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敢砍下我的頭
時代留痕
作者:莊程彬
一、處長通天
“將相本無種”這話一點兒不假。曾經威鎮東省的大帥戰佐麟,一起根兒也是個胡子,和沙家浜裏那個胡傳魁一樣,總共才有十來個人,八九條槍。一次,竟膽大包天地搶了官家的彈藥庫,由於約好了的“三江吼”臨時變卦沒有來,結果成了單挑,綹子被打“花拉”了。官軍對斷後的戰佐麟窮追不舍,也是慌不擇路,戰佐麟蹽到了倭肯河邊丁大媽家的門前。
丁大媽這幾天可懊糟透了。二百多斤的大克郎,三天沒吃一口食兒,昨天又添了病,“呼哧呼哧”地喘著渾身冒熱氣。都說是家趁萬貫,帶毛的不算,可丁大媽隻有一個兒子,這小子雖然生在小門小戶裏,卻天生一副“公子哥”的秧子派頭,除了能謅幾句之乎者也、遛遛鳥和打個小牌外嘛也不會。家裏別無進項,就指望著老寡婦媽喂豬養雞換幾個小錢打發日子。丁大媽要趁太陽下山涼快時,死馬當作活馬醫,給那頭病克郎(育肥前的架子豬)再灌點兒藥。她剛走到豬圈門前,一個三十多歲五短身材的漢子突然跪在麵前:“老人家救我,必有厚報。”大媽犯難了,不是不想救,可就這麼一個孤零零的小院,兩間破馬架子,連個粗囤大箱子都沒有,可往哪藏往哪貓哇?焦急間,遠處又傳來了槍聲,有人喊道:“哎!那個胡匪,你跑不了了,快降了吧!”大媽這才知道眼前的人是個胡子。可胡子也是人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大媽打了一個咳聲說:“除非……”“除非什麼?”大媽指了指豬圈裏的和尚帽子(三角形的豬圈窩棚),那個中年人疑懼地問:“那兒能匿得住我嗎?”大媽歎了口氣:“也隻能看天意了。”那中年人見追兵漸近已經別無良策了,隻好搋著稀裏光湯沒過腳脖子的糞湯子,貓腰鑽進了和尚帽子,蜷身佝僂在病豬的身後,病豬沒叫沒躲——它已經沒筋骨囊動彈了。大媽隨後也進了豬圈,攪和起糞湯子,仿佛是為了給豬降溫似的,擓起了幾舀子澆在它身上,頓時,圈裏圈外都臭氣喇哄的,熏得人直幹噦。
一個年輕的官兒帶著兩個兵進了院。那個高個子兵捏著鼻子問:“老人家,進來個人沒?”大媽連頭都沒抬:“人?就是會喘氣的也沒見著哇!”官軍不信,把屋中院裏搜了個遍,見沒有,奇怪地磨叨:“媽的,他是長翅膀飛了,還是土遁了?”另一個又矮又瘦的兵,一手捂著嘴一手指著豬圈說:“他一定是匿在和尚帽子裏。”那個官兒進前哈腰朝和尚帽子裏看了看,說:“他若是貓在裏頭,豬還不早就‘毛’了?別瞎耽誤工夫了,你們倆快去前邊的柳毛通裏踅摸踅摸。”待兵出院後,那個官兒撿起了一骨節“劃眉炭兒”(燃燒未盡的黑木柴棍兒),在豬圈門板上寫了幾個字,轉身高喊:“抓緊時間,快順道往前追。”拎著槍匆匆離去。那個中年人出來後,見豬圈門板上寫著:“躲在豬身後,隻能一時安。後還有追兵,速離莫遲延!”擦去字後,給丁大媽磕頭時,丁大媽才知道他是上江人(鬆花江的上遊),叫戰佐麟。
脫險後的戰佐麟一急眼,變賣了祖產,拉起來一夥大綹子,吞並了“三江吼”,又多次和其他綹子火並,頻繁地和官軍交火,人馬越來越多,刀槍也越來越好,聲威日盛,成了鬆江兩岸的巨匪。官軍剿了多次,越剿綹子越大,官府無奈派人招撫。憑著出奇的心狠手辣,過人的聰明,膽大心細又有左右逢源的手腕兒,幾年裏,他從團長、旅長、師長一路走來,後來竟成了一省的督軍,人們都稱他為大帥。
