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磨刀的快感(3 / 3)

柳麗華走出去有十多分鍾,王阿貴也跟著出去了,他沿著昨天晚上去筷子廠那條小道往前走,約摸有一袋煙的時間,就到了筷子廠,那裏停了輛警車。有兩個警察在院子裏走來走去,王阿貴瞅著有點心神恍惚,轉頭就往回走。王阿貴還惦記那個汽油桶和那個麻絲袋子,可別被警察發現啊。

董譯明的筷子廠著了大火後,王阿貴心裏就開始不踏實,七上八下地落不到底,整天提心吊膽。王阿貴思考再三,覺得出去打工是最佳選擇。這個家也沒有什麼值得他牽掛的,和柳麗華這日子過到這個分兒上,一點兒味都沒有,那婚姻跟死亡沒啥兩樣。整天在家守著也白扯,擺脫不了柳麗華離他越來越遠的現實。守不住就不如像喜順那樣,去打工,也來個眼不見心不煩,再說還能躲躲那案子。

王阿貴思量再三,咬著牙做出決定,出去打工。這個主意拿定,王阿貴開始琢磨那天放火的事。他細品品那天晚上放火的事,自己幹了一件蠢事,一時衝動去燒筷子廠,結果沒把董譯明怎麼樣,自己卻背個案子。鬧得王阿貴一想起那油桶和麻絲袋子心裏就膽突的,看到警察就想跑。

王阿貴跟柳麗華說要出去打工,柳麗華連遲疑一下都沒有,平靜地說,好啊,你是得出去看看,別老覺得你是一個種地的老把式,什麼都行。王阿貴聽柳麗華的話心裏就犯堵,像有東西塞在喉嚨下不去的感覺。他歎了一口氣,本想說,種地把式咋的,沒有糧食你和董譯明喝西北風啊?還不得餓死。想了想,把這句話咽了回去。

王阿貴不隻一次想過,出去打工是正中柳麗華下懷,可是眼下這個處境,不去打工還能有什麼選擇。他又想起了那個汽油桶和麻絲袋子,自己怎麼光顧著跑了,怎麼就不把證據扔到火堆裏呢。說別的都晚了,當時就是一個念頭,快點跑,跑得越快越安全。看來做啥事慌張不行,一著急腦子裏就一根筋了,不失敗才怪呢。

柳麗華瞅著王阿貴說,你擱那兒想啥呢,還不準備要帶的東西。王阿貴頭也不抬,說沒啥準備的,一個人走就行了。柳麗華突然問,咱家是不是有那種裝化肥的麻絲袋子?綠洲牌的。

王阿貴聽柳麗華這麼問,一激靈,頭也抬起來,說,有那種麻絲袋子,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說不準讓誰給借去用了,你問這個幹啥?再說了,那些年家家都有這種麻絲袋子啊。柳麗華說,你緊張啥。就不吱聲了。王阿貴想,柳麗華問這個不是沒事瞎問著玩,肯定是那袋子落到警察手裏成為破案線索了。

柳麗華對王阿貴要出去打工的事很積極,催著王阿貴收拾行李。王阿貴也看出來,柳麗華恨不得他馬上走才好呢。王阿貴心情沉重,他這也是迫不得已背井離鄉啊,一個種地的老把式,被逼無奈地出去打工,這個滋味不好受啊。

柳麗華說,瞧你那個難受的樣,可沒人逼你去打工啊,你願意去不去,跟我沒啥關係。王阿貴長長出了一口氣說,誰說你逼了,別再提這個茬。

王阿貴問柳麗華,董譯明知道我要去打工的事嗎?柳麗華的臉立馬陰沉了,指著王阿貴說,你淨整那沒用的事,你去不去打工,跟人家董譯明有啥瓜葛,你硬往這個上扯有啥意思。人家董譯明那才叫男人呢,整天想著怎麼多掙點錢,哪有工夫琢磨這些屁事。

王阿貴其實知道這麼問沒啥用,還會惹柳麗華不高興,可他還是忍不住地問了,果不出所料,挨了一頓數落。王阿貴悶哧了半天說,我啥時淨往這上扯了,瞅你那話說的。柳麗華一擺手說,你願意幹啥就幹啥去,我犯不上跟你說這些沒滋沒味磨牙的話。

