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這些活,雪停了,炊事班也把飯做好了,招呼自衛隊員一起吃。吃好飯後,略顯疲憊的戰士們才打開背包,在老鄉的屋簷腳或籬笆下休息。

也就在這個時候,奇跡出現了,原本一聽到槍聲就牽豬拉牛上山躲藏的老百姓三三兩兩地返回家裏,一個個看見街道和院子裏幹幹淨淨的,家裏的水缸裏也裝滿了水,雞窩裏的雞蛋沒有減少,囤籮裏的糧食原封未動,牆上的臘肉也好端端地掛著,地裏被拔了蘿卜割了青菜,也都有鈔票放在那裏,還寫上紙條:解放軍一六二團購。站崗放哨和刷寫標語的士兵看見他們還笑眯眯地打招呼,口裏喊著老鄉,手上敬著軍禮,於是大夥一激動,就主動把家裏的大米、臘肉等送往部隊。

部隊也不白拿,而是按照市價給錢。負責宣傳的戰士逢人便說:“我們是解放軍,是窮人的隊伍。”於是所有老百姓全都放開嗓子,對著四圍群山喊話,有喊“小桂群,解放軍是好人,趕快回家來呦”的,也有喊“爹、媽,解放軍是好人,快點回家嘍”的。不到中午,整個維新街上上山躲藏的人全都回來了,大人孩子都來到部隊駐紮的地方,嘴巧的和解放軍拉家常,嘴笨的就觀賞解放軍架在院子裏的各種武器,也有特別熱情的戰士,滔滔不絕地向群眾介紹各種武器的名稱和作用。

自衛隊員們反而無事可幹了,一是出於好奇,二是出於興奮,一個個學著維新街上的老百姓,圍著解放軍戰士問長問短,有請教槍法和戰術的,有詢問各種槍械如何使用的等等。程方明卻被郭營長請到一個臨時布置的會議室裏,和連排長們一起研究如何攻占縣城。

程方明對著牆上的軍用地圖介紹情況:“這是一個七八年前新成立的縣,縣城雖然不大,但城牆卻非常堅固,縣城東、南、北三麵均被幾十丈深的天然壕溝包圍,城裏駐紮著保安六團和滾地龍臨時組建的兩千多人的民團武裝。剛剛有消息傳來,滾地龍不知何因,於昨天夜裏帶著民團武裝和廖興序的殘兵敗將會合,撤往白泥屯去了。我估計,他們想以白泥屯為根據地,與占據水城、郎岱、岩腳等地的敵人遙相呼應,頑抗到底。保安六團原有一千多人,現在隻剩八九百人,加上臨時搜羅的土匪惡霸,也就一千來人,我已經派了一個中隊混入城中,作為內應。另派一個中隊占領了縣城對麵的文昌閣等高地,隻可惜我們一個中隊隻有二十幾條槍,沒有重武器,需要解放軍攜機槍和迫擊炮前去加強火力。”

郭營長繼續詢問了一些情況後,當即製定出作戰方案,分一個排的兵力先行出發,由自衛隊員帶路,攜兩挺機槍和一門迫擊炮抄小路趕往文昌閣加強火力控製,其餘各部按照既定方案,在自衛隊的配合下攻打縣城。

當天晚上,大隊人馬用過晚餐後,隨即收拾出發,分三路迎著風雪踏上了茫茫征程。在石埡口、青楓林、複興等地解決了敵人放出的遊動哨,於黎明之前包圍了縣城。天剛拂曉,隨著兩發迫擊炮彈飛向保安六團的軍營,解放縣城的戰鬥就正式打響了。混入城裏的自衛隊員早就憋足了勁,聽到槍炮聲連忙躍身而起,端著武器向保安六團和駐紮在城裏的土匪惡霸殺去。

由於冰封雪鎖,氣候寒冷,加上天又剛麻麻亮,正是敵人懈怠的時候,解放軍與自衛隊突然發動內外夾擊,保安六團很快就被擊潰。正在睡夢中的茄兒腿腿驚醒過來,連忙帶著老婆和幾個貼身護衛,通過秘密地道,逃出縣城去了。

