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誰敢砍下我的頭(2 / 3)

華燈初上,旅店的門上貼著喜字,彩燈高掛,紅氈鋪階。丁鵠率領八個馬弁正興衝衝地往裏走,見新房門前立一麵大紅牌子,剛想說:“老嶽父真能整景兒。”可是就著燈籠的光亮一細看,臉就氣綠了。隻見上麵寫著:“蘭灣鎮守使與小星月蓮今夜合巹,外人不可滋擾。”喊道:“什麼狗屁的鎮守使?不過是給我幹哥哥跑外場的。弟兄們給我衝進去撈出月蓮,把那個鳥鎮守使捆回緝私處去。”眾馬弁們嗷嗷地叫著剛要往裏闖,被大侍衛喝止:“都給我站住!處座老弟息怒,鎮守使乃大帥所派,又是旅部大員少將軍銜,您咋能跟他硬磕?”“那我就‘啞默悄’地咽下這奪妻之恨?”“老弟,小不忍則亂大謀,昔日韓信忍了胯下之辱,終成齊王;劉玄德勢單力孤時也曾蜷居在曹操門下,後為西蜀昭烈帝,三分天下有其一。何必為了一個女人不計後果呢?何況銅幫鐵底鬆花江,就是不缺漂亮的大姑娘,過幾天,哥給你踅摸個絕色的。”硬把一夥人都堵了回去。

你道那驢性八道的丁鵠為啥肯聽大侍衛的?還敢喊他叫老弟?大侍衛不是官銜。這個人姓達,名峙巍。由於拳腳超群,韜略過人,被丁鵠委為馬弁之頭,故都戲稱他為“大侍衛”。他進緝私處之前,原是個拳師。那是清明前的一個月黑頭之夜,達峙巍醉醺醺地走乏了,坐在江沿碼頭的棧橋角上抽煙,抽著抽著就骨碌到棧橋底下睡著了。不知過了多久,身上落了一層清雪,成了一段橫木。睡得正香時,被刨冰的聲音驚醒了。隻聽一個人問:“他準能一個人從這兒過?”“他的姘頭翠香就住在這江南沿兒的一上坎,丁鵠每次到江北喝酒後都來這兒過夜,而且從不叫人跟著。”“這回綁了他非要五百塊現洋不可。”“不!他是緝私處的大頭子,錢來得容易,最低也得要兩千塊!”做好冰溝的偽裝後,那倆人藏到棧橋的另一側,萬沒料到棧橋底下還有一個人。達峙巍一聽遇上劫道的了,瞌睡蟲全跑光了,睜大眼睛要好好地“賣呆兒”。工夫不大,就見一個人從江北沿在冰上“咯吱咯吱”趔趔歪歪地走了過來,離棧橋不遠時,“啪嚓”一下子就摔倒在剛刨的冰溝裏了。他倆手拄地,還沒等直腰爬起來,就被躥上前去的兩個劫道的給結結實實地摁住了。一個截道的從那個人的懷裏掏出了手槍指著他說:“別動!一動我就摟火。”來的人果真是丁鵠,這一絆一摁,頓時就把他的酒全嚇沒了,心裏雖然有點發毛,可嘴卻不倒槽:“你敢劫大帥的幹兄弟、緝私處長?”“瞎咋呼啥呀?老子劫的就是你……”還沒等劫道的說完話,達峙巍就站起身來鉚足了勁兒,打著“刺溜滑”急衝向那個拿槍的劫道的。僅剩一步遠時,達峙巍飛起一腳猛踹他的腿脛骨,同時抓住他的肩膀向懷中一撈,那劫道的叭唧一下子就摔在了腳下。另一個劫道的聽見響聲,還沒等回頭,卻被達峙巍薅住脖領子向後一撈,就跌坐在了同夥的身上。還沒等他們倆弄明白咋回事兒,就雙雙被踩住了,隨即被綁上,押進了緝私處。丁鵠和達峙巍一搭話就恨相識太晚,惺惺相惜地結拜成異姓兄弟,又喝了大半宿兒,任命達峙巍為緝私處協理兼首席侍衛(馬弁)。讓人沒法理解的是:那兩個劫道的,居然一個成了八大侍衛中的“二橫”,一個成了“三狠”,後來,都被大侍衛調教成了槍頭準、手腳快、心狠手辣的高手。

