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票,滾地龍和茄兒腿腿又發了大財,水箐鄉的苗民卻遭了大殃,為了湊齊贖金,幾乎傾家蕩產。

從神仙坡回來後的第二個趕場天,程方明依約來到牛場的湯鍋市上,又遇到了那名彝族漢子,一邊喝酒吃肉一邊把神仙坡上的所見所聞據實相告。彝族漢子說,你不是一直都想學地龍滾荊,然後鏟除茄兒腿腿和滾地龍嗎?苗族人非常忌生,要學會這套蘆笙舞看來有點不可能。我爺爺跟一個苗寨寨主是生死之交的結拜弟兄,從他那裏學會了幾套蘆笙舞。相逢就是有緣,幹脆我就把它們全都教給你吧。有了基礎,如果有朝一日遇著有人表演地龍滾荊,你模仿起來也會容易些,這件苗褡褡和這支小蘆笙嘛,就送給你做個紀念吧。

於是從那天開始,每逢三六九日,那名彝族漢子就會來到他們寨子後麵一個樹林中的空地上教他學跳蘆笙舞。剛開始的第一個月,彝族漢子隻是教他舞臂、踢腿、施腿、旋轉、爬高高(疊羅漢)、翻筋鬥。

掌握以上動作要領後,彝族漢子才開始教他學燕雙飛。彝族漢子說,燕雙飛的表演難度非常高,幾乎涵蓋了所有蘆笙舞的表演技巧,不但要求底盤功夫相當紮實,其腰勁、手勁、韌勁、速度、重心等等,都必須要拿捏得相當到位,否則就會功敗垂成。

彝族漢子說,因為燕雙飛是雙人舞蹈,要成為真正的高手,必須一人能演兩人的角色。於是在練習過程中,他們交替扮演男女角色。練了差不多一個月,程方明才把這套舞蹈學會。第二個月,他就能像那名苗族女子一樣,在彝族漢子的頭頂上身輕如燕地表演了。

學會燕雙飛後,彝族漢子接著教他練習朝天蹬。苗族蘆笙舞中的朝天蹬跟一般武術表演中的朝天蹬不太一樣,在表演的過程中不但要一邊翻筋鬥,還得一邊吹蘆笙。筋鬥有正翻、倒翻、側翻、側後翻等等,雙手在演奏樂曲的同時,還要不停地舞動,往往在觀眾無法想象的時候,就朝天一腳蹬去。

這套蘆笙舞的動作難度遠遠超過了燕雙飛,但由於有了燕雙飛作為基礎,學習起來就容易多了。即便如此,程方明還是整整學習了兩個月,才將朝天蹬學會。

最後,就是旋頭風了。開始練習前,彝族漢子砍了六根一尺多長的刺棍,釘在地上形成一個直徑一米多寬的圈子,然後吹著蘆笙倒仰下去,把頭放在圈子中央,弓著身子形成一個橋洞,以避開刺棍,同時蘆笙不能離口,曲子不能斷歇,雙手還得舞動,然後根據曲子節奏,繞著圈子旋轉翻滾。

盡管習武多年,前麵又有燕雙飛和朝天蹬做基礎,程方明學習旋頭風依然異常吃力,前胸後背、手腳肩膀,無不被刺棍劃得傷痕累累,終於在四個月之後將旋頭風也練成了。

光陰似箭,幾年時間匆匆而過。彝族漢子見程方明已把那三套蘆笙舞跳得非常嫻熟,運用自如,於是說:“我已經無法幫你了,今後的事就靠你自己了。”說完,彝族漢子不顧程方明苦苦挽留,就走出樹林,轉上小路,背著麻布褡褳一步步走遠。

就這樣,程方明邊賣藝,邊尋找報仇的機會和辦法,不知不覺時間已經過去了七八年。程方明不管走到哪裏,每當身邊不便的時候,就從隨身攜帶的口袋裏拿出彝族漢子贈送的道具,在人群聚集處表演蘆笙舞。看到精彩處,人們不僅會鼓掌喝彩,還會朝地上扔幾張鈔票,或銅板銀元。遺憾的是,自始至終,那名彝族漢子都沒告訴他叫啥名字,也不許他去彝寨找他,他隻能在心裏默默記住他的恩義。