戰鬥進行了半個多小時,解放軍和自衛隊就占領了整座縣城,然後分兵追擊逃散的敵兵。程方明揮著手槍,帶著幾名自衛隊員衝進茄兒腿腿的房間,可惜被窩裏還有餘溫,人卻早已不在。通過仔細搜查,才在他房間裏發現地下通道。

通道出口就在縣城後麵的偏坡上,偏坡旁邊是一道幾十丈高的懸崖,懸崖下麵是一條深深的河穀,綿延數十公裏。那裏原本布置了一個班的解放軍防守,防守的戰士報告說,圍牆下麵突然鑽出六個人來,我們打死一個,抓住一個,逃走了四個。那四個人是在地上滾著逃跑的,邊滾還能邊開槍舞刀,打傷了我們的六個同誌。

等把抓住的那人押了上來,程方明不由愣在當場。

原來那人竟是當年在他們村裏表演燕雙飛的苗族女子,雖然十多年過去了,她依然沒有變樣,甚至比當初還要嫵媚和漂亮,盡管沒穿苗族服裝,程方明還是一眼就把她認了出來。

她在他心目中的印象實在太深刻了,這些年來,每當閉上眼睛,就會想起她翩翩起舞的情景。特別是她表演的燕雙飛,不但優美至極,而且韻味無窮,就是極具舞蹈天賦的方瑰紅,也無法達到她的那種境界。

她也還認得他,先是愣了一下,接著淡淡地問:“他們,都是你的兵麼?”

程方明半天才回過神來,說:“是的,我們是中國人民解放軍。我與茄兒腿腿有著不共戴天之仇,從五歲開始,我就想殺他為父報仇;想不到後來,他又害死了我母親。這麼多年,我隻有一個願望,那就是報仇。”

她依舊淡淡地說:“我也跟你一樣,想要報仇。但我的仇人不是茄兒腿腿,而是滾地龍。”

程方明說:“茄兒腿腿跟滾地龍一樣,無惡不作,為禍一方,殘害和殺戮了你們不少苗族同胞,你為何還要跟他混在一起?”

她臉微微一紅,說:“我雖然是在苗家長大,但卻不是苗族人。我們兩家原是世交,聽說我還在娘肚子裏的時候,就被許配給他了。後來,我家被人誣陷,家道隨即敗落,父母為了躲債,才帶著我藏身苗寨。”

程方明問:“那你父母呢?他們去哪裏了?”

“我爹為了報恩,幫助收留我們的寨老去抓滾地龍,反而被滾地龍殺害了。我爹死後,我媽就改嫁到別處去了,是寨老的兒子收養了我。”

“但你也不能跟著茄兒腿腿混呀,你不知道這是在玷汙你嗎?”

“我自小就是許給他的,不嫁他嫁誰?”

程方明問:“你怎麼不殺了滾地龍,為父親報仇呢?”

她說:“我三次刺殺滾地龍都沒成功,最後被他抓了起來,他不但強暴了我,還要拿我去喂蛇。是茄兒腿腿救了我,告訴我說我們是有過婚約的,還拿出我們兩家訂有婚約的憑據。也就是從那天開始,滾地龍和茄兒腿腿的關係就破裂了,之後兩人各懷異心,都想把對方置於死地。要不是這樣,憑你們這點人馬,想攻破縣城根本不可能。”

程方明問:“當年跟你一起到我們村裏跳花的那個小夥子呢?他後來怎麼樣了?”

她說:“死了,被滾地龍打死了。他是我養父的大兒子,聽說我去找滾地龍報仇,放心不下,就來找我。”說著她低下了頭,“他是為了救我,才被滾地龍打死的。”

程方明歎了口氣,再問:“你會跳地龍滾荊嗎?”

她說:“會,從你們村跳花回去後,養父就傳給了我。”

“那你怎麼不逃走?”

“我不想逃,我要留下來,帶你們去抓滾地龍。”

程方明把臉一沉,冷冷地說:“現在天下已經是我們的了,就算他上天入地,也逃不出我們的掌心。”說完高聲命令看押她的戰士:“把她帶走,先關起來再說!”

