撥浪鼓悄然滑下,即便昏迷中,緊握的花肚兜也不曾鬆開半分。咬緊牙關,臉如白紙的病虎發出含含糊糊的囈語,讓人不禁淚飛傾盆,“娘親,我苦命的娘親,孩兒不會丟下您一個人,不會……”
“快,快救治父汗……”一腳踢飛罪魁禍首,幾乎悔青腸子,周文龍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同時暈厥的母後,人痛不欲生,“都怪我,怪我……”
“別嚎喪了,父汗若出事,本王不會饒你……”氣急敗壞,但更關心父汗安危,拔都扯開嗓子,“快穿全體禦醫入帳,救不活父汗,集體處斬——”
一而再,再而三屢次噴血,昔日強壯的身體早化為一堆行屍走肉。但強烈的求生欲望依然左右著不甘心就此別世的憋屈靈魂,遊走在生與死之間,怒吼響起,令人神傷,“察合台小兒,本汗死後也不會饒你,絕不會——”
一擁而入,眾禦醫手忙腳亂緊急診治,一個個緊張萬分。可能眷念凡塵,也可能放不下宏圖大業,當然也係掛滯留蒙古的小女,再次醒轉,草原病虎微微睜開眼睛。喘口氣,艱難環視一圈,吐字居然分外清晰,“拔都……不許你為難文龍,他……他沒做錯什麼……是父汗睹物思人……牽掛母後才如此……”
摸摸跪下痛哭的女婿,“文龍,父汗恐怕不行了,你……你現在就折返蒙古,把花兒安全帶回來。另外……另外順道去一趟謙謙州……”喘息半天,才低聲叮囑,“一路盡量別驚動他人,把幾位幼皇子和王後全部送回駐地……”
不敢太靠近,通事官唯恐小將聽不明白,一字不漏翻譯,暗暗抹淚。反叛罪名尚未洗脫,擎天柱卻轟然倒下,看情形,隻怕撐不了太長時日?同時被救醒,完全失去主張,不知所措的黢黑王後不敢慟哭,跪在一旁淚眼相望。主心骨一旦離去,也不知道王子會如何對待自己和同父異母的花兒?
越想越傷心,越想越害怕,看看勉強支撐的夫君,再瞅瞅埋頭聆聽的女婿,黢黑王後一時悲從心來。欲大哭一場,但場合不容,隻能咽淚裝歡。淚水合著彷徨一並咽下,雙肩劇烈抽動,期盼的目光投向女婿,人無語,眼淚再也止不住。
喘息片刻,病虎繼續叮囑,“西方敵情不容樂觀,羅斯軍蠢蠢欲動,欽察部餘孽一旦查知我軍虛實,會再次聚眾作亂。還有不裏阿耳部、康裏部、撒克辛人,殘餘的羅斯南軍也須多加提防……”
閉眼小歇一會,精神氣有所恢複,“等文龍安全返回,指揮留守欽察草原的原哲別部主動出擊,憑我蒙古鐵騎無與倫比的分兵合擊能力,嚇阻所有試圖侵擾我防地的敵軍。時不待我,拔都負責盡快馴服降兵,另四出掠奪,多囤積財富。利用途經的商隊招兵買馬,刺探西域軍情,為日後建立汗國打下堅實的基礎。”
遺囑?聽得一愣一愣,小將沒敢吭聲。果真沒猜錯,自己和探馬先軍還大有利用價值,難怪老嶽父如此上心。不惜搭上花兒,且恩威並施,一切隻為籠絡自己。也罷,大家各取所需,談不上誰利用誰。緊鄰二皇子封地,也的確不安全,必須盡快前移防區,在後方留下一個緩衝空間,以防再次發生衝突。
耐心等候,半天卻不聞聲響,悄然抬頭,周文龍囁囁勸慰,“父汗不必擔憂,您隻不過思母情切,反應才如此強烈。其實,皇後之所以送父汗這些信物,隻為喚起父汗的兒時記憶,希望您保重身體。”
“父汗當然明白,都別哭了……”仿佛回光返照,病虎掙紮著坐起,慘白的臉色露出少許紅潤,聲音也變得高亢許多,“拔都,代父汗傳令下去,抽調五百親衛軍,由耶律海牙千戶長率領,保護文龍折返蒙古,全程由文龍一力指揮……”
抽出臥榻下的信箋,“文龍,你帶上這封書信麵見大汗,稟明實情,還有這身染血征袍……”由眾人協助,脫下血跡斑斑的軍服,“本汗再也不會派出使臣,你去比誰都可靠……”一把拽下不曾離身的玉符,“此物由你親手轉交母後,告訴她老人家,本汗終有一日會侍奉母後膝下……”
大口喘氣,緩緩躺下,閉上眼睛,任由淚水滑落,“快走——”
一一收妥信物,三叩首,衝暗暗窺望自己的黢黑王後點點頭,小將灑淚作別,“請父汗母後敬候佳音,文龍必不辱使命,帶回花兒和諸位皇子母後,文龍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