一個人是無法表演燕雙飛的,隻能表演朝天蹬或旋頭風。這天,程方明剛剛表演完一套朝天蹬,就迎來了一陣劈劈啪啪的掌聲,有人開始往地上扔錢。當時物價飛漲,法幣貶值,人們紛紛使用金圓券和銀元。看著破碗裏花花綠綠的鈔票,程方明知道,想要掙下十天的飯錢,還得再表演一套旋頭風。

於是,他又從口袋裏掏出十二隻搪瓷二號碗,把六隻分六個方位成梅花狀鋪在地上,再把另外六隻仰著放在上麵,然後往放在上麵的六隻碗裏倒滿水,才嗚嚕嗚嚕地吹著蘆笙,繞著水碗舞了幾圈,突然身子一仰,慢慢地把肚皮弓起來,把腦殼彎下去,一直彎到水碗圈起來的場子中央,形成一道優美的弧線,並笙不離手、曲不離口地翻滾著跳了起來。

掌聲再次響起,觀眾一邊拍手歡呼,一邊嘖嘖稱奇,紛紛往地上扔錢。一曲終了,六碗水依舊滿滿當當不曾少去一滴,程方明身上也沒有一片衣角被打濕。三名十八九歲穿著師院校服的學生,從觀眾群中跑出來幫他撿拾地上的鈔票。收拾完場子後,觀眾陸續散去,師院的那名男生對他說:“師傅,你蘆笙舞跳得這麼好,怎麼不組團表演呢?那樣的話效果會比一個人好許多。”

另外兩名女生也連忙附和:“是呀,師傅,你應該成立一個藝術團,正正規規租場子表演,那樣一是收入大,二嘛,名聲也比在街頭賣藝好很多。”

程方明卻搖搖頭說:“不,我學藝不是為了掙錢,而是為了報仇。”

那三名學生愣了愣,相互交換了一下眼神,男生接著問他:“師傅,請問你的仇人是誰?”

程方明打量了他們一下,見他們雖然年紀輕輕,但卻充滿正氣,於是說:“不妨告訴你們,我的仇家原是烏蒙山中油黑大洞的土匪頭子,現在是保安六團團長,不但心狠手辣,而且武藝高強,連宋大馬刀都沒能把他拿下。”

那三名學生的臉色微微一變,又交換了一下眼神。其中一個女生接他話說:“仇家那麼厲害,憑你一個人的力量肯定是無法對付的。我們都是師院的學生,組織了一個星火藝術團,課餘時間到處演出,結識了不少能人誌士。如果你願意加入的話,就有機會帶你認識他們,或許能助你一臂之力。”

程方明說:“我——我隻讀了三年私塾,粗通文墨而已,怎麼能加入你們的隊伍?”

男生說:“師傅,我叫楊萬達,她倆一個叫方瑰紅,一個叫盛梅春。我們都是同班同學。我們老師肖雲漢,是個非常有能力,又非常正義的人,遍交天下豪傑,與軍方和官方都有來往。要不我們帶你去見見他,讓他幫你想想辦法?”

程方明想了想,說:“那好吧,我們約個時間,找個地方會會麵。”

四 迎接解放

三天後,在楊萬達的安排下,程方明在達德中學斜對麵的一家小飯館裏見到了貴陽師範學院的老師肖雲漢。

那是一個秋日的午後,天高氣爽。程方明到達飯館門口時,方瑰紅和盛梅春已經等在那裏了,看見程方明連忙上前相迎。其中嬌小玲瓏的方瑰紅笑靨如花地說:“程先生您好,請稍等片刻,楊同學和肖老師馬上就到。”

看著方瑰紅如花的笑靨和眼裏流露出的脈脈溫情,程方明心裏不由怦然一動,十年前那對苗族小青年表演燕雙飛的情景突然展現在眼前。光陰似箭,一晃就是十年,他們應該早已結婚生子了吧?為了報仇雪恨,自己一直東奔西走,直到此刻才驀然驚覺,已經快到而立之年了,但卻依舊孑然一身,四處飄零,於是忍不住長長地歎息了一聲。

方瑰紅和盛梅春把程方明引至預先訂好的包廂,招呼他坐下喝茶。坐在一旁的方瑰紅揚起那張洋溢著青春氣息的臉問:“剛才先生長聲歎息,是不是因為大仇未報,空耗年華?”