大帥沒有食言,誠心誠意地來接丁大媽到省城的大帥府養老。可是不管怎麼粗說細念,老太太就是不去,被纏得緊了,才說:“娘住不慣高宅大院,一見亂馬人花的人多頭就暈,一落閑準得鬧毛病。你若是真有孝心,就給我那個獨根苗丁鵠安排個沒人管的肥差就行。”大帥撓著腦袋,叭嗒著煙袋,琢磨了好一陣子才說:“那就去蘭灣鎮當個緝私處長吧,專門緝查黑(煙土)黃(金子)兩貨,官兒不大,油水不小,直接歸大帥府節製。”
蘭灣是三水交彙之所,比江小不點的倭肯河在城東南並入鬆花江,牡丹江在南麵與鬆花江彙合後貼城北而過,上溯可去省城哈爾濱;順流而下直達水旱碼頭的佳木斯;陸路穿越一十三個驛站,經勃利直達密山;北過方正、通河,可進入小完達山。經過曆代人的開拓、修建,蘭灣的交通四通八達,已成為三江平原上一個經商的通衢要衝和戰略重地。蘭灣的寧靜與否,關乎著三江平原的穩定。偏偏前幾任蘭灣的鎮守使大都以不勝任而相繼辭職,商會連連狀告丁鵠橫行無忌、欺男霸女、魚肉百姓。大帥一怒想擼了他,又不忍拂了老幹媽的救命之恩;不撤他,又不能安定蘭灣。思慮再三,覺得唯有派杜理去才能掐準火候彈壓住他。你道大帥為啥單單選中了杜理?且不說當年他(那個年輕的官兒)曾在丁大媽家巧妙地放了他一馬,更是由於投到麾下以來表現出的睿智和殺伐決斷。
二、剿匪天才
數年前,鬆花江下遊出現了以“金龍”“銀彪”為首的幾股“遊匪”。所謂遊匪就是既不占山也不據嶺,端起槍是胡子,扛起鋤頭就是百姓。四處打家劫舍,沒有固定的巢穴,打一槍換個地方。一聲呼哨,少則聚之數十,多則數百,燒殺搶掠,分掉金銀財帛後,就潛形還鄉,如同沙落戈壁、水入滄海,無影無痕。再加上他們在暗處,官軍在明處,用大部隊進剿,他們聞風而散,就像是高射炮打蚊子——有勁使不上。若用小部隊進剿,不是跟丟了,就是遭了伏擊,大帥被氣得火冒鑽天又無計可施。
杜理主動請纓,唯一的條件是要親自挑選一百名士兵,一百匹馬,標準是人要驍勇,馬要矯健。他既不領著去進剿遊匪的歇腳處,也不和遊匪正麵交火。隻是暗暗地尾隨其後,等遊匪一要為非作歹時,剿匪隊就突然飛馬現身襲擊,遊匪們武雷嚎風地回頭要與之決戰時,剿匪隊稍一招架揮鞭就撤,待遊匪又要搶掠時,剿匪隊窩回頭又來搦戰。騎馬自然要比遊匪的兩腳快,神出鬼沒的進退自如。杜理的剿匪隊也不是光跟著腚後窮攪和,一見絕對有“包圓”的勝算時,就把小股遊匪徹底給“吃”了。一連兩個多月,各綹子遊匪沒幹成一樁“買賣”,疲於奔命還折損了不少人,都快要“靠幹爪”了。遊匪們都罵他是“杜小鬼”,不得好死。一見鬥不過他,匪首們死逼無奈,紛紛讓匪徒插起槍支暫時回家“避風”,等風頭過了再聚。豈不知杜理早已廣布眼線,摸準了胡子的住處,回家一個抓一個,不到仨月就輕而易舉地將來無影去無蹤的遊匪抓了個幹幹淨淨。樂得大帥誇獎:“玄存(杜理的字)的區區百人勝過千軍萬馬。”
杜理憑膽靠識又消滅、收編了多股胡子,餘下的匪綹子恨不得要千刀萬剮了他。大帥對他則越來越倚重,每有大事,幾乎無不先和他商量。
大帥的桌上撂著一封海山綹子的信:“玄存兄台鑒:我三山六嶺的人馬皆已厭倦了胡匪生涯,慕君高義,願與兄義結金蘭,求您做保歸順大帥,以圖將來封妻蔭子。兄若不棄,望於三日後正午單人素手屈尊到歪頭山赴宴……”大帥撕了來信,對杜理說:“什麼狗屁的結義?還歸順?分明就是要傷我股肱的虎狼之計。甭理他,總有一天我會用炮轟平了歪頭山的。”杜理笑著說:“大帥,宋太祖雲‘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所以必須盡快地把轄內群匪或剿或撫全平了,才能無後顧之憂地扛鼎三江,逐鹿關東。既然匪首海山相邀,我決心前往。”“可他們讓你單人素手……”“大帥放心,玄存已思慮再三,我雖無張儀遊說六國聯秦的辯才,自信不乏王佐斷臂勸說陸文龍歸宋的智慧,視海山三山六嶺之匪如同草芥。大帥如能一一按我所言,玄存必不辱使命。”大帥聽完杜理的安排後,笑著說:“那我就恭候玄存在歪頭山凱歌高唱,回來喝慶功酒了。”