解放軍戰士趕緊上前,準備把她帶走,她卻抬頭看了程方明一眼,幽幽地說:“程老板,其實我老早就知道了,你當年請我們去跳花,目的是想偷學地龍滾荊,然後去找滾地龍和茄兒腿腿報仇。我叫祝菲,可以幫你殺了茄兒腿腿,但你得和我一起對付滾地龍。”

程方明搖搖頭說:“現在我已經不能相信你了,我會自己親手殺了滾地龍和茄兒腿腿,為被他們害死的、糟蹋的所有父老鄉親和兄弟姐妹報仇!”

程方明說完一揮手,那兩名戰士就把祝菲押走了。走出幾步後,祝菲猛地回過頭來,衝著程方明大喊:“程老板,沒有我你抓不住茄兒腿腿的,更打不過滾地龍。”

那兩名戰士也停下腳步回頭望著程方明。程方明淡淡地說:“我早就學會地龍滾荊了,破地龍滾荊的,不就是朝天蹬麼?”

祝菲有點不敢相信地問:“你——你還學會了朝天蹬?”

程方明不再說話,而是跳了幾個蘆笙舞步,然後朝著六個方向連續翻了十幾個不同角度的筋鬥。筋鬥與筋鬥之間,還夾著各不相同的武打動作,每個武打動作之間,總會出其不意地把左腿或右腿,朝天上踢去。

程方明所跳的朝天蹬,是在貴陽時經過改進的,加進了不少高難度的武打動作,重新形成了另一種風格和套路,表演起來更加張弛有度、柔和優美和剛勁有力。戰士們紛紛鼓掌叫好,祝菲也現出吃驚的神情。

程方明表演完畢,問祝菲:“你看我的這套功夫,破得了茄兒腿腿和滾地龍不?”

祝菲說:“這套功夫我從未見過,在水箐鄉,聽說隻有苗王才會,原以為已經失傳了,想不到居然被你學會了。隻要男女二人配合得好,燕雙飛也能破地龍滾荊,不過現在你已經用不著我了,相信憑你的本事,一定能親手抓到滾地龍,就算明天被槍斃,我也死得瞑目了。”

祝菲說完笑了,踉蹌著向前走去。

六 蘆笙嗚嚕

第二天,在一個排的武裝護送下,肖雲漢和楊萬達經水城來到這個烏蒙山中最年輕的小縣城,召開軍民大會,成立縣服務團。程方明被任命為團長,負責組織群眾,協助解放軍征糧剿匪,等待縣政府成立和縣委班子到任。

服務團成立後,原自衛隊宣布解散,六十多名骨幹成員就地入伍,加入解放軍,其餘全部轉入服務團工作。

安排好各項工作,肖雲漢和楊萬達又匆匆地走了。隨後,解放軍集中了一個整團的兵力攻打白泥屯,不費吹灰之力就打垮了廖興序和滾地龍精心構築的防線,七八千匪徒死的死,傷的傷,逃的逃,轉眼煙消雲散。廖興序和滾地龍卻趁亂逃走,不知所終。

連續兩個多月,程方明四處派出偵察員,尋找滾地龍和茄兒腿腿的行蹤。有一天黃昏,一個穿著麻布褡褡的苗族少年,急急忙忙、滿頭大汗地來到縣城,對守門的衛兵說:“我——我要找程團長。”

程方明剛好征糧回來,苗族少年望了望腰掛手槍、身穿麻布褡褡的他,結結巴巴地問:“你——你也是苗家人?”

程方明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說:“是的,我們都是一家人。小兄弟,你家是哪裏的?”

苗族少年說:“我家是水箐鄉神仙坡腳的,來找程團長。”

程方明說:“我就是程方明,你找我有啥急事?”

苗族少年說:“我爹叫我送一封信給你。”說完從懷裏掏出一個信封,交給程方明。

程方明打開信封,抽出一張毛邊紙看了兩眼,就急慌慌地塞進上衣口袋,對身邊的服務團戰士說:“招呼好這位小兄弟,我馬上去找郭營長商量事情。”

郭營長正在辦公室裏和教導員一起研究工作,看見程方明風風火火地衝進來,連忙問:“程方明同誌,啥事把你急成這樣?”

