,村民就能分什麼菜……王德富把自己的一顆心都掏給了村民,像這樣的好幹部真是打著燈籠也難找!

吳少華又想起了自己親身經曆的一件事情。那年4月,她和另外三個村委會成員一起跟著王德富去丹東出差。在那兒,一些村民的房前屋後,甚至豬圈旁邊都栽種了紅豆杉。王德富和當地農民談好價錢後,人家隻負責把樹挖出來,剩下就是他們的活了。王德富讓吳少華和另外一個女同誌看車,自己帶頭去扛樹。

為了回去後更易於栽植,王德富把土坨都留在了樹上,這樣一來,每棵樹的重量就更沉了。王德富用編織袋包起樹,一棵一棵地往車上背,9.6米長的大貨車箱,就這樣一棵棵的被裝滿了。其實,隻要再多給當地村民一點錢,雇他們來,既省心,又省力,可王德富為了給村裏省一點錢,寧願自己受累。吳少華被感動了,她用照相機捕捉到了那個最美的鏡頭——王德富滿頭是汗,穿著水鞋,屈身彎腰,步履蹣跚。

每次看到這幅照片,吳少華的耳邊都仿佛響起這樣的詩句——

龍湖側畔,

你仰望蒼穹;

大孤山上,

你豪邁攀登。

山水田園,

縈繞著你的深切眷戀;

父老鄉親,

凝聚著你的血脈親情。

為了村民們的重托,

為了罹難後的重生,

為了子孫後代的幸福,

為了龍湖山村的繁榮。

你集結我們,

奔赴征程千裏;

你率領我們,

衝破迷霧萬重。

運籌帷幄,

你是號令千軍的統帥;

一馬當先,

你是衝鋒陷陣的士兵。

……

日新月異,

生活風生水起;

氣象萬千,

山川煙霞流湧。

幾代人的夢想,

已經付諸實踐。

昨日的祈盼,

化作今天的風景。

綠水潺潺,

恰如頌歌悠揚;

青山巍巍,

便是豐碑高聳。

春華秋實,

你和我們甘苦同享;

寒暑冬夏,

我們和你榮辱與共。

播撒希望,

你和我們一起耕耘;

收獲輝煌,

我們和你一起歡慶。

你莊嚴宣告:

凱旋是新的起航,

奮鬥是永恒的神聖。

我們並肩注目:

辛勞的村長,

我們向你致敬!向你致敬!

這是村民代表叢者有、羅為在去年龍湖村的春節晚會上,共同獻給王德富的一首詩。當時,台下的很多村民都流下了熱淚,這其中就有吳少華……

太陽落山了,暑氣漸漸消去了一些。

龍湖村的文化廣場上聚集了不少吃罷晚飯的村民,有扭秧歌的,有跳廣場舞的,每個人的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在工地忙活了一天的王德富卻無暇享受這夏夜的休閑。此時的他早已是饑腸轆轆、筋疲力盡,加上又犯了腸胃炎的老毛病,他現在隻想吃點飯,洗洗睡了。沒想到的是,等待他的卻是一場“家庭風暴”。

王德富回到家是已是7點多鍾,往常這個時候,妻子趙金舫早就把晚飯準備好了。可今天卻不見晚飯,隻見妻子的橫眉冷臉。

“你還記得有這個家啊!”趙金舫提高了聲音。

“你小聲點,讓鄰居聽見不好,兒子呢?”王德富自知理虧,陪著笑臉說道。

“你還知道有個兒子,我今天讓你早點回來帶兒子看病,你人呢?”

“你看,我這一忙就給忘了。明天,明天我一定帶你們去。”

“等你?啥事都晚啦!孩子都咳嗽一個禮拜了,我說帶他去好好檢查檢查,你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後天。行,我們不用你。今天,我讓孩子他舅送我們去醫院,人家大夫說,他得的是肺炎,再拖下去就是肺結核!孩子已經住院了,我回來收拾東西。等孩子出院,咱倆就離婚!兒子,我自己來養,你就跟你的工地,還有那些山啊、樹啊一起過吧!”

趙金舫這話一出口,王德富不僅一下子愣住了。兒子得了肺炎,自己竟然忘了帶他去醫院!他陷入了深深的自責之中,對於妻子後麵說的關於離婚的話倒沒怎麼在意。

趙金舫見丈夫沒反應,更火了,索性把他往門外推,嘴裏嚷道:“你不是不愛回這個家嗎,那就幹脆別回來了!”

夫妻倆正在爭執著,忽然有人推門走了進來。

這進來的人,是龍湖村的資產監察部主任王太倫。王太倫今年已經快奔70了,早年間在龍湖村當過生產隊的副隊長、民兵連長,後來調到城裏一所中學當幹部。退休後,老爺子又從城裏搬回了龍湖村。三年前,村裏成立資產監察部。因為他是老黨員,德高望重、見多識廣,又喜歡給大家做事,就集體推選他來當這個主任。

“你們兩口子這唱的是哪出啊?”王太倫一進門,就笑著問。

“太倫叔,你來給評評理。”趙金舫把事情的經過一五一十地跟王太倫講述了一遍。

王太倫點點頭,“德富這三年來一心為公,對村裏,他有功;可這三年他舍家撇業,把家當旅館、飯店,對你和孩子,他有過。你們看我說得對不對?”