柳樹屯是一個遙遠的山村,住著一百多戶人家,要是往細了說,從1985年才有人出來闖世界,到外邊打打工。當時,能出去打工的算是村裏能人,腦袋瓜子都挺靈活的。王阿貴則不屬於腦袋瓜靈活那夥的,客觀地說,王阿貴的腦子在有些事上好使,在有些事上不好使。

王阿貴走出家門的時候,沒人送他,柳麗華早晨就沒影了。筷子廠被燒後,她成了那裏最忙的人。王阿貴孤零零地從家走出來,又孤零零地走在土道上。

王阿貴心裏明鏡似的,和柳麗華的婚姻實際上已經是接近於死亡狀態。回想起結婚以來一樁樁心酸事,王阿貴的淚水止不住地流下來。

王阿貴握緊拳頭,不甘心他們的婚姻淪落到如此地步,要拚命地保住這個家。他頭也不回地走了,心裏難受啊,對生他養他的柳樹屯戀戀不舍。王阿貴覺得他和柳麗華的婚姻已經到了最危險的時候,在這個時候,為了這個家,他可以舍棄一切。

路邊的小草和田地裏的莊稼被陣陣小風吹得來回搖擺著,好像是對王阿貴擺手說再見。

走出兩裏多地,王阿貴坐在路邊一塊石頭上,還心存一絲希望。從衣兜裏掏出那枚銅錢,用手來回搓了搓,祈禱如果要是背麵,那就是老天讓我去打工。王阿貴剛想往空中拋銅錢,突然停住了,把銅錢放進衣兜裏。眼下這情況說啥都白扯,老天爺不想讓我去打工,我都得去了。王阿貴拍了拍衣兜裏的銅錢,歎了一口氣,背起了行李直奔山路,翻過這個山,就有開往縣城的汽車了。

幾經折騰,王阿貴終於爬上了火車。火車在黑夜中疾駛,王阿貴往車窗外看看,一片漆黑,在很遠的地方偶爾有幾處燈火,像螢火蟲一樣一閃而過。王阿貴再看看身邊的人,都隨著火車的搖晃而昏昏欲睡。王阿貴一點睡意也沒有,隻要眼睛閉上,那些往事像演電影一樣,在腦子裏一幕一幕地過著。

王阿貴對麵坐著一個很年輕的姑娘,拎著大行李箱,也像是去打工。王阿貴想,這麼年輕就遇到不可解的問題,也出去打工,看來多大年紀有多大年紀的難題呀。王阿貴又一想,人家也不一定都像自己這個處境才去打工,人家跟自己扯不到一塊去。這會兒,那個姑娘睜開眼睛,對王阿貴微微一笑,聲音圓潤地說,你怎麼不眯一會兒。王阿貴心裏熱乎乎的,在這個時候,能有女人關心一句,很值錢啊。

第二天,列車還一個勁往前開。王阿貴再往窗外一看,景色與家鄉完全不同了,都是他沒見過的山山水水。異景他鄉,還有眼前的這位姑娘,很開朗,很愛說話,令他心裏溫暖。

十一 緣 分

王阿貴來到一座他非常陌生的大城市,在一個建設工地當力工。王阿貴聽人家說,這座城市離他的家鄉有兩千多公裏呢。

王阿貴不知道這個城市有多大,他感覺這城市走不到頭,往哪裏走都是高樓大廈和正在建的高樓大廈。到了晚間,整個城市燈火通明,王阿貴眼花繚亂。晚上收了工,吃完飯,王阿貴便換上衣服,背個手,在工地周圍的街道上閑逛,仿佛是個城市人。

工地上的活,對幹慣重活的王阿貴來說並不算太累,他對工地上的工友說,這點活累不死人。王阿貴幹起活來總是那麼賣力氣,有時還弄出點幹活的小竅門,讓工友們挺羨慕。

在工地上,工匠對力工不怎麼好,好像力工低他們一等,幹起活來,總是吆五喝六的,一會兒喊缺磚了,一會兒喊少水泥了,然後就數落力工什麼都不行,幹活偷懶,想舒服回家躺在炕頭舒服去。