再說丁鵠等人離去後,月蓮與店主爺兒倆開門進來,跪在杜理麵前。玉蓮說:“多謝義父搭救小女脫離虎口。”杜理急忙扶起。雷副官揣起了手槍,擦去滿臉的汗水:“對付這個不按套路出牌的丁鵠,我真擔心擦槍走火傷了鎮帥。”“我已經料定他尚不知鎮守大人的底細,目前還不敢放肆。”雷副官一梗脖子:“他要是敢呢?都是你這個‘牛鼻子’出的餿主意。”杜理心裏沉吟:看來丁鵠的豪橫已經大大超出了想象,若是鎮不住他,就甭想在蘭灣站穩腳跟。大帥,您可給玄存出了道天大的難題呀!

四、頻頻示弱

鎮守使到任,轄區內一十三縣的縣長、農工士商各界代表,旅、團、營的軍官都紛紛前來恭賀,唯獨緝私處既沒來人也沒片紙隻字。雷副官氣得劇雷暴跳:“現在咱可不是光杆司令了,小小的緝私處長竟敢如此藐視鎮帥,我去將他拿來問罪。”安先生急上前攔住:“僅僅是不敬,拿來後將如何發落?須知請神容易送神難哪!”杜理則付之一笑:“他不來賀,我倒要派人前去請罪。”一封手劄擺在丁鵠的案頭:“丁處長鈞鑒……廣福鎮客店豔遇月蓮,未察處座已先行納聘,冒昧行合巹之禮,後聞喧嘩方知細情,囿於羞赧無顏麵君。所幸當日小星月信巧至,當即另房安頓,至今仍是處子之身。到任後反省再三,怎能掠大帥義弟之美?今欲厚奩完璧歸趙,不知處座肯諒玄存重納否?”丁鵠一聽說月蓮還是個處子就要應允,大侍衛連連擺手阻止:“不可!不可!據查那杜理確實至今尚未與月蓮合房,可他們竟以父女相稱已是蹊蹺!信中的言辭如此謙卑更不合常情。往好裏說是後悔那日不該狗拿耗子,壞了處座的好事,想捐棄前嫌示好,以求兩安無事;往重裏說則是在明裏賠笑暗咬牙,目的是‘扮豬吃虎’,不可不防啊!”丁鵠實在放不下仙女般的月蓮,但又覺得大侍衛說得在理,躊躇再三,也隻好忍痛回書:“鎮守大人,前日偶感風寒,未到帥府致賀,尚望海涵。區區一月蓮,全當屬下預為鎮帥選美,何談歸還?今後尚仰仗玄存兄在吾義兄大帥麵前多多美言……”雷副官看見回書說:“牛鼻子,莫非你是丁鵠肚子裏的蛔蟲?咋知道他一準會推辭?”“我算準了大侍衛審時度勢準會阻止的。”“那丁鵠為啥會事事都聽大侍衛的?”“這就是狼和狽特殊的關係了。”雷副官杵了安先生一拳:“牛鼻子,下回可不許再整懸的了。”

杜理父母早亡,是長他八歲的姐姐把他撫養成人。當年,為了供杜理念書,姐姐違心地給大她八歲的商人填了房,不鹹不淡地過了十多年,沒有生育已屬不幸了,偏偏丈夫又在進貨的途中翻船而亡。三年後姐姐孝滿,被杜理強接進府來,說是給幫助照看孩子,實則是讓姐姐遠離傷心地。以後,托了不少人給做媒,無論醜俊窮富,也不管怎麼掰餑餑說餡地勸,她就是一個也不看。姐姐整日鬱鬱寡歡的樣子,成了杜理的一塊心病。孩子上學堂後,姐姐覺得沒事可幹了非要出家。杜理不忍心讓還沒到四旬的姐姐在青燈古卷的陪伴下終了一生,全家人跪破了膝蓋,磨破了嘴皮子,也勸不轉她的一顆向佛之心。為了不遠離,杜理在鎮郊江南沿的山腳下給姐姐建了座慈恩寺。