程方明說:“水箐鄉的苗族民兵在黑洋大箐裏發現了滾地龍和茄兒腿腿,他們力量不夠,需要我們緊急支援!”

郭營長說:“好!派一個連去!”

程方明說:“人多行動遲緩,我想帶一個班的解放軍和服務團的一個小分隊,立即出發,跑步前進。”

郭營長遲疑了一下,說:“好!那你先走,我隨後趕來接應!”

十幾分鍾後,程方明就帶隊出發了。程方明剛剛出城,被兩名戰士押著轉移監房的祝菲望著他和那名苗族少年在昏黃天光中匆忙遠去的背影,長長地歎了口氣,接著身子往下一蹲,跳起蘆笙舞來。負責押解的兩名服務團戰士連忙用槍指著她喝道:“停下停下,你要幹嗎?趕緊站起來!”祝菲好像沒有聽見一樣,反而越跳越快,突然踢倒押解的士兵,搶過一支手槍,輕輕地飄上牆頭,翻出城外去了。

“砰!砰!”暮色蒼茫,兩記槍聲引來了更多的解放軍和服務團戰士,等他們追出城外,早已不見了祝菲的影子。聞訊趕來的郭營長鐵青著臉,立即派人四處追緝,同時帶著一個連,緊急趕往黑洋大箐接應程方明。

是夜春寒料峭,月光皎潔。程方明帶著隊伍,在那名苗族少年的引導下緊急行軍,連續奔走了十來個小時,終於來到黑洋大箐邊的一處亂山叢中,突然發現那名苗族少年不見了蹤影。程方明發覺情況不妙,連忙叫戰士們停止前進,趕緊撤離。

可是已經晚了,一聲呼哨過後,接著槍聲大作,子彈雨點般從四麵八方飛來。兩個多月來,因為征糧剿匪,程方明幾乎每天都要遭遇襲擊或參加戰鬥,大小經曆了數十仗,積累了相當豐富的戰鬥經驗,於是沉著應戰,指揮戰士們尋找掩體,臥下還擊。

程方明一邊翻滾著避讓子彈一邊察看地形,最後帶領大家滾到幾大塊巨石下麵,很快就布置了一個比較安全的石陣。半個小時後,敵人停止射擊,滾地龍和茄兒腿腿輪番朝他喊話。

滾地龍從東麵的半山腰上喊:“程老弟,蔣總統馬上就要反攻大陸了,你們雄不了好幾天的,到時候江山還是我們的江山,天下還是我們的天下。你還是趕緊投降吧,本司令可以饒你不死!”

茄兒腿腿從西麵的半山腰上喊:“程方明,現在我已經是反共救國軍的師長了,如果願意到我們這邊來,我保你做個正兒八經的團長,你那服務團長算什麼東西?一個共軍的小營長就把你玩得團團轉,也太沒價值了吧!”

程方明回答說:“茄兒腿腿、滾地龍,你們兩個幹枯私兒無惡不作,兩手血腥,不要再癡心妄想了,人民不會放過你們的。你們蔣總統的幾百萬大軍都抵擋不住我們的攻勢,現在已經變成了喪家之犬、縮頭烏龜,哪裏還有本錢反攻倒算?有本事就出來跟老子單挑!”