時間長了,工地上管事的頭頭對力工有想法了,說工程進度慢,問題出在力工身上。力工對那些工匠更有一大堆意見,可沒辦法,於是工地上暗中就形成兩股力量,一股是工匠派,一股是力工派。

王阿貴說這好辦,看我的。有個工匠外號叫趙小手,老覺得自己有兩手,大夥都管他叫趙小手,整天就數他喊得歡。那天,工地領導要來現場檢查工程進度,王阿貴瞅準了這個機會,一個勁兒地給趙小手運料,趙小手麵前的磚堆得像小山,還一個勁往他身邊運。

工地領導轉了一圈後,發話了,說工匠們活兒幹得不怎麼樣,不如力工,你看這位身邊堆積如山的磚,你叫什麼名啊。趙小手瞧瞧身邊的磚,臉騰地一下子就紅了,老半天沒答上話。

事後,王阿貴找到趙小手,說,趙師傅,我這人幹活實在,往後我這個幹法,你看行嗎?趙小手臉一拉,說,你可拉倒吧,別害我了。打那以後,工匠們不再衝著力工喊,來磚,來水泥,而常對力工說,歇歇吧,活兒得悠著點兒幹。工匠們也覺得,跟力工過不去沒啥勁,到頭來誰也別想得好,還是和氣生財。

王阿貴來到工地後像變個人似的,在家那種窩囊勁消失得無影無蹤。工地上的人都誇王阿貴是一個幹活的好料。聽到誇獎,王阿貴很開心,在家丟的自尊,在工地找到了。他陡然對生活有了信心,幹得出人頭地,來個衣錦還鄉,和柳麗華好好過日子。

那天剛收工,王阿貴忙匆匆地往工地食堂走,每天他都是這樣急急忙忙吃飯,然後去工地周圍街道上慢慢騰騰地逛,享受城裏人的感覺。

突然,一個人攔住了他的去路,王阿貴嚇了一大跳,抬頭一看是工地上管工程進度的王總,緊忙說,你看我光顧著急去食堂吃飯,擋了你的路。說著,王阿貴要從王總身邊繞過去。王總說,擋什麼路啊,我在這兒等著你呢。王阿貴又嚇了一跳,平時跟王總也沒怎麼接觸,忙說,你等我?王總拍拍王阿貴的肩膀說,對,別愣著了,請你吃飯。

這回王阿貴緩過勁了,對王總說,真請我吃飯?你瞧這身衣服咋出去啊?王總笑嗬嗬地說,挺講究啊,是個講究人,哈哈。王阿貴覺得王總挺風趣的,說起話來也很隨和,自己也整了一句風趣的話,王總,這身衣服去飯店吃飯,還不得讓人家攆出來,嗬嗬。

王阿貴跑回去,換了一件衣服,呼哧帶喘地跑回來,臉上還略有緊張,不知王總啥事請他吃飯,心裏不落底。

在飯店,王總找一個很靠裏麵的位置,指了指椅子,說這裏清靜,不吵,咱倆好好喝一杯,要是太吵了,我吃不好喝不好,你呢?王阿貴哪有這樣的體驗,王總問了,不回答不好,隻好點點頭,說我也是。

王阿貴不知道王總叫什麼名,也不知道這個王總是王總經理還是王總工程師,也跟著王總、王總地叫。他隻知道王總是工地上挺說了算的人。

王總給王阿貴倒了一杯酒,又給自己的酒杯倒滿。王阿貴有點受寵若驚,目不轉睛地瞧著王總。王總說,你不知道吧,咱們是老鄉啊。你是黑龍江人吧?王阿貴說,是。王總說,我也是黑龍江的,今天喝一杯老鄉酒。王阿貴一聽王總是老鄉,驚訝地說,真的,您去過我們的柳樹屯?王總搖搖頭,那倒是沒去過,不過我知道你們家那裏。王阿貴心裏一熱,眼圈濕了。

王總與王阿貴碰了一下酒杯,說,老鄉沒丟臉,幹得不錯。我想有個大事交給你幹,你能不能行。王阿貴一臉疑惑,說,我能幹啥大事呀?王總說,把工地上所有的力工都交給你管,你承包。一是你們能多掙點錢,二來也提高點力工的效率,現在散趴趴的樣子不行啊。