寺中貼出露布(告示):諸佛開光的那天僧(尼)俗同慶,布施供齋,不上香的也管飯,為亙古所未有。蘭灣轄內凡知道信兒的士農工商,遠道的頭一天就趕到鎮內。次日一大早,人們從四麵八方絡繹不絕地會聚慈恩寺。寺內人頭攢動接踵比肩,有時相向而行得栽愣肩膀才能過去。寺門左邊文官的玻璃轎車一大排,門右邊武官的戰馬拴成了一大溜。耍把式的圈地練攤,做小買賣的扯脖子叫賣,小吃攤香氣氤氳,唱二人轉的拋絹抖扇,拉洋片的隨著鑼鼓點兒唱著招人,爆竹車前乒乓直響,上香的排起了長隊。人聲、笑語和香味直衝雲霄。杜理率縣長、商會會長,旅、團軍官及各界人士代表拜謁了天王堂、觀音殿和送子娘娘殿,笑語評讚,遊覽了賞罰司和六道輪回省,邊看邊議。

開光的吉時就要到了。安先生附在杜理的耳邊問:“丁鵠還沒到,咋辦?”杜理先是一愣,旋即大聲說:“已經約好了,丁處長代表大帥主持開光,現在他還沒到,必是有要事給牽絆住了。不等了,開光!”一句話爆料出:杜理拿著丁鵠當作大帥的替身供著了。尾後,這丁鵠不得更是禿子打傘——無法無天了嗎?叵耐堂堂鎮帥府,去了孫悟空,又來了一隻猴,是沒盼頭了。

在廟前望風的安先生,一見雷副官騎著馬,手中拎捆繩子怒衝衝而來,忙迎上前:“雷老弟何往?”“我去把他捆來。”“可是鎮帥的意思?”雷副官搖頭。“老弟,花不開‘過噴’了它不謝,癤子不鼓到時候不‘出頭’。鎮帥自有玄機,莫要越俎代庖喲!再則,就你自己去呀,給八個百步穿楊的高手去當靶子,也不枉人世走一遭了,亦是幸事!”周圍的人如聞囈語,可雷副官卻如醍醐灌頂,撥馬而回。

齋堂裏的官員按等級端坐桌前,左一杯右一杯地強咽著茶水。開齋的時間已經過半個時辰了,由於丁鵠還沒到,杜理還在高喊著:“請再稍等!”心情各異的官員和名流們雖然嘴上附和著:“不忙,不忙,再等等。”心裏卻大不以為然了。在布棚下條桌上遊寺的民眾早已經餓了,帶錢的紛紛給孩子們買了些大果子、麻花或者燒餅嚼著。沒帶錢的孩子餓得哇哇直哭,怨聲滿寺。一個好事的後生敲著碗唱開了順口溜:

紅日當頭天過午,

媽媽緊哄小兒哭。

隻為關鍵人未到,

滿寺僧眾肚敲鼓。

等!等!等!

等的是神還是虎?

盼!盼!盼!

皆盼開齋填饑腹。

無獨有偶,那邊另一個愣頭青也拍桌作歌道:

開齋難,開齋難,

善男信女好可憐。

“丁帥”不知何時到,

手搭涼篷眼望穿。

以上敬下大顛倒,

究竟是誰主蘭灣?