滾地龍又喊:“程方明,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老子今天晚上就要送你上西天!炮火準備!一、二——”

“砰!砰砰!”看樣子,他們想用迫擊炮來對付程方明。程方明正不知所措,突然兩聲槍響,滾地龍命令開炮的聲音便活拉拉地斷掉了。接著東麵的半山腰上又響起了槍聲。槍聲停了下來,有個女子斷斷續續地喊道:“哥——哥——,茄兒——腿腿——就——交給你了——”

那女子的聲音越來越小,程方明心裏痛如刀割,淚水從雙眼裏滾落下來。看樣子滾地龍連同炮手都已經命喪黃泉了,正是突圍的大好時機,於是他翻滾著帶領戰士們發起衝鋒,想撕開一條口子衝出去。

可惜兩頭兩尾都被機槍封鎖了,根本突不出去。按說,憑地龍滾荊的功夫,他想全身而退是完全有把握的,但手下還有三十二名戰士,他不能置他們於不顧。

連續三次衝鋒都被壓了回來,程方明隻好帶著大家返回石陣之中,激烈的戰鬥暫時停歇下來。程方明知道,這個石陣抵擋槍彈可以,但如果敵人使用迫擊炮,隻消三發炮彈,就得土崩瓦解,傷亡慘重。

突圍,趕緊突圍!望著漸漸發白的天空,程方明更加焦急起來。一旦天亮,突圍的希望就更加渺茫了。

突然,程方明隱隱約約地聽到了嗚嚕嗚嚕的蘆笙曲子。蘆笙曲子是那樣的古老和蒼涼,有著說不盡的苦難和悲愴,既像嗚嗚咽咽的嗩呐,又像深沉遼遠的號角。

蘆笙曲越來越響,越來越密,就像一張無形的大網,將整個戰場籠罩起來。在這密密匝匝、烏雲滾滾般的蘆笙舞曲中,程方明想起了祝菲和她的舞伴,想起了教他跳地龍滾荊的彝族漢子,想起了聰明美麗、柔情款款的方瑰紅,也想起了越來越遙遠、越來越模糊的父親母親,同時還想起了那些曾經跟他交往過的憨厚樸實的苗族朋友。

敵人的陣地上開始發生變化,茄兒腿腿突然大聲喊道:“弟兄們,餘(滾地龍的姓)司令已經殉難,大家統一聽我指揮。我們已經被反包圍了,準備撤退!”

可惜他“退”字還未落地,蘆笙曲突然一變,變成了地龍滾荊的舞曲,仿佛波瀾壯闊的大海,正從四麵八方洶湧而來。

茄兒腿腿發出一聲尖叫,連忙從半山腰上翻滾下來。程方明看見,四周的山上有著數不清的人影,在清冷的月光下一邊揮舞著砍山刀,一邊從山上翻滾下來,樹叢荊棘被砍得滿天飛舞,氣勢猶如驚龍滾山,滾地龍和茄兒腿腿帶來的土匪,先是傻愣愣地站著,突然尖叫著朝山下衝來,成了戰士們射擊的活動靶。

蘆笙舞曲驚天動地,連綿不絕,茄兒腿腿滾到石陣前麵,雙手舉著一把寒光閃閃的砍刀,高聲大叫:“程方明,你不是想殺我嗎?有種你就出來!”

程方明把槍插回腰間,從一名戰士手裏接過砍刀,縱身一躍,從一塊巨石後麵跳了出來。

茄兒腿腿身子一蹲,先是邁開蘆笙舞步,接著以頭著地,在地上滾了起來,手裏的砍刀忽左忽右,上下翻飛,刀刀都是致命絕招。程方明左一個、右一個、前一個、後一個地接連不斷地翻筋鬥避讓,在連翻了二十八個筋鬥後,突然以刀尖觸地,身子懸空放平,然後不停地旋轉起來!

燕雙飛!程方明把朝天蹬和燕雙飛巧妙地結合起來。

“呀——呀——吼吼吼——”茄兒腿腿慘叫一聲,砍刀帶著手掌飛了出去,鮮血噴湧中瘋狗般地在地上亂滾,一邊翻滾一邊嚎叫。

程方明輕輕地向後一飄,在空中連續翻了三個筋鬥,才穩穩地落地。然後把刀向前一擲,雪亮的刀光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將茄兒腿腿釘在地上。

星星隱退,曙光初現,四周的山梁上站滿了密密麻麻的苗族女同胞。她們身披戰袍,腰係彩裙,頭紮紅繩,一邊嗚嚕嗚嚕地吹著蘆笙,一邊跳著瀟灑的舞步。

兩百多名土匪狼狽不堪地舉著雙手,向從山上滾殺下來的數千名苗族男子跪地求饒。郭營長也帶著一個連的解放軍和一個中隊的服務團戰士趕到了,看到這一幕,不由驚得目瞪口呆。

一個五十多歲的苗王,背著一把砍山刀,握著一支一丈多長的十二管蘆笙,健步如飛地走下山來。他的身後,跟著一群身穿麻布褡褡的苗族青年,還用擔架抬著一名女子的遺體!