王阿貴說,這事倒是好辦,我過去在生產隊當過打頭的,那時,我讓他們每人一根壟,活分得非常明確,我在後麵監工,誰幹不好返工,一個個幹得都可歡實了,用這土招法就行。

王總點點頭,說,你說的有道理,每個人幹多少活,得有個數,幹得多掙錢多,積極性就來了,不愁工程進度不快。你這個辦法好,能行。

王總這麼一誇獎,王阿貴反而緊張起來,說,我怕幹不好,這不比過去農村,弄不好就麻煩了,你還是讓別人幹吧,不管怎麼說我謝謝王總看上我。王阿貴看著王總。王總喝了一口酒,說,這麼定了,現在這些力工也對你挺服氣的,你能幹好。

王阿貴對王總無比感激,老鄉見老鄉,不光是兩眼淚汪汪,而是遇到啥事真幫啊。來工地不到半年的時間,就弄個這麼好的差事,王阿貴自然心裏美滋滋的。

王阿貴當了力工的工頭後,每天在工地上吃完晚飯,還和往常一樣在工地周圍街上轉。那天,轉到一個小飯店門口,見一個服務員特眼熟,正琢磨這姑娘在哪見過呢。那姑娘笑眯眯地走了過來,樂嗬嗬地說,是你呀,這麼巧。

王阿貴打量了一下姑娘,想起來了,是他在火車上認識的,就是坐他對麵那個姓趙的姑娘,沒想到她也來這個城市打工。王阿貴臉上露出微笑,趙姑娘,不不,叫小趙,小趙,咱們真是有緣分,在這兒又碰見了啊。趙姑娘問,大哥在哪塊幹活呢?王阿貴指了指不遠處的建設工地,在那裏幹呢。知道你在這個飯店就好,我可以領人常來這喝點兒。

趙姑娘笑了,說,聽大哥的口氣,在工地上管事啊。你要是常來,老板還能獎勵我呢。王阿貴有點不好意思的樣子,說,不管啥大事,管點具體事,是個力工總管。趙姑娘吃驚,說大哥挺厲害呀,還是總管。王阿貴說,就這麼定了,我肯定會常來的。

趙姑娘打工那家飯店叫“越來越好”,王阿貴算是喜歡上這家飯店了,時不常地領著工友們來喝點,好像這家飯店的酒菜免費,一個勁地往這攛掇。

那天,王阿貴又領著工友們來飯店吃飯。飯店裏挺熱,喝了一會兒,大夥都冒汗珠子了。王阿貴說,天這麼熱,你們脫了喝吧,怕啥的。工友們說,你要是脫,我們就脫。王阿貴瞄了一眼趙姑娘說,脫就脫,這大熱天的。王阿貴真的脫了上衣,光著膀子。工友們也把衣服脫了,光著大膀子喝。

突然,王阿貴覺得一個柔軟的東西在肩膀上移動,他回頭一看,是趙姑娘的手,臉忽地一下子紅了,紅到脖子根。說是臉紅到脖子根,別人根本看不出來,喝酒喝得臉和脖子早就紅彤彤的了。

王阿貴想,這趙姑娘當了一陣子飯店服務員,見識廣了,膽子大了,也太大方了。趙姑娘附在王阿貴耳邊說,還要不要什麼菜了?趙姑娘的手還搭在王阿貴肩膀上。王阿貴真心希望這隻手別挪走,多放一會兒。王阿貴感覺那隻手很美麗,很柔軟,很享受。

王阿貴瞧瞧工友們都在一個勁地喝酒,沒有注意趙姑娘那隻手,也借著酒勁膽子大了起來,用手拍拍趙姑娘的手,趙姑娘的手胖乎乎的像豆腐一樣細嫩。王阿貴說,小趙啊,你上我們工地上去幹吧,肯定比你現在掙得多,去不去?趙姑娘沉思了一會兒,說,比我現在掙得多,那我就去,你可別騙我。

王阿貴得寸進尺拉住趙姑娘的手,說我能騙你嗎,我傻呀。趙姑娘離開了,王阿貴瞧著趙姑娘的背影,琢磨,這姑娘的臉小點,可是挺耐看啊,自己也屬於臉小的那種,柳麗華咋就看不上俺呢。可能是男人臉小不好看?

