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8章 18白布貓(3 / 3)

狼貓道,“剛才你聽出了什麼?”

白布貓道:“災禍。”

狼貓的爪子已握緊。

白布貓道:“暴風雨來臨前的風聲一定和平時的風聲不同,貓在臨死前的呼叫也一定和平時兩樣。”它慢慢地接著道:“一隻貓若是有災禍要發生時,它的歌聲中一定也會有種不祥的預兆,我聽得出。”

狼貓的神色變了。

白布貓道:“災禍也有大有小,小的災禍,帶給貓的最多隻不過是死亡,大的災禍,卻往往會牽連到很多無辜的貓。”

狼貓道:“你不怕被牽連?”

白布貓道:“現在我隻不過想來看看。”

狼貓道:“看什麼?”

白布貓道:“看看那隻唱歌的貓。”

狼貓盯著它,道:“你看的見?”

白布貓點頭道:“你若也像我這樣,往往能看見一些別的貓看不見的事。”

狼貓道,“譬如說,災禍?”

白布貓又點點頭,道:“所以我想來看看,那究竟會是件什麼樣的災禍。”

狼貓笑了。

白布貓道:“你在笑?”

狼貓笑出了聲音。

白布貓道:“災禍並不可笑。”

狼貓道:“我在笑我自己。”

白布貓道:“為什麼?”

狼貓道:“因為我從來也沒有聽見過這麼荒唐的故事,但我卻偏偏被你打動了。”

狼貓居然也有被打動的時候,居然是被這麼樣一隻貓,這麼樣一件事打動的。假如在平時,瘋貓一定已忍不住笑了出來。現在它卻不敢笑,也笑不出。它也已看出這不是件可笑的事,絕不是。

第一美貓又在它耳畔低語,“唱歌的是病貓?”

“嗯。”

“你說病貓中毒很深,而且無法解毒。”

“嗯。”

第一美貓輕輕吐出口氣,道,“難道這隻貓真能從病貓的歌聲中聽出來?”

瘋貓沒有回答。它不能回答。這件事實在太荒謬,太不可思議,卻又偏偏是真的。

過了很久,它也輕輕吐出口氣:“我隻希望它莫要再看出別的事。”

現在它們的災禍已夠多了。

有貓說瘋貓很凶,有貓說瘋貓很野。有貓認為它說話像隻公貓,喝起酒來比得上兩隻公貓。

但卻沒有貓說它不美的。它本來就是隻美貓。一隻像它這樣的美貓,本來絕不會承認別的母貓比自己更美。

瘋貓卻例外。

它一直認為第一美貓才是真正的美貓,沒有任何貓的美麗能比得上第一美貓。可是現在它的想法不同了,因為它又看見了一隻真正的美貓—病貓。它本來一直認為第一美貓是隻母貓中的母貓,全身上下每分每寸都是母貓。現在它卻發現,病貓這隻雌貓有些地方連第一美貓也比不上。

病貓的美也許並不是每隻貓都能欣賞,都能領略得到的。它美得脆弱而神秘,美得令貓心疼。

若說第一美貓豔麗如牡丹,清雅如幽蘭,瘋貓就是朵帶刺的玫瑰,病貓卻隻不過是朵小花而已——一朵不知名的小花。

風雨過後,夕陽滿天,你漫步走過黃昏時的庭園。飽受風雨椎殘的庭園,百花都已凋零,但你卻忽然發現高牆上還有一朵不知名的小花迎風搖曳在夕陽下。那時你心裏會有什麼感覺?

你看見病貓時,心裏就會有那種感受。尤其是現在——它已從船樓上走下去,被貓攙扶著走了下來,它並沒有捧著心,也沒有皺著眉。根本用不著作出任何姿態,就這麼樣靜靜地站著,它的美已足以令貓心碎。

白布貓就站在它麵前,看著它,它是不是真的能看出一些別的貓看不見的事?

狼貓忍不住問道:“你看出了什麼?”

白布貓沉默著,又過了很久,才緩緩道:“我看見了絕穀,沒有野花,沒有樹木,卻有一個深潭,深潭裏有很多魚,都是有毒的魚,可是這雜草不生的絕穀下卻還有一隻貓,一隻母貓。”

它說的難道就是“殺貓崖”絕穀下的那個深潭。

它看見的母貓莫非就是被天貓推入絕穀下的病貓?

它怎麼能看得見?

它若看不見,又怎麼會知道這件事?

狼貓深深吸了口氣,道:“你還看見了什麼?”

白布貓的聲音仿佛夢囈:“我看見這隻母貓正在往上爬,我看得出它中了毒,毒得很深……它好像已快跌下去,但卻忽然有一隻爪子伸出來,把它拉了上去。”

“那是隻公貓的爪子。”

“現在這隻爪子卻握著柄形狀很奇特的刀,母貓正在它身旁唱歌……”“可是琴弦忽然斷了,母貓也倒了下去。”

狼貓立刻打斷了它的話,道:“唱歌的母貓,就是絕穀中的母貓?”

“是的。”

它的話還沒有說完,病貓的神色已變了,就仿佛忽然已被貓推下了萬丈絕穀,美麗的眼睛裏充滿了驚訝和恐懼。病貓本不是那種很容易就會受到驚嚇的母貓,它的軀殼雖脆弱,卻有比鋼鐵還堅強的意誌。所以它才能活到現在。現在它為什麼會如此恐懼?

白布貓喃喃道:“我果然沒有看錯,我知道我絕不會看錯的……”它慢慢地轉過身,好像要往外走,可是它的爪子卻突然毒蛇般向病貓的咽喉刺了過去。

病貓沒有動,沒有閃避。因為貓刀,再毒的爪子也會被貓刀砍斷的。所以病貓的咽喉沒有被洞穿,毒爪也沒有砍斷,因為毒爪碰到貓刀就縮了回去。

狼貓忽然道:“你殺錯貓了。”

白布貓道:“哦?”

狼貓道:“到這裏來的貓,本該殺我的。”

白布貓道:“你要我殺你?”

狼貓道:“非殺不可。”

白布貓道:“為什麼?”

狼貓道:“因為你已在這裏。”

白布貓道:“也因為你想殺我?”

狼貓並沒有否認。

白布貓淡淡笑道:“我說過,我能看見一些別的貓看不見的事。”

狼貓道:“現在你看見了什麼?”

白布貓道:“我又看見了那隻爪子,爪子裏又握住了那柄刀。”

狼貓並不意外。它爪子裏當然有刀,無論誰都能想得到。

白布貓道,“我也看得出你一定要殺了我。”

狼貓冷笑。

白布貓道:“若是在兩年前,你會讓我走的,可是現在你已變了。”

狼貓立刻追問:“兩年前你見過我?”

白布貓淡淡地道,“不管我兩年前有沒有看見過你,現在我卻能看得出,兩年前你絕不是這麼樣的一隻貓。”

狼貓反問道:“你還能看見什麼?”

白布貓道:“我看見了一攤血,血裏有一隻斷爪,爪子裏有一柄刀。”

狼貓道:“你看得出那是誰的血?”

白布貓道:“是誰的?”它笑得更詭秘,慢慢地接著道:“是你的血,你的爪子,你的刀。”

狼貓大笑。

白布貓道:“死並不可笑。”

狼貓道:“這次我笑的是你。”

白布貓道:“為什麼?”

狼貓道:“因為這次你看錯了。”

狼貓又揮出了刀,而白布貓像幽靈般將剛才它帶上船的那條魚又牢牢的抓在爪子裏,撲通一聲響。湖麵上漣漪回蕩,白布貓卻已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