兩段順口溜很快就傳唱開來。如果說前一首僅僅是宣泄了不滿的話,那麼,後者則是辛辣的譏諷和斥責了。一個便裝的聽差暗暗記下,連忙向杜理附耳報告,其不知這正是杜理期望的,他笑而不語,揮手示意不必理睬,依舊端著架子沒話找話地高談闊論。正在這時,滾滾的黃塵裹著幾匹馬飛馳到齋堂的台階前才停住,吆五喝六地翻身下來九個人,齋堂裏的人無不駭然。丁鵠邊說:“對不住,丁某俗務纏身來晚了,讓鎮帥和各位久等了。”邊挺胸腆肚大大咧咧地踏上台階,八個馬弁旁若無人地緊隨其後。杜理不僅毫未嗔怪,反倒滿麵春風地降階而迎,上前來拉住他的手說:“不晚,不晚。”挽著丁鵠挨肩坐下後,才吩咐開齋。人們見凶神惡煞的八個馬弁手摸著家夥站在丁鵠的身後,皆大倒胃口,紛紛以眼巴望杜理:趕快清退。但杜理佯裝未見,隻是忙著給丁鵠斟酒夾菜。人們都奇了怪了:這還是那個隻身素手闖虎穴、收編了三山六嶺頑匪的副官長嗎,還像個一十三縣的鎮守使嗎?

慈恩寺開光,杜理在蘭灣人麵前亮足了卑躬屈膝的奴相,。使已經告了丁鵠的人心如懷冰;想告還沒來得及告的趕緊三緘其口,裝聾作啞;蘭灣民眾背地裏罵:哼!屌鎮守使?黃皮子下豆杵子——一輩兒不如一輩兒!一時,蘭灣的天上仿佛有塊無邊無沿的大鉛板,壓得人們透不過氣來。丁鵠的爪牙則彈冠相慶:那姓杜的已經被拿酥骨了,活像一隻避貓鼠,紛紛撕破了前些日子的偽裝,變本加厲地為非作歹。稽查隊密報:丁鵠偽裝成胡子血洗了七道岔金碃,殺了二十來個淘金漢,搶走了狗頭金和所有的金砂;馬弁“二橫”霸占了孫老實的媳婦,還把人家的男人扔進了江裏;馬弁“三狠”耍錢後,沒要回來輸掉的錢,趁著大風天放火燒了宋屯的半條街……杜理命令稽查隊繼續秘察,不要漏掉一件,拍著寸把厚的卷宗對安先生說,要做到件件證據確鑿。整個鎮帥府對外依舊如前,笑罵由人,可決策層正在緊鑼密鼓地張網掘阱。

五、明知故昧

杜理也深知這樣的剜股伺虎,時日越久,失去的民心就越多,收拾起來就更難。然而這隻虎不僅是牙尖爪利,而且還有視其為骨肉的大帥為之做後盾,若不,丁鵠有幾個腦袋也早就給砍掉了。怎樣才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他繩之以法,又不被大帥幹預呢?就在杜理愁白了頭發,胡須幾乎撚斷時,機會終於來了。

丁鵠派大侍衛來鎮帥府彙報戰績:緝私處得到線報,赫赫有名的慣匪“三江王”與悍匪“震北天”綹子在拉拉鱉交易由俄境走私過來的煙土。丁處長率全員浴血奮戰,一舉全殲兩股匪徒,繳獲煙土八百兩及現大洋五千塊,特來上繳。杜理再三稱讚,並親自給大侍衛斟茶道乏,並讓其帶回賞賜的分成。大侍衛大喜過望而歸。緝私隊裏都認為:杜理並未覺察瞞報了的十幾箱煙土和那麼多現大洋,還要向大帥給處長請功。無論他是昏昧無知還是不敢惹乎處長,從今往後都可高枕無憂了。豈不知杜理早就接到稽查隊的詳報:各懷鬼胎的兩夥巨匪相約在拉拉鱉的黑風洞前、交易史上數量最大的煙土。三江王雖然馱來了幾麻袋光洋,隻是個幌子,想一塊光洋也不付,還得拿走所有的煙土。震北天則以煙土為誘餌,想收下大洋後再搶回貨。在雙方集中精力嗆咕成色、爭講價格之時,隱蔽在樹上的“三狠”抽冷子把三江王的“花舌子”(綹子裏的四梁八柱之一——負責聯絡的)擊斃,立刻引發了一場狗咬狗的血拚。先是彈雨橫飛,手雷亂拋,後是劍刺刀劈,徒手肉搏。在兩敗俱傷近於喪失戰鬥力的時候,丁鵠率埋伏在附近的緝私隊員呐喊著一躍而出,輕而易舉地全殲了兩夥匪徒,二十箱煙土和幾麻袋光洋都被當場繳獲。如今,拿著區區八百兩煙土、五千塊現大洋就來邀功請賞,豈不是將鎮帥玩弄於股掌之上嗎?丁鵠瞞報,一則是試探杜理的耳目靈不靈,二則是看他能不能隨方就圓地默認既成的事實,再決定下一步的對策。杜理卻在“明知故昧”,不僅連夜往大帥府發電報請示製匾嘉獎,當晚還責成鎮內四合發等幾個大飯館子,扯旗放炮地給緝私處送食盒進行犒勞,還派“落子”園送戲上門慶功。緝私處猜拳行令吵吵巴火差不多鬧騰了一宿。