十二 豔 遇

王阿貴,你的信。一位工友跑過來把一封信交給王阿貴,羨慕地說,是嫂子來的吧。多好啊,你看我來快兩年了,媳婦也不知跟誰野到哪去了,一封信也沒來。

王阿貴拍拍工友肩膀說,等等吧,會來的,她要是真的老不來信,咱就換人,對吧,哈哈。王阿貴那是勸別人,他給柳麗華寫了一封信,一個多月不見回信,正挺鬧心呢。

接到回信,王阿貴心裏有一絲溫暖。王阿貴打開信,看了內容,心涼半截。就那麼幾行字,冷冰冰的,其中一句話說,筷子廠縱火案還沒破,警察懷疑你,你還是不回來為好。這句話最紮眼。王阿貴把這幾行字仔仔細細地看了兩遍,在地上直轉圈。

王阿貴想,是真的懷疑我,還是柳麗華嚇唬我,搞不清楚。再一想,也有可能被警察懷疑,發生了案子,我走了,這不是明擺著嚇跑的嘛。愛咋地咋地,我他媽頂多在外邊多待幾年。打那以後,王阿貴再沒給柳麗華寫過信,柳麗華也沒再來過信。

趙姑娘來工地找王阿貴。王阿貴有點喜出望外。他找王總走個後門,把趙姑娘安排在工地食堂。王阿貴心裏竊喜,再也不用領工友去那個飯店喝酒,這回每天都能看到趙姑娘。老去飯店吃飯也不是長久的事,有的工友就提出過意見,說貴。現在好了,趙姑娘送上門來。工友們也知道,王阿貴去那個飯店吃飯是為了趙姑娘,王阿貴平時也沒啥事求大夥,所以去飯店的事大夥就忍了。

工程進度比以前快了很多,王阿貴在力工和工匠之間的潤滑劑作用發揮得不錯,工匠和力工之間不再有對立情緒。王阿貴常說,咱們樂嗬嗬幹活,樂嗬嗬掙錢。大夥覺得這話有道理,遇到啥事都樂樂嗬嗬的唄。

王阿貴一天背個手,在工地裏到處轉,名副其實的一個總管。王阿貴最常去的還是小食堂,在工地上轉了幾圈後,準到食堂待一會兒。趙姑娘來到工地後,一看王阿貴在工地上還真挺有地位,對王阿貴更有幾分好感,有話沒話的都願意與王阿貴扯幾句。

那天,王阿貴吃完中午飯,趙姑娘拉住了他說,大哥,你找個工匠把這灶台拆了,重新再搭一個吧,這灶台不好燒,做一頓飯可費勁了。王阿貴抓住了趙姑娘的胳膊,搖晃了兩下,還用找什麼工匠,咱倆幹,你給我打下手。

王阿貴說著,就把灶台拆了,趙姑娘遞磚遞泥。不一會兒工夫,就搭好一個新灶台。王阿貴拍拍手上的泥土,說試試吧,看看這回好不好燒。

趙姑娘樂嗬嗬地捧來木頭塊,塞進灶坑裏,點燃後,火苗一個勁兒往上躥。趙姑娘瞅瞅王阿貴,說大哥你真有能耐,這回做飯不用愁了。王阿貴背個手,聽到趙姑娘的誇獎,心裏甜滋滋的。他想,趙姑娘要是他的媳婦,準能過上好日子。

王阿貴想到了柳麗華,她把我說得一無是處,簡直不如娘們,你說這都扯到哪裏去了。現在琢磨她的話,水分太多,沒有幾句是真話。趙姑娘的評價,那才是準的。王阿貴在趙姑娘麵前,忽然有了做男人的感覺。

王阿貴對趙姑娘的情況,是在接觸中一點點熟悉的。趙姑娘也是東北人,她家中排老二,上有一個姐,身下有個弟。考大學落榜後,不願意看父母的臉色過日子,也不願意聽鄉親們管她叫大學漏子,更不願意在農村幹一輩子農活。趙姑娘對這些人很反感,可是她又改變不了眼前的一切,勉強忍了一年,就跑出來打工。王阿貴歎口氣,說,有什麼事我肯定幫你,一個女的,不容易啊。