程方明又一次怦然心動,反而不好意思再去看她的臉,而是心情有些緊張地說:“是的,整整十六年,我一直都想親手宰了滾地龍和茄兒腿腿,為了收拾他們,我勤練武功,四處學藝,找過宋大馬刀,拜過袍哥碼頭,參加過綠林隊伍,但每次都空手而回,甚至還差點送掉小命。”

方瑰紅微微一笑,說:“很快了,認識肖老師,你的大仇很快就會得報。哦,我已經聽到他們的腳步聲了。”

方瑰紅剛剛說完,果然,楊萬達就打開包廂房門,帶著一個精神抖擻、穿著一身中山裝的青年男子走了進來,把手一伸,介紹說:“肖老師,這就是流落江湖的武林高手程先生。程先生,這就是我們星火藝術團的指導老師肖老師。”

肖雲漢一步跨了過來,非常熱情地握著程方明的手說:“程先生你好,你的身手和冤仇我都了解過了,真是可歎!可恨!可敬!歎的是山河破碎,民不聊生;恨的是豺狼當道,好人受罪;敬的是程先生你為了伸張正義,堅定執著,不畏艱辛!來來來,我們真是三生有幸,才能在此相逢,應先痛飲三杯!”

肖雲漢畢竟是大學老師,不但氣宇軒昂,而且學識豐富,平易近人,一席話既讓人聽起來舒舒服服,還激起了胸中的熊熊烈火與萬丈豪情。程方明原本就是個爽快之人,立時生出相見恨晚之意,於是也哈哈一笑,大聲喊道:“好!那就先痛飲三杯!”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程方明就把他的經曆簡要說了一遍。肖雲漢說:“據我了解,現在你們黔西北烏蒙山中一共駐紮了十四個保安團,此外還有七八十支反動民團和地主武裝,在廖興序、滾地龍等人的統一指揮下,相互勾結、殘害人民,你要報仇,還真不容易。”

程方明頹然放下碗筷,問:“難道,老天就真的眼睜睜看著他們如此作惡嗎?為什麼我每次去刺殺,都是徒勞而歸?”

肖雲漢說:“你要報仇雪恨,靠一個人的力量是不行的,應該把曾經被他們殘害和現在正在遭受他們欺淩的人組織並聯合起來,才能獲得成功!”

程方明怔了怔,突然“唰”地站起身來,抱著雙拳對肖雲漢和楊萬達等深深地作了個長揖,心情激動地說:“對,把跟我一樣與滾地龍和茄兒腿腿有著深仇大恨的一幹人聯合起來,一定就能幹掉他們!我十多年來一直沒想通的道理,不料今天突然就想通了,真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可他們一個個如狼似虎,心黑手狠,有槍有炮,我們如何才能勝過他們?”

肖雲漢說:“我手裏有七八十條槍,五六萬發子彈。如果你有雄心壯誌,我可以分點兒給你,回去組織訓練一支三五十人的隊伍。”

程方明說:“茄兒腿腿有一千多人馬,三五十人怎麼是他對手?十四年前,宋大馬刀的一個加強連都沒抓住他,當時他們隻有三四十人呢。”

肖雲漢說:“沒有叫你去跟他硬打硬拚。有了自己的隊伍後,你就可以在烏蒙山中開展活動,拉攏其他綠林武裝,然後等我的消息,叫你幹的時候再幹,保證一舉擊垮保安六團,活捉滾地龍和茄兒腿腿。”

程方明遲疑了一下,再次“唰”地站了起來,說:“好的,肖老師,我聽你的!”