雷副官怒氣衝衝地把一遝子傳單“啪”一下子摑在杜理的公案上:“太不像話了,逮住這滿街貼的人,我非剁了他的手爪子不可。”杜理拿起一張看了後,不僅沒發火,反而搖頭晃腦地念了起來:“官場怪事年年出,唯有蘭灣太特殊。黎民有冤何能雪,鎮守儼如處長奴。哎!安先生,你這詞編得不錯嘛!”

“馬馬虎虎。”安先生摘下眼鏡,指了指電報說,“和大帥的回電正好配成一服迷魂藥。”“迷魂藥?我說牛鼻子,鬧了半天,這是你派人貼的?”雷副官茫然了。杜理遞過一杯新沏的龍井:“消消火,少安毋躁,等老虎睡著了,逮時,就省力多了。”一聽抓虎,雷副官就興奮地問:“多咱?怎麼抓?”安先生上前拉起他道:“走,我請客,酒桌上說。”

在聚賓閣二樓的雅間坐下後,堂倌送來兩杯茶。安先生呷了一口,吧嗒吧嗒嘴,連說:“好茶。”雷副官則“噗”地一口吐將出來:“喂!牛鼻子,這是茶嗎?黑不溜秋,還有股子藥性味兒。”“一會兒品嚐佳肴時妙處自見。”“我寧可不吃你的佳肴也不喝這黑湯子。”說罷起身就要往外走。安先生則“嘿嘿”一笑:“那縛虎的錦囊妙計隻好先爛在老朽的肚子裏了。”雷副官窩回頭扯著安先生的袖子,賠著笑臉央求他快說。安先生一指茶杯,雷副官憋著一口氣“咕嘟咕嘟”地喝光了,把茶杯往安先生麵前一蹾,那意思:這回該說了吧!安先生如無所見催著上菜,雷副官賭氣地抽起了悶煙。工夫不大,一股子從未聞過的鮮香之氣伴隨著堂倌撲麵而來,抬頭一望,那盤菜全是胖乎乎的菇丁。更奇的是玫瑰紅色的菌傘皆如算盤珠般大小,傘蓋中心有數條色彩稍深的菌絲線,直達傘沿;二寸來長鉛筆粗細的菇腿為橙紅色,菇裙更豔,一水水呈放射線狀碼放,和碟中間的蔥白絲與香菜段一配,白綠紅三色相襯豔麗極了。安先生舉筷讓著僵坐的雷副官:“請!邊喝邊聊。”雷副官一想可也是,遂連吃帶喝起來。三杯酒下肚,安先生問:“你知道這東西叫啥名,又產於何地嗎?”雷副官晃晃頭,安先生神神道道地說:“這東西隻在背風、向陽、濕潤的老爺嶺下四季溫泉邊上才有,名叫仙女菇。”“我說過去咋沒吃過。”“這種野菌其香如肉,其鮮似魚,美賽畫圖,堪稱世上一絕。可其毒也無與倫比,就你我入腹這些,就足可斃命矣。”雷副官雖然知道自己絕無生命之虞,但也有點惶惶然。恰巧,一隻貓聞著香味進了雅間,安先生將那盤吃剩下的仙女菇端給它,那貓喜出望外狼吞虎咽起來。兩個人不錯眼珠兒地盯著,不到半炷香的工夫,那貓就口鼻流血蹬腿了。雷副官不無焦慮地指著肚子問:“安先生,那咱們倆……”安先生舉起茶杯晃了晃,笑著又呷了一口似乎作答。雷副官如夢方醒一拍巴掌,樂道:“好個仙女菇,勝過甲兵無數!哎,您怎麼想出來這麼個絕妙的主意?”“解毒之法是年輕習醫時見書中所載,巧的是前些日子在老爺嶺的四季泉邊,竟然見到了這種罕見的既鮮又毒的野菌。老朽由少至多試過多回,也曾差一點被無常鬼勾了去。”雷副官由衷地稱讚:“為縛虎,也真難為你這個牛鼻子了。”