王阿貴對趙姑娘的幫助是無微不至的。那天,王阿貴看到趙姑娘牙膏快用沒了,立即買兩盒送來,趙姑娘不接,說我還有沒打封的新牙膏呢,我不要。王阿貴說,咳,牙膏這玩意兒用得快,留著吧。趙姑娘說,大哥對我的好,我都記著呢。王阿貴說,這麼點小事,你就不用掛在嘴上了。趙姑娘說,對我好就是好,我不能不記著。工友們也都看出來了,王阿貴跟趙姑娘走得很近,好像與趙姑娘親戚裏道的。兩個人的關係就這樣一直保持著,像兄妹一樣。

有一天,王阿貴沒控製住自己,犯了一個無法挽回的錯誤。這或許是柳麗華長年冷淡王阿貴,使王阿貴對女人的熱情沒地方釋放,在這特定環境下釋放了。

那天,王阿貴有點空閑時間,便替趙姑娘出去買菜。王阿貴正把新買回來的菜往屋裏倒騰,趙姑娘蹦蹦跳跳地過來幫忙。趙姑娘接王阿貴遞過來的菜時,手時不時就碰到了王阿貴的手,王阿貴是有意的,趙姑娘也不躲避。這時,外邊下起了大雨,如注的大雨把窗玻璃變得模模糊糊。

小食堂裏靜悄悄的,靜得王阿貴和趙姑娘的呼吸聲都能聽得清。王阿貴突然一把抱住趙姑娘,趙姑娘一邊推著王阿貴,一邊說不行,會有人來的。趙姑娘說會有人來的這句話對王阿貴來說是一個鼓舞,他接下來的動作更大膽了,一下子把趙姑娘摟在懷裏,摟著摟著,像繩子一樣把兩個人捆在了一起。

外邊的雨越下越大,這個小食堂像是與外界隔絕了。趙姑娘穿好衣服,指著自己的肚子說,要是有問題,你就攤事了。王阿貴說,出啥問題都是我的事,我不賴賬。

王阿貴心裏清清楚楚,自己不能生育,能有啥問題?正是不能生育,讓他有了膽量,敢跟大姑娘做這種事。他說,好妹妹,我帶了保險,保準不會有問題。趙姑娘不吱聲,聽不懂王阿貴說的帶保險是啥意思,低著頭在那兒發呆。王阿貴又抓住趙姑娘的手,你相信我,你不用擔心。趙姑娘說,要是有事,你可別跑。王阿貴說,我往哪跑呀。

第二天早晨,王阿貴忐忑不安地悄悄溜進小食堂。王阿貴昨天晚上一夜沒睡好,他一直譴責自己幹了一件見不得人的事,可是王阿貴一想到柳麗華和董譯明,他又原諒自己了。我的錯完全是柳麗華造成的,要負責的話,得讓柳麗華負責,是柳麗華逼的。想是這麼想,但是眼下趙姑娘會怎麼樣啊,這是王阿貴最擔心的。趙姑娘一如既往給工地上的工友們做飯,見王阿貴進來了,說大哥來吃飯了,這有饅頭、小菜,快吃吧。王阿貴緊張了一夜的心這才落了地。

有了這麼一回後,王阿貴的膽子漸漸地大了起來,經常與趙姑娘動手動腳的……王阿貴暗自美了起來,還是打工好,要是不來城裏打工咋能遇到這麼好的姑娘,比自己的媳婦好上十倍,這日子才叫好日子。

王阿貴這會兒明白了,喜順為啥打工不願意回來,喜順風言風語也聽說了他媳婦和村長的事,都不回去看看,原來這裏有貓膩,真是小雞不尿尿,各有各的道啊。

十三 趙姑娘有了

春天來了,萬物複蘇。憋了一個冬天,楊柳吐綠,人的精神也格外好。

王阿貴這幾天就盤算怎麼樣和趙姑娘親熱親熱,這個心勁很高。那天晚間,王阿貴來到小食堂,見食堂裏沒有別人,趙姑娘正忙忙碌碌幹活呢,他心裏竊喜,看來今天是個好日子。

趙姑娘見王阿貴進來了,停下手裏活,站在門口四周張望了一圈,把門關上了。趙姑娘的舉動給了王阿貴膽量,他上去就抱住了趙姑娘,沒想到趙姑娘一把推開他,說她肚子裏有了,問怎麼辦?王阿貴一聽就急了,那個迫切想親熱的衝動立馬消失,眼睛瞪得老大,這不是訛詐嘛,怎麼會懷上孩子呢,我跟自己媳婦八年都沒懷上孩子呀,怎麼跟你幾回就懷上了孩子呢?這不可能。他還想辯解幾句,可是話說不出口,急得滿頭大汗。趙姑娘又追問了一句,你說咋辦吧,你快說呀。