肖雲漢擺擺手讓他坐下,說:“那我們就一言為定。不過回去之前,你得加入我們星火藝術團,接受排練,參加演出。”

程方明點頭答應說:“好,隻要能幹掉滾地龍和茄兒腿腿,無論上刀山還是下火海,我什麼都聽你的。”

肖雲漢和楊萬達、方瑰紅等人相視而笑,說:“那你就暫時住進師院來,我已經給你安排好了,就當個雜役吧,白天正常上班,晚上參加排練和演出。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們星火藝術團的正式成員了,楊萬達同學是團長,你得服從他的指揮和調遣。”

程方明連忙點頭答應。

自此,程方明住進貴陽師院,白天在學校裏打掃衛生、侍弄花草,晚上和楊萬達、方瑰紅等人一起排練音樂舞蹈和話劇小品。方瑰紅和盛梅春都很有藝術細胞和舞蹈功底,對程方明的朝天蹬和旋頭風提出了不少改進意見。根據她倆的意見重新排練出來的旋頭風和朝天蹬,果然更具觀賞性和藝術性。

把這兩套蘆笙舞重新改進排練後,程方明找到楊萬達說:“楊同學,我還有套蘆笙舞叫燕雙飛,比朝天蹬和旋頭風還好看,但需要一個女生配合才能表演。”

楊萬達問:“需要誰你隻管說,我自會安排。”

程方明說:“我想要——想要方瑰紅——”

楊萬達沉吟了一下,說:“好吧,你先在這裏等著,我去征求她意見,如果她同意,我就支持。”說完就找方瑰紅征求意見去了。

幾分鍾後楊萬達回到辦公室對他說:“方瑰紅同學說,隻要是工作需要,叫她做什麼都可以。”

那一刻,程方明恨不得給楊萬達下跪磕頭,以示感謝。

於是從當天晚上開始,他就教方瑰紅練習燕雙飛。畢竟是大學生,頭腦空稍,反應靈活,加上又是學藝術的,天生就是跳舞的料,才一個多星期就把燕雙飛學到手了。

從第二個星期開始,程方明就跟著星火藝術團,到貴州大學、達德中學、貴陽電廠等學校和工廠開展巡回演出。每一次,隻要他和方瑰紅穿著苗族服裝吹著蘆笙曲子出現在舞台上,喝彩聲、口哨聲和鼓掌聲就淹沒了整個現場。每當這個時候,星火藝術團的其他成員就悄悄混入觀眾群中,散發各種傳單和資料。

這樣四處演出了幾個月,一天肖雲漢通知楊萬達、程方明、方瑰紅、盛梅春等人召開緊急會議,說:“我們的百萬大軍已經打過長江,準備進軍西南。敵人也察覺到了我們在貴陽的地下活動,軍警已經開始搜查,星火藝術團光榮地完成了曆史使命。下麵,我代表組織命令你們,立即分赴各地,發動群眾,組織力量,迎接解放。”

方瑰紅報告:“肖老師,我想跟老程去他的家鄉烏蒙山。”

肖雲漢一臉嚴肅地說:“你們都是星火藝術團的重要骨幹,更是一名共產黨員,必須服從組織命令,放棄個人感情。你的任務是繼續呆在貴陽,負責聯絡工作,等解放了,我就批準你們結為革命夫妻。”

就這樣,程方明與方瑰紅相互擁抱,灑淚而別,匆匆離開貴陽,返回烏蒙山水箐鄉,果然在預定地點接收到了六支步槍、兩支手槍和一千發子彈,另外還有兩百塊銀元。

有了武器和經費,程方明隨即在鄉民中開展活動,不到一個月就拉起了三四十人的隊伍,秘密散布國民黨即將敗亡、窮苦人就要解放的輿論。很快,這種輿論就擴散到了全縣,接著,他又開始宣傳共產黨的政策和紀律。

這樣過了兩個月,民心漸漸安穩,不少人開始盼望共產黨趕緊到來,程方明的隊伍也發展到了七八十人。轉眼到了冬天,天氣驟然變冷,烏蒙山中開始下起雪和凍雨,方瑰紅突然帶著幾個武裝人員出現在他麵前,告訴他說:“貴陽已經解放了,解放軍很快就會打過來,組織上讓你做好準備,策應解放軍攻打縣城,消滅頑抗之敵。”

