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貓道:“你是隻有趣的貓,我並不是常常都能遇見你這種貓來殺我的。”它的眼睛裏光芒閃動,忽又歎了口氣,道:“隻可惜這貓界無趣的貓太多了,無膽的貓更多。”
狼貓道:“我至少準備了四十隻貓的貓酒,想不到隻有你一隻貓敢進來。”
黑布貓道:“也許別的貓並不想殺你。”
狼貓冷笑道:“也許別的貓想殺我,卻不敢光明正大地進來,隻想躲在暗中,鬼鬼祟祟地用冷箭傷貓。”
這句話剛說完,外麵已有隻貓衝了進來,“我叫猛貓。”它平常說話就像大叫。
狼貓看著它,目中露出笑意,道:“你是來殺我的?”
猛貓道:“就算我本來不想殺你,現在也非殺不可。”
狼貓道:“為什麼?”
猛貓道:“因為我受不了你這種貓氣。”
狼貓大笑,道:“好,好極了,想不到又來了隻有趣的貓。”
隻聽外麵有隻貓在冷笑:“有趣的貓雖多,無趣的貓卻隻有我一隻。”
“誰?”
“我。”
一隻貓慢慢地走進來,全無表情,像有病一樣隨時能倒下,卻是無病貓。
狼貓道:“你很無趣?”
無病貓臉上還是這一點表情都沒有。
狼貓歎道:“你這貓看來的確不像有趣的樣子。”
無病貓忽然道:“來殺你的貓雖多,真正能殺了你的卻必定隻有一隻。”
狼貓道:“有道理。”
無病貓道:“你若知道自己遲早會死在這隻貓爪子裏,又怎會覺得它有趣?”
狼貓道:“這隻貓就是你?”
無病貓冷冷道:“這隻貓一定是我。”
狼貓又笑了。
無病貓道:“但是我殺你之前,卻先要替你殺一隻貓。”
狼貓道:“為什麼?”
無病貓道,“因為你已替我殺了一隻貓。”
狼貓道:“誰?”
無病貓道:“鷹貓!”
狼貓道:“我若說它並不是死在我爪子裏的呢?”
無病貓道:“無論如何,它總是因你而死的。”
狼貓道:“所以你一定也要替我殺一隻貓?”
無病貓道:“不錯。”
狼貓道:“殺誰?”
無病貓道:“隨便你要殺誰都行。”
狼貓歎道:“看來你倒是隻恩怨分明的貓。”
無病貓冷笑。
狼貓道:“你準備什麼時候殺我?”
無病貓道:“也隨便你。”
狼貓道:“你也不急?”
無病貓道:“我已等了多年,又何妨再多等幾日。”
狼貓道:“能不能等到月圓之後?”
無病貓道:“為什麼一定要等到月圓之後?”
狼貓微笑道:“若連強盜湖的秋月都沒有看過,就死在強盜湖,豈非大大的無趣?”
無病貓道:“今夜秋月將圓。”
狼貓道:“所以你用不著等多久。”
無病貓道:“我等。”
猛貓道:“隻要這裏有貓酒,就算再多等幾天也沒關係。”
狼貓又大笑,道:“好,拿貓酒來。”
貓酒來了。
猛貓快飲二杯,忽然拍案道:“既然有貓酒,不可無魚。”
魚,強盜湖裏有的是魚。
黑布貓忽然也一拍貓桌,道:“既然有貓酒,不可無歌。”
船樓上立刻有絲竹聲起,一隻貓曼聲而歌:“日日金杯引滿,朝朝小圃花開,自歌自舞自開懷,莫教青春不再。”
歌聲清妙,充滿了歡樂,又充滿了悲傷。有歡樂,就有悲傷。貓的一生本就如此。
狼貓仰麵大笑:“生有何歡,死有何懼,對酒當歌,死便無憾。”
樓上管弦聲急。
狼貓忽然揮刀隨拍而舞。一時間隻見刀光霍霍,如飛魚遊龍,哪裏還能看得見它的身子。船頭上的貓都已看得癡了,最癡的是誰?