大廳裏,三山六嶺的匪首早已虛席以待。一見杜理果然單人素手而來,有的驚訝,有的欽佩,有的則暗喜:足智多謀的杜小鬼這回可中計了,任你滑似鬼,這回也得喝了總舵主的洗腳水。這些匪首等海山大掌櫃的陪著杜理落座後,全都隱去了真實的嘴臉,皆滿麵含笑,頻頻舉杯。有人說歡迎玄存兄單刀赴會,有人說玄存兄定會如孔明過江來語驚四座。杜理不屑一一作答,舉起酒杯籠而統之笑答:“謬讚,謬讚。玄存怎敢與古之先賢比肩。今日應海山大掌櫃之邀,與諸君義結金蘭共商棄暗投明之大計。”一個刀疤臉匪首皮笑肉不笑地說:“痛快,痛快。但不知玄存兄先以何告我兄弟?”“招安乃大勢所趨順民心的好事,是諸君明智的選擇,又何需我告?”那人默然無語。一個濃眉虯須的匪首道:“歸順後能否如玄存兄般受到大帥的青睞?”“這個自然。大帥帳下的湯師長、祁旅長都出身於綠林。各位也將會不失營團長之職。”一個豹頭環眼短須滿唇的匪首道:“我兄弟下山後,大帥若不踐前言,玄存兄是幫我等力促兌現,還是助大帥剪除我們?”杜理一見海山隻是悶頭地喝酒,根本不提結義歸順的事,任憑眾匪首搖舌鼓唇詰難,更加確認了海山等是以投誠為誘餌,意在扣下自己為人質、作為和大帥討價還價的籌碼。他喝幹了一杯酒,抹了一下嘴唇說:“今天既然是義結金蘭,我們就是生死弟兄,當然是與諸位共進退了。”一個白麵無須的匪首說:“玄存兄,與其到無路可退時再兄弟聯手,何不……”杜理為了引蛇出洞,替他接著說:“何不現在就上山?與兄弟們一起大塊吃肉,大碗喝酒,大秤分金!”“是啊!”杜理霍地站起,由於動作突然,眾匪皆驚,有的偷著掏槍,有的暗摸匕首。隻見杜理心無旁騖地站起,脫下了上衣,撕去胸章和領章苦笑著說:“哼!上校副官。穿上這身灰皮,外人看來倒也八麵威風,可誰知在大帥帳前我就是一條跟屁蟲而已。隻能聽他滿嘴‘媽拉個巴子’地吆五喝六,不管對錯還得一口一個屬下明白,哪有脊梁骨哇?不讓嫖不讓賭人生樂趣皆無,一腳踢不倒的兩個半餉錢,啥時才能風風光光地衣錦還鄉祭祖……”“啪”的一聲,一個酒杯摔在了地上,大廳外的伏兵紛紛端槍衝進廳來,三山六嶺的匪首又一次掏刀的掏刀,摸槍的摸槍,槍口刀尖都對準了杜理。大廳裏刹那間劍拔弩張。海山看看波瀾不驚的杜理,哈哈地笑著問群匪:“你們舞槍弄刀的,是待客之道嗎?”對眾伏兵揮了揮手:“滾出去。”那個濃眉虯須的匪首說:“大哥,那你剛才……”海山尷尬地撓了撓腦袋說:“我為玄存兄掏心窩子的話動了真情,忘乎了所以。來!拿海碗來倒上酒,歃血為盟。”
海山從綁腿中抽出了匕首,在手腕上一劃,鮮血就滴滴答答地落入酒碗中,之後,恭敬地把刀遞給了杜理。杜理接過匕首環視大廳,眾匪首異常興奮,有的喊要擁戴杜理為軍師,有的要推舉杜理為二當家的。海山接著說:“有了智多星的入夥,憑我三山六嶺的同仇敵愾,那個狗屁的大帥又能奈我何……”正說著,怎麼覺得脖子下瓦涼,一看,原來是杜理手中的匕首頂著自己的咽喉,頓時沒了三山六嶺總瓢把子的氣概了,結結巴巴地說:“玄存兄,意欲何為?”杜理用眼一掃,見眾匪首的槍都瞄向自己,麵不改色地哈哈大笑:“我知道,你們手中的槍隨時都能把我射成個篩子。可是,誰也不想把磕頭老大置於死地吧?