王德富低著頭沒說話,趙金舫說,“太倫叔,你說得對。他每天早出晚歸,為鄉親們工作嘛,我也理解他。可有時候也真的挺生氣,感覺他傻!早晨正常7點多上班,他天不亮就走了;晚上正常5點下班,他一次沒準點回來過,像今天這都算早的了。整天不見個人影,回來就累得不像樣。他腦子裏成天不想別的,全是村裏的工作。他總出差,一走就是十天半個月的,還要自己開車。為了趕時間,一天到晚連吃飯都在車上對付。我整天擔心他的安全、他的身體,怕他開車分神,白天都不敢給他打電話。好容易把他盼回來了,他還是不著家。隻要是不出差,肯定上工地,和工人一起澆樹、剪枝、扛樹。看他那麼累,我是又心疼,又生氣。你看看他這身行頭,哪像個當幹部的樣子,一天下來渾身都是土,每天給他洗襪子,那襪子就像用黃泥湯泡過的一樣!人家別的村官穿皮鞋上班多好,我勸他,可他總說穿水靴方便。”

“是方便嘛。”王德富小聲嘀咕著。

“我說你就是不注意形象。太倫叔,咱村現在環境好了,人家兩口子晚上都出去散散步,看看風景,多有情調。有一回,我們吃完晚飯,看著時間還早,我就讓他陪我到外麵散步。他倒好,一邊溜達,一邊撿垃圾,什麼雪糕棍兒、塑料袋,看見什麼撿什麼,就像個撿破爛的。氣得我以後再也不跟他出來散步了。”

“德富也是為了大家好。”

“他心裏隻有大家,沒小家,更沒他自己。不怕您笑話,前兩天在大客車上,我聽後排座兩個老漢在議論德富。一個說,‘我前兩天到村裏辦事,找德富。他走到我眼前了,我也沒認出來他。德富對我說,姐夫,你幹什麼來了?把我嚇一跳,我穿得破,他怎麼比我穿得還破!’另一個說,‘人家別的村官都白胖白胖的,可咱們這位又黑又瘦,像個老農民,那都是累的……’這話說得我心裏酸溜溜的,眼淚不住地在眼睛裏打轉。他沒當村官的時候,我們的日子過得挺好。當了村官,這日子都快沒法過了。去年開春,我們家1300多萬的動遷補償款剛拿到手,錢還沒捂熱乎呢,就被他拿到村裏了,還不要一分錢的利息,動遷後的好幾千棵櫻桃樹也都給了村裏。這些錢就是存在銀行,每年的利息也不少啊!我雖然有點舍不得,可我知道他是村長,村裏有困難,咱就得起帶頭作用,該支持還得支持他。”

“德富心善,見不得別人吃苦。前兩年,咱村隋老太太得了重病,需要動手術。那時德富剛剛上任,村裏財務緊張,是他自己給拿了兩萬塊錢。”

“這事兒,他當時根本就沒跟我說。去年又背著我讚助了慈善總會10萬塊錢。拿錢做善事,我不生氣。我生氣的是,他總是瞞著我。我是他最親的人,他為什麼不跟我說呢?”

王德富低聲解釋說;“我還不是怕你不願意。”

“我有什麼不願意的,上千萬你都說拿走就拿走了,別說這點錢了。錢是身外物,我可以不在乎,可你自己的身體累垮了,誰管?你今天腰疼,明天拉肚子,還堅持著不上醫院,總讓我給你熬那個中藥。以後,這事別讓我幹!”

“德富你看,還是媳婦心疼你!”

“太倫叔,他工作累,家裏的事幫不上忙,我能理解。可再忙也得承擔起做父親的責任吧!兒子今年已經15歲了,人家老師都說了,男孩子這個年齡段需要父親的陪伴。我數落多少回了,有個周末他終於同意不去上班在家陪孩子。我出去一趟,這倆人就沒影了,我以為他帶孩子去城裏玩了。回來一打聽,敢情他帶兒子去爬了大孤山。剛當選那會兒,他跟我說,等忙過這段,村裏的工作上了正軌,就帶我們娘倆出去旅遊。三年了,村裏的工作早就上了正軌,可你還是沒時間。王德富,你簡直就是個大騙子!”

“金舫,我也看出來了,德富要是沒你這個賢內助肯定幹不好工作,咱龍湖村也不會有今天。這軍功章有他一半,也有你的一半!”

趙金舫撲哧一笑,“我才不稀罕什麼軍功章呢,隻要他心裏有我們這個家,我就算燒高香了。太倫叔,你們聊吧,我給德富做飯去。哎呀,我忘了,鍋裏還熬著藥呢!”

她驚呼著,急三火四地跑進了廚房。

王太倫拍了拍王德富的肩膀,使個眼色,“還不快幫忙去!”王德富會意地點點頭,跟著進了廚房。

晚上11點多了,王德富房裏的燈依然亮著。

他已經跟妻子和好,吃了她給他下的麵條,喝了她給他熬的藥。

他已經給醫院打過電話,知道兒子的病情已經穩定,很快就可以痊愈出院。

現在,他翻著自己的工作筆記——景觀河套建設已花費資金近2000萬元。36米長的漢白玉龍,九米高的送子觀音,還有龍生九子,龍龜、藥王熬藥等100多個雕塑明年開始建設,加上周邊的生態建設,苗木綠化總共要花費掉5000多萬元……發展旅遊的目標實現了以後,預計每年能為村裏創收上千萬元……

王德富在心裏盤算著,計劃著,眼睛困得再也睜不開了。

大暑這天的夜,靜極了。睡夢中,王德富那張又黑又瘦的臉上浮現出甜美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