“小甜甜——”程方明大喊一聲,朝他們飛快地跑去,然手雙手扶著擔架,跪在地上痛哭失聲。

幾分鍾後,程方明才擦去淚水,緩緩地站起身來,發現那苗王似曾相識,再仔細一看,不就是十年前教他跳蘆笙舞的那個彝族漢子麼?

苗王看著他,一臉悲痛地說:“程兄弟,我就知道,你一定會有出息的。”

程方明連忙跨前兩步,伸出雙手與他緊緊相握,激動地問:“大哥,你——你不是彝族嗎?怎麼變成苗王了?”

苗王說:“其實,我不是果倮木的彝族,而是神仙坡腳的苗家,因族中規定不能把地龍滾荊傳給外人,於是就假扮成了彝族。”

苗王轉過身去,對著擔架說:“她是我收養的女兒,也是我親手教出來的徒弟,數次刺殺滾地龍失敗後,便深入虎穴,嫁給茄兒腿腿,故意挑起兩惡之間的矛盾和鬥爭。可惜世事難料,解放軍打過來後,這兩個惡魔又和好如初,於是我們隻好動員水箐及周邊幾個鄉的苗族同胞,發動人海戰術,用地龍滾荊圍殲這群毫無人性的土匪。”

程方明愣了一下,隨即明白過來,問:“難道,是你故意設局,把我們引入包圍圈當成誘餌?”

苗王臉色略顯尷尬地說:“真對不起你兄弟,但如果不這樣,我們就無法擊斃滾地龍,你也無法抓捕茄兒腿腿。設局是真的,但誘餌不是你們,而是我自己。”

苗王揮了揮手,山上又抬下一副擔架,擔架上躺著先前報信的那名苗族少年。

苗王繼續說:“可惜我們還是低估了滾地龍和茄兒腿腿的狡詐,被他們識破計謀,半路設下埋伏圈。我小兒子發覺情況不妙後,悄悄溜出來報信,結果被滾地龍發現。盡管他精通地龍滾荊,胸部還是挨了一槍,等找到我們的時候,因失血過多,已經快不行了。”

程方明默默地看著一臉悲痛的苗王,心裏什麼滋味都有,好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有人把幾個重要匪首押了過來,程方明看了一眼紮著繃帶、縮成一團的茄兒腿腿,朝著老家那個小山村的方向跪下磕了三個響頭,然後站起身,揮手命令道:“帶走!”

打掃完戰場,部隊正要返回縣城,一群苗族女子端著米酒、臘肉和糍粑,來到隊列前麵,依次給每個解放軍和服務團戰士敬酒,看著他們把酒喝幹,把糍粑和臘肉吃完,才讓他們啟程。

苗王帶著數千名苗族同胞吹著蘆笙夾道歡送。程方明經過他麵前時,哽咽著說:“祝菲是我從小失散的妹妹,小名叫甜甜,右手臂和肩膀上各有一塊三角形胎記,三天前被我無意間發現,於是我們就相認了。我怕她出來後盲目尋找滾地龍和茄兒腿腿拚命,才繼續派人把她看管起來,誰知她——真傻。”

苗王愣了愣,鼻子一酸,淚水又奪眶而出。

三天後,縣人民政府正式成立,服務團改編為警備營,程方明被任命為縣公安局長兼警備營營長,茄兒腿腿被押赴刑場,執行槍決。

也就在當天,水箐鄉升級為水箐區,祝方明被任命為區民兵營長,縣委經研究決定,派他帶隊赴京,為毛主席、朱總司令和周恩來總理表演地龍滾荊。

責任編輯 鄭心煒

插 圖 程顯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