什麼邀我上山義結金蘭磋商歸順大計?分明是要挾持我落草為寇,若不就扣我為人質。現在,我雖然是單人素手而來,可山下一個師的人馬早已將歪頭山鐵筒般圍住。你們也許會說歪頭山有無數的隘口鹿寨,還有數不清的明碉暗堡,可謂是一人當關萬夫莫開,多少年來,官軍對你們一直是無可奈何。但是,可以圍而不攻啊!”那個豹頭環眼短須圍唇的匪首一擺手:“別聽他瞎咋呼,快上前救下大哥。”說罷就向杜理撲來,眾匪也都隨之蠢蠢欲動。杜理大喝:“你們再上前一步,我就讓海山大掌櫃血濺大廳,窺視老大寶座想借刀殺人的,就請上前來過過招吧!”正在這時,杜理的懷裏當當地響了四下。群匪哪裏見過懷中打鑼呀,動靜還這麼大!杜理掏出來懷表當群匪一晃:“現在的時間是下午四點,我與大帥約好,再過十分鍾,準時開炮,那可是一百門炮啊,你們一個月不歸順就困上一個月,一年不接受收編就圍上一年,直到你們熬困不住了主動請求下山為止。”話音剛落,轟天價的炮聲驟然響起,火光衝天,山搖地動,廳堂內塵土紛落。十分鍾後戛然而止,眾匪首先是驚得麵麵相覷,後又都注視著海山。還沒等海山發話,杜理就掏出了一遝早已蓋完帥印的空白委任狀:“大帥向來以信服人,一言九鼎。由我作保,諸位標下一營人的委任營長,一團人就委任團長,自己報人數,我現在就填。何去何從唯諸君自決。”海山與眾匪首再三計議,雖然有點自請喪門神進宅的遺憾,但也都無計可施地歸順了。就這樣,沒動一兵一卒收編了一千多人。大帥設宴為之舉杯慶功,提升為少將副官長。在關鍵時刻能不計生死,怎能不委任他去蘭灣做鎮守使呢?
三、義救弱女
由安先生(相當於清代的師爺或民國時期的高參)和雷副官作陪,杜理青衣小帽,一副儒紳打扮由陸路悄悄地赴任。不怪說世上無秘事,杜理等起程前雖著意地保密,途中還是接待了多起蘭灣人的當途舉報,都言之有據地揭發大帥義弟——緝私處處長丁鵠的斑斑劣跡,件件都令人發指。嫉惡如仇的雷副官主張:“一到任就先辦了丁鵠,若不咋能彈壓住蘭灣日益動蕩的局麵?”老謀深算的安先生則勸道:“大帥若是果真想辦他,還能等到今天嗎?是讓鎮帥去威懾,儆其收斂,不到實不可解的地步,決不能動‘真章’。”杜理徐徐地吐出了一口煙後說:“不動,肯定不行。可急怕生變,緩又積亂,還要投鼠忌器,難哪!”
廣福鎮的客店在鎮東頭,依山臨江,客房明亮潔淨。雷副官見大門披紅,二門掛彩,對安先生說:“這家店主的馬屁拍得實在高明,不顯山不露水的,既表達了對鎮帥到來的歡迎,又無一句阿諛之辭。”“未必,你別看那店主裏出外進地緊張羅,可細看他麵如秋水雙眉緊蹙,準有不得已的難心事。”雷副官不信,拉住堂倌問:“店裏為啥張燈結彩?”堂倌連連擺手後小聲說:“莫管閑事,悄悄地住店。”越不讓問,雷副官和安先生偏要問,苦追再三,店主才打了個唉聲說:“今夜本店嫁女。”“千金出閣是喜事,又因何唉聲歎氣呀?”店主斷定他們都是好人,又是執意探底,才和盤托出:
店主的女兒月蓮,年方二八,雖無沉魚落雁之容,倒也嫋嫋婷婷明眸皓齒,被人稱為鬆花江畔一枝花,早已許配給蘭灣鎮龍升泉燒鍋的少爺任天道為妻,定於五月初八成親。也是合該有事,四月十八月蓮去蘭灣逛娘娘廟會,偏偏就撞見了吃人不吐骨頭的惡魔丁鵠。“蘭灣鎮的媒婆都他媽的瞎了狗眼,我的可人原來就在這兒,快給我撈過來。”丁鵠話音一落,眾馬弁就要上前去拽。月蓮一見不好,撒腿就跑。她一個女的,咋能跑過如狼似虎的馬弁們?眼瞅著就要攆上了。恰巧沒過門的女婿任天道坐著馬車路過,和老板子聯手把月蓮薅上了車,趴在車笸籮裏的月蓮哆嗦成了一個團。