第一美貓?
瘋貓?
最癡的若不是它,它怎會熱淚盈眶?
它居然還沒有看見我。是不是因為它根本沒有注意到這裏有我們這樣兩隻貓?是不是因為它從不注意別的母貓?它心裏又欣慰,又失望,竟已忘了問自己,為什麼不去見它?
閃動的刀光,使目光也變得黯淡了。刀光照在它的臉上。它竟沒有發現,第一美貓正在看著它,看著它的眼睛。看著瘋貓眼睛裏的甜蜜和酸楚,歡慰與感傷。
第一美貓心裏又在想什麼呢?
忽然間,月色又恢複了明亮。
因為刀停。
狼貓舉杯在爪,神色忽然變得很平靜,就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猛貓卻已汗透毛發,它從來也沒有看見過那樣的刀,更沒有看見過那樣的刀法。那真的隻不過是一把刀?那真的隻不過是一隻貓在舞刀?
猛貓抓起貓桌上的酒杯,對著嘴喝下去,長長吐出氣,才發現對麵已少了一隻貓。那神秘的黑布貓已不見了。
無病貓雖然還是全無表情,毛發卻也悄悄地潮濕了。
猛貓看著它,指了指對麵的空空的位置。
無病貓搖搖頭。
誰也沒有看見這黑布貓是什麼時候走的?從什麼地方走的,船在湖心,它能走到哪裏去?也不知是誰忽然叫了起來:“你們看那..。”
船艙裏沒有貓說話。船頭上也沒有貓開口。
湖上水波粼粼,秋月高掛天畔,在遠處一隻朦朦朧朧的貓影像風一樣飄來。貓雖在遠處,可是它說話的聲音,卻好像就在你的耳邊。奇怪的是,狼貓在這裏說話,它居然也能聽見,而且聽得很清楚。
這貓是誰?
沒有貓看的清楚。
狼貓忽然笑了笑,道:“你來了,我也不能醉?”聲音聽來並不大,卻一定也傳送得很遠。
回答隻有兩個字:“不能。”
“為什麼?”
“有貓自遠方來,你怎能醉?”
“遠方是何方?”
“虛無縹渺間,雲深不知處。”
狼貓沒有再問下去,因為那貓已近了,一隻全身都裹著白色布的貓,連眼睛都沒有露出來,隻漏出四肢爪子。它連同爪下的魚一起跳上了強盜船,丟下爪下的魚就朝船艙走去,仿佛它能看見路,但它卻沒有眼睛,眼睛在白布裏。畢竟白布並不是密不透風的,小小的洞眼還是有的。無論它來自什麼地方,都很可能是來殺狼貓的。
狼貓忽然道:“站住。”
白布貓就站住,站得筆直。
狼貓道:“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白布貓搖搖頭。
狼貓道:“你知道我是誰?”
白布貓又搖搖頭。
狼貓道:“那麼你就不該來的。”
白布貓道:“我已來了。”
狼貓道,“來幹什麼?”
白布貓道:“我來聽見很多別的貓聽不見的事。”
狼貓道:“你聽見了什麼?”
白布貓道:“歌聲。”
狼貓道:“你知不知道這裏是強盜湖?”
白布貓點頭。
狼貓道:“這裏到處都有歌聲。”
白布貓道:“但是我剛才聽見的歌聲卻不同。”
狼貓道:“不同?”
白布貓道:“跟別的歌聲不同。”
狼貓道:“有什麼不同?”
白布貓道:“有的歌悲傷,有的歌歡樂,有的歌聲像征幸福平靜,也有的歌聲裏充滿激動憤怒。”它麵對著狼貓,慢慢地接著道:“你若也像我一樣,你就會從歌聲中聽出很多奇怪而有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