此時,守城之敵正是保安六團和滾地龍糾集起來的地主武裝,一共有兩千多人。

程方明高興得抱起方瑰紅,在雪地上轉了幾圈,然後高舉雙臂,向著老家那個小山村高喊:“爹!娘!我們馬上就要報仇了!”他手下的那些兵,也紛紛把手裏的刀槍高高地舉了起來,從胸腔裏發出複仇的怒吼。

他們中,有的父母兄弟被滾地龍殺害,有的妻子姐妹被茄兒腿腿淩辱。

程方明拉著方瑰紅的手說:“肖老師答應說解放了就批準我們結婚,你可不許反悔。”

方瑰紅紅著臉說:“我當然不會反悔,但現在我是聯絡員,還得去其他地方執行任務。”

說完,方瑰紅就急匆匆地走了,臨走前從挎包裏拿出一麵紅旗,說:“與解放軍會師後,你們就打出這麵旗幟。”從此,他們再也沒有見過麵。直到若幹年後他才知道,她在通往赫章的路上,遭遇土匪襲擊,不幸犧牲了,那天剛好是她的十九歲生日。

這是程方明心中永遠無法消弭的痛。

五 故人重逢

方瑰紅走後,程方明派人通知先前有過聯係的綠林隊伍,告訴他們解放軍即將進入縣境,攻打縣城,請他們立即整頓人馬,前來幫忙。

那些綠林隊伍都是為了反抗滾地龍和茄兒腿腿才組織起來的,多的有幾十人,少的有十多人,一個個都恨不得要剝滾地龍的皮,吃茄兒腿腿的肉,便紛紛趕來依附。

三天之後,來投程方明的綠林武裝達到了三四百人,為了便於指揮,程方明將所有隊伍整合起來,命名為水箐鄉農民自衛隊,分成三個中隊,九個小隊,悄悄開到縣城附近。派一個中隊潛入縣城,作為內應;一個中隊控製城外有利地形,扼住進出要道;自己帶領一個中隊,作為機動力量,往返策應。

入夜,大雪封山,程方明再次接到楊萬達派人送來的情報,解放軍將以一個營的兵力,由大定繞道畢節,從維新進入本縣,命程方明前去接應,接頭口令是“磅礴烏蒙,長夜曙光”。程方明隨即帶領一百多人,收拾起十五六條步槍,二十來條套筒槍,連同雜七雜八的梭鏢、馬刀、火銃等,冒著風雪往畢節方向趕去。

程方明帶領隊伍趕到維新街上時,已是深夜兩點了,遠處傳來零零星星的槍炮聲,一隊七八十人的保安團士兵,提著馬燈,打著火把,越過萬壽橋,往維新街上湧來。程方明約住隊伍,伏在街道前麵的雪地上,對身邊的戰士說:“這是保安十二團的隊伍,惡事做盡,壞事做絕,今天不能讓他們輕鬆逃走,待會等他們靠近了,我們就消滅他們,為那些受盡冤屈的百姓報仇!”

自衛隊員聽後,有槍的把子彈推上槍膛,無槍的緊握梭鏢馬刀,全部做好戰鬥準備。保安團來到眼前,程方明一扣扳機,當場擊斃一名軍官。隨後槍聲大作,保安團士兵鬼哭狼嚎,折轉身子,丟下十幾具死屍,順著總溪河往上遊逃去。

程方明帶領自衛隊員追了一陣,繳獲了十多支步槍、兩支手槍和數百發子彈。然後返回萬壽橋上,發現守橋的士兵早已逃走,隻留下三堆柴火還在橋麵上燃著。

天氣實在太冷,程方明讓大家撤到維新街上,在老鄉家的屋簷下和籬笆腳宿營,自己則帶著二十幾個人加固工事,守護大橋,迎接解放軍。

大概三點左右,天氣愈加寒冷,程方明隱隱約約聽到幾十米外的河水裏發出輕微的噗噗聲,於是提著手槍,下到河岸,悄悄摸過去查看究竟。誰知剛走出十幾丈遠,就被人用槍指著腦袋。