兩條腿的馬弁再快,也蹽不過四條腿的馬呀。眼看距離越來越遠,馬弁就喊上了:“車上的人,快快放下丁處長的女人!”年輕氣盛的任天道不合罵道:“放你娘的狗臭屁!這明明是我的媳婦。”“他的媳婦?滅了他,不就沒主了嗎?”這邊丁鵠的話音剛落,那邊馬弁的槍就響了,坐在車耳板子上的任天道一頭折下車來。丁鵠指著哭背了氣、剛緩過來的月蓮說:“回去跟你老子說,今晚,我就去你家店裏拜堂成親。若是把我答兌樂嗬了,立時雞犬升天;若不然,就滅你滿門。”晌午歪時,送來了綾羅綢緞花紅洋酒,讓布置喜堂和洞房,今晚就在店內合巹……
“我一個平頭百姓,勢單力薄,怎能和他硬扛……”剛說到這兒,月蓮開門進來,隻見她身穿白衫白褲,腰紮一條白絛子,頭上用一方白絲絹係了個英雄結,驚得店主往後一趔趄,哆哆嗦嗦地幹嘎巴嘴,卻說不出話來。安先生驚異地問:“姑娘,你這是……”“丁鵠勢強,民女一家是鬥,鬥不過,躲,又無處躲,允親又非我所願,如不允他,一家人都難逃魔掌。我決心趁他不備,洞房殺賊,替我的任郎報仇。”杜理雖然佩服姑娘的膽氣,但料想其成功的幾率幾乎是零,為其將要香消玉殞而感到可惜:“這麼說你打算和他同歸於盡了?那你的父母和弟弟咋辦?”“我已經在房後河灣的歪脖柳下預備下一條船,爹你把丁鵠引進洞房後,立刻領著弟弟和媽媽悄悄從後門出去上船。以一炷香工夫為限,我若是還沒到,那就是失手了,你們快快撐船逃命,走得越遠越好,別再以女兒為念了。”說罷哭著給店主磕頭:“原諒女兒不能再在膝前盡孝了。”月蓮又對杜理三人一揖說:“三位客官,晚上要緊閉房門,無論發生什麼事也不必過問,以免惹火燒身。”安先生捋著胡須沉吟道:“難道就沒有個兩全其美的辦法了嗎?”“兩全?讓丁鵠生,就沒有我們的活路!今晚上月蓮但凡還有一線生機,丁鵠就得死。”雷副官霍地掏出槍來:“一會兒,待我斃了他個狗娘養的!”店主慌忙上前勸他收起槍:“他一出門八個馬弁不離左右,懷中揣手雷,綁腿裏別匕首,手不離雙槍,都是手疾眼快指眼睛不打鼻子的主兒,不等你掏出槍來,身上早已全是窟窿眼兒了。”聽到這兒,杜理忘情地一蹾茶杯:“如此橫行無忌,你們怎麼不去告他?”“告,上哪去告?”“當然是蘭灣最大的衙門鎮帥府哇!”月蓮憤然地說:“丁鵠是大帥的幹兄弟,哪個鎮守使肯為平頭百姓去惹乎他?”店主接著說:“前幾任的鎮守使不是聽之任之,就是見硬縮頭辭職走人。”怒火中燒的杜理全然忘了這次是微服赴任了,氣得摑了水煙袋:“本帥若是不辦了這廝,就把杜字倒著寫!”店主和月蓮驚疑地問:“大人,您是……”安先生說:“這就是新任的鎮守使杜大人。”冰雪聰明的月蓮撲通一下子就跪在杜理的膝前,安先生因勢利導:“月蓮姑娘莫非要堂前認父?鎮帥雖有兩個公子,還就缺一個千金哪!”月蓮喜出望外,口稱:“義父大人在上,女兒月蓮給您老叩頭了。”杜理忙伸手攙起月蓮說:“月蓮哪!就是你不認老夫為父,此事我也管定了。”雷副官惋惜地說:“可歎這是途中,眼前沒有一兵一卒……”“當年,孔明在西柳城也是缺兵少將。”“牛鼻子,這麼說你要擺空城計了?”“不!是閉門拒虎。”安先生說完整個計劃後,杜理拂袖而起:“這與禮數不合,本帥斷不肯為。”雷副官也覺得太懸,一百個反對。安先生一攤手說:“唯有這樣,才能兵不血刃搭救月蓮。何況古人雲‘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安先生見杜理默默無語了,忙吩咐店主依計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