王阿貴和趙姑娘悄悄地來到醫院做個檢查,這是王阿貴的主意。在等化驗結果時,王阿貴心裏忐忑不安,但是他心裏還是存在一絲希望,但願這是一場虛驚。不一會兒,檢查結果出來了,醫生對王阿貴說,恭喜,確實是有了。醫生又對王阿貴說,回去多給她吃點有營養的東西,一個月不能同房,記住了嗎?醫生還以為王阿貴與趙姑娘是夫妻呢。

王阿貴徹底崩潰了,這世道是怎麼了,一會兒不能生育,一會兒又能生育。眼下,王阿貴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王阿貴心裏七上八下的,一夜無眠。他把手伸到兜裏,又摸到了那枚無比熟悉的銅錢。他想再次用銅錢驗證一下子自己究竟是什麼命,可是手在兜裏來回摸搓著銅錢,卻沒勇氣敢再出手拋銅錢。看來那次在縣城醫院檢查,柳麗華回來很晚,肯定是出去找董譯明,通過醫院的大夫做了手腳,不生孩子的事才歸到了我頭上。

這會兒王阿貴徹底清醒了,不停地詛咒,柳麗華呀,你害人不淺。光詛咒不頂什麼用,眼下趙姑娘怎麼辦?要不然我就和趙姑娘結婚算了。王阿貴馬上就否定了這種想法,這肯定行不通,趙姑娘與自己差十來歲,人家趙姑娘肯定不能同意與自己結婚。退一步說,趙姑娘同意和自己結婚,家裏柳麗華那還不得鬧翻天,明明是她樂意的事,她也會鬧個天翻地覆,扣我王阿貴一腦袋屎,弄得裏外不是人。

工地上的王總到處找王阿貴,也沒見到個人影兒。王阿貴失蹤了,這個消息在整個工地傳開了。大夥疑惑,王阿貴為什麼玩起了失蹤。他為什麼失蹤啊?大夥問王總,王總也是一臉茫然,說,你說這個人,幹得好好的,說沒了就沒了。連個招呼也不打,看樣子,這個人八成是不回來了。大夥理解地點頭。王總說,你們都幹活去吧,就這幾天,我再選個頭兒,帶著你們。說完,王總走了,大夥也都幹活去了。

王阿貴為啥要走,隻有趙姑娘一個人知道,可她又不能說,這種事拿不到台麵上。工地上最傷心的人也是趙姑娘。王阿貴失蹤的第二天早晨,趙姑娘在行李底發現了一個大牛皮紙信封,裏麵裝著五千元錢,還有一張皺皺巴巴的白紙,上麵寫著:“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離開了工地。我最對不起的就是你,我真的很愛你,可我又害了你。這五千元是我這兩年掙的,都給你,你去醫院做了吧。我配不上你,祝你能找個好人過上好日子。”趙姑娘手裏拿著錢,一遍遍反複讀那幾行文字,好像不在這字裏行間找出點什麼誓不罷休似的。

過了幾天後,工地上看不到趙姑娘的身影了,也聽不到她拉著長聲哈哈大笑,然後大聲喊,開飯啦!工地上的人不知道趙姑娘為什麼也離開工地,大夥猜,趙姑娘的走,一定與王阿貴有關係。過了一個月後,一位工友在“越來越好”飯店看到趙姑娘。趙姑娘跟那個工友悄悄地說,要是發現王阿貴,一定要告訴她,王阿貴欠她的錢,她會找他找到底,也請大家幫個忙。工友點點頭,他不知道王阿貴欠趙姑娘多少錢,更不知道為什麼欠趙姑娘的錢。