緝私處裏,吵成了一鍋粥。“依我說呀!酒無好酒,宴無好宴,幹脆辭了不去!”“那鎮守使給請了‘緝私精英’的金匾,並在公館中設宴慶功,不去,繞不過理去吧?”“慈恩寺開光那天他像條哈巴狗,有人滿街貼滿臭屁他的小報,他都裝聾作啞。就他,還能咋的?”“不!他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其深莫測,不可不防啊!”“處長乃大帥的義弟,又有雙槍雙刀的咱們哥兒八個不離左右,他能奈何?”丁鵠拍拍手站起,屋裏頓時鴉雀無聲。“本處長決不能畏他如鼠,可也不能大意失荊州。謝絕不去,總得有個八麵見光的理由;去,則要確保萬無一失。你們接著議,我出去透透風。”說畢,踱了出去。

六、分席待客

拐過十字街,就望見卦幌在微風中擺動。丁鵠剛一推開卦館的門,段鐵嘴就躬身迎上來:“處座能屈尊光臨,敝卦館蓬蓽生輝,請先品杯剛剛沏好的雲霧山白毫。”丁鵠掀開杯蓋,一股異乎尋常的清香沁透心脾,更見那茶葉在杯中根根豎立著,喜得連呼:“絕品!絕品!鐵嘴啊,你的茶藝堪稱爐火純青,可不知卦斷得如何?”段鐵嘴諂媚地一笑:“若是不靈,胡子早就得被薅光了,還敢報號‘一口斷’嗎?大人莫非也想試試小人的準頭?”丁鵠哂笑著算是答複。段鐵嘴從卦桶裏恭恭敬敬地倒出六枚開元通寶。丁鵠扣在手心中晃了幾晃,撒手攤在案上。待段鐵嘴記完字、悶(麵)後,丁鵠還要抓過銅錢再晃,段鐵嘴擺手叫停。丁鵠問:“不得搖三次嗎?”段鐵嘴自豪地說:“那是六爻占斷法。”“你這是……”“咱這是周文王推演出的八八六十四卦,也叫諸葛馬前課,一次成卦,極為靈驗。”丁鵠一聽又是周文王、又是諸葛亮的,頓時格外地虔誠起來,連忙站起雙手合十,心裏默念:拜求文王、孔明二位老先生給指點迷津——弟子明天該不該去鎮帥府赴宴?丁鵠這邊拜著,那邊的段鐵嘴可如百爪撓心犯開難了。望著丁鵠一臉的期待,他如履薄冰:一個字五個悶(麵),明明是下下之卦,可咋敢跟這個嗜殺成性的閻王解吔?都說他殺人比碾死個臭蟲還隨便,可這搖卦的行當又不能信口胡謅,再說了,胡謅也沒個跑哇。若是不準,這魔頭一定來找後賬,不得揭了我的皮呀?麵對丁鵠一個勁兒地嚷著快給解,段鐵嘴後背淌汗前麵作揖懇求他另找先生再測,惹得丁鵠衝天火起,“啪”一下子,拍碎了茶幾:“搖完卦不給解,這他媽的是什麼卦館?怕我不給錢,還是怕我踢蹬了你?”在丁鵠保證不再發怒後,段鐵嘴才忐忐忑忑低聲細語地解開了:“這是個山地剝卦,鷹雀同林,大不吉。”“挑簡近的說。”“那我可就照直說了。”“說!”“卦象曰——雀在天晚入林中,不想林中先宿鷹。鷹見小雀生惡念,逢此卦者禍非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