程方明慢慢地舉起雙手,身子突然向下一蹲,跳著蘆笙舞步,向右邊滑去。

“砰!”對方連忙開了一槍,擦著程方明的肩膀擊在河邊的岩石上,打得火花四濺。

“砰!砰砰!”程方明身子向後一翻,然後以頭著地,一邊開槍一邊朝河岸邊的莊稼地裏滾去。

還算那人機靈,一擊不中就連忙臥倒,才沒被程方明的反擊打傷。

槍聲再次響起,守護大橋的自衛隊員連忙朝橋下開火,幾十米外的岸邊也有人開槍還擊。借宿在街上的自衛隊聽到槍聲,立即趕來增援。

程方明連續幾個翻軲轆,滾進河邊的地裏,猛然醒悟過來:這不正是他十多年來一直苦苦追尋的地龍滾荊嗎?於是又驚又喜,連忙衝上橋頭,指揮守橋的隊員開槍射擊。

可惜人多槍少,守護大橋的雖然有二十幾個人,但卻隻有八條步槍,兩隻手槍和六支套筒槍,其他人隻能伏在橋麵上呐喊助威,做好肉搏準備。程方明見己方勢單力薄,擔心大橋失守,於是把手攏成喇叭狀,朝維新街上喊話:“弟兄們,趕緊過來幫忙!”

街那邊隨即傳來回話:“隊長放心,我們馬上就到!”

喊完話後程方明才發現,朝橋上開火的隻有四五個人,但卻都是新式武器,另外還有七八個人正在泅水,心想保安團沒必要也不會冰天雪地半夜三更地泅渡河流,連忙從挎包裏掏出一隻手電,發出聯絡暗語。

下遊岸邊立即停止射擊,也發出同樣的聯絡暗語,有人朝橋上喊話:“我們是一六二團三營二連偵察班,你們是哪部分的?”

程方明回答:“我們是水箐鄉農民自衛隊,奉命前來接應解放軍。”

對方隨即喊出口令“磅礴烏蒙”,程方明回令“長夜曙光”,然後站起身來,命令旗手打出紅旗,紅旗在火光的輝映下高高飄揚在萬壽橋頭。

此時,解放軍偵察兵全部泅過河水,衝上橋來,與自衛隊員一起舉槍歡呼,慶祝會師。

原來他們遠遠地看見橋上修著工事,燃著火堆,因不明情況,不敢貿然奪橋,隻好泅水過河,偵察情況。

偵察班長告訴程方明,大部隊正在後麵行進,馬上就會趕到。果然半個鍾頭後,一個營的解放軍隊伍,冒著狂風暴雪,排著二路縱隊,抬著輕重機槍和迫擊炮,雄赳赳氣昂昂地來到萬壽橋上。程方明帶著自衛隊夾道歡迎,郭營長握著程方明的手熱情地說:“聽省黨工委派來的同誌介紹,程方明同誌不但武藝高強,而且為人豪爽,在地方上一呼百應,威信極高,果然不假。”

程方明聽得心裏美滋滋的,連忙說:“哪裏哪裏,解放軍同誌英勇善戰,所向披靡,是我們學習的榜樣。

寒暄之後,程方明分派人員繼續守衛大橋,然後和郭營長把大部隊帶到維新街上安頓下來。安頓好部隊,天就開始亮了,接下來的事情卻讓程方明和自衛隊員們目瞪口呆:解放軍戰士並沒有坐下歇息,除炊事班架鍋生火做飯外,其餘的要麼找來掃帚清掃街道和老百姓院子裏的積雪,要麼找來水桶幫老百姓挑水。

郭營長笑著說:“我們是人民的子弟兵,打到哪裏哪裏就是我們的家。我們是在給自家掃地,給自家挑水。”

程方明愣了愣,把手一揮,也帶領自衛隊員加入了掃雪挑水的行列。有些自衛隊員不理解,邊幹活邊抱怨:“當兵不就是打仗嘛,這撮灰掃地、擔水抬雪的事情讓老百姓去幹就行了。”

程方明連忙喝住,小聲訓誡說:“人家解放軍都能幹,我們怎麼不能幹?”

程方明如此一說,自衛隊員也就不敢再抱怨了,隻好跟在解放軍戰士的後麵,幹得熱火朝天。五六百人一齊動手,不到兩個小時,就把整個維新街上打掃得幹幹淨淨,還把老百姓家裏的水缸全都灌滿了清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