工友離開了飯店,趙姑娘心裏空落落的,她猜不出王阿貴身在何處,可還是一個勁地想著王阿貴。

天黑了,趙姑娘望著天空,眼睛盯住了北鬥星,阿貴大哥能不能也在看著北鬥星啊,要是他也在看北鬥星,那該多好啊。她默默地叨念著,多好的人啊,你走什麼呀,你要是要我,我就嫁給你。趙姑娘想好了,把這個孩子留下,將來一定找到王阿貴。

十四 絕 望

王阿貴離開工地,便坐火車急著往家趕。王阿貴這次闖下大禍,好像一下子打開了他心裏的一扇窗戶,通過這扇窗戶他看到,闖下這麼大的禍,都是與柳麗華有關,如果不是柳麗華讓他在婚姻死亡線上掙紮,他不會幹出那麼多他不應該幹的事,也不會淪落到今天。想到這兒,王阿貴歎了一口氣,趙姑娘怎麼辦呢?我害了人家。王阿貴此時是默默無語兩眼淚,沒有一點辦法,隻好選擇逃避,讓時間慢慢撫平趙姑娘心裏的創傷,他想這樣做會好一點。

早春,鄉間小路兩邊的青草已經露出地麵,在微風吹拂中,搖晃著那嫩小的葉子,顯示著它們的存在。

王阿貴進了村,遇到村裏人用異樣的眼神瞧他,還有人在他身後指手畫腳地說著什麼。王阿貴站住,回頭瞧瞧,那些人立刻停止了說話。王阿貴碰到老劉頭,他拉住老劉頭問,村裏有啥事嗎?老劉頭耳朵背,好像沒聽清王阿貴的問話,說了一句,阿貴回來了。說完,背著手走了。這種氣氛讓王阿貴有幾分緊張,他緊走了幾步,進了院,院裏靜悄悄的,房門上掛著一個大鎖頭。

王阿貴把行李放下,坐在上麵,雙手托著腮幫子發呆。這時,村長進了院子,問,阿貴回來了,怎麼開不開門了?

王阿貴自從那次看到村長與喜順媳婦的事後,村長說什麼話,他聽著都惡心,可是今天村長說的話讓他感覺到溫暖,他甚至想,如果柳麗華要是跟村長,也要比跟董譯明強多了,你董譯明算個什麼東西。

王阿貴抬起頭,眨了眨眼問,村長,你知道柳麗華幹啥去了?村長瞪起眼睛告訴王阿貴,別傻了,董譯明把筷子廠轉手賣給了別人,已經有半年多沒有看到柳麗華了。村長接著又慢條斯理地勸王阿貴,阿貴啊,跟柳麗華離婚算了,你呢,也不要太死心眼兒。說真的,你們的婚姻是先天不足啊,柳麗華壓根你就養不住。王阿貴說,離婚,不可能。接著又歎了一口氣說,村長,能將就過就將就過吧,這也是命。

村長搖搖頭,說,你不知道吧,你被公安局通緝了,那通緝令都貼到咱村的電線杆子上了,時間長了,那通緝令也不知被大風刮到哪去了,現在警察也不來問了。人家都說,那通緝令是柳麗華使的壞。村長說完背著手走了。王阿貴一聽,好像從夢中醒來,眼睛瞪得大大的。

王阿貴站了起來,撿起一塊石頭,猛砸門上的鎖頭,幾下就砸開了。王阿貴進了屋。村長回頭看看,想回去再勸勸王阿貴,又自言自語說著什麼,走了。

晚上,全村的人突然發現窗戶外天空通紅通紅的,再仔細一看,火光衝天。村長跑出家門,他看到王阿貴家房頂火苗躥起兩米多高。這時,王阿貴家已經圍著一群人,他們想救火,可是火勢太猛,無法靠前。烈火猛烈地燃燒房屋,霎時間,房子在大火燃燒下轟然倒塌。大夥對眼前發生的事沒有任何反應,隻是眼睛都瞪圓了,眼前發生的事那樣悄然無息,然而又是那麼震撼!

王阿貴瘋了,把自家的房子燒了。這條消息很快傳遍全村,接著又傳向村外。人們在傳播這件事時,眼睛都瞪得很大,傳播這條消息的人說,王阿貴被燒死了。也有人說,王阿貴沒有被燒死,在大火燃起的時候跑了,或許找柳麗華算賬去了。

責任編輯 黃 為